此言一出,雲伴鮮自是略吃一驚。
她沒有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自己一直想見但都沒機會見的袁姨娘,居然自個兒送上門來了。
可關鍵是,對方爲什麼要置她於死地?難不成就因爲……這婦人是個瘋子?
不一會兒,江河海將幾個家丁、嬤嬤罵了個狗血淋頭的景象,似乎便給了她最明確的答案。
“看個人都看不好,本官養你們何用!?”
雲伴鮮低眉看了看匍匐在地、瑟瑟發抖的幾人,又擡眼注目於怒火中燒的生父,恍惚覺得,她好像很多年沒見過他大發雷霆的模樣了。
“大人。”聽他氣沖沖地斥責了幾句,女子冷不丁張嘴出了聲,令他當即神色一改,斂了怒容注目於她,“這位就是茹衾的母親嗎?”
“是……”江河海方纔還拔高的嗓門瞬間恢復如常,只是,他的臉上免不了顯出了些許尷尬之色,“鮮兒啊,你姨娘她……她腦子不太清楚,你……你別太怪她。”
當真是瘋了嗎?只是,她是爲何而瘋?又爲何要對自己下此毒手?
新的疑問和舊的不解交融相錯,令雲伴鮮姑且選擇了沉默。
又過了半柱香的工夫,江河海罵下人罵夠了,便揮手命一行人下去領罰。雲伴鮮並未替他們求情,只默不作聲地看着幾個人戰戰兢兢地告退,看着不省人事的袁姨娘被兩個新的嬤嬤帶了走。
“鮮兒,請個大夫替你看看吧?”收拾了叫人心煩的傢伙們,江河海開始一門心思關注女兒的傷勢。
可已然緩過勁兒來的雲伴鮮壓根不想興師動衆,因而只搖頭謝絕,便由着沈復護着她回房了。
一路上,夫妻倆都沒有說話,沈復寸步不離地守着她,一回到臥房,就扶着她坐到了榻上,藉着燭光,仔細爲她查看起傷勢來。
他發現,她雪白的細脖上赫然出現了好幾個指甲的掐痕,紅彤彤的,像是要滲出血似的,看得人很是心疼。
“我去替你找些藥來。”
“啊?還要上藥?”
他這娘子,怎麼這麼不曉得愛惜自己的身體?
沈復覺着,這平日裡看起來還挺細巧的妻子,貌似還暗藏着一顆漢子般粗獷、豪邁的心。
也許是習慣了一人獨立的緣故?
他若有所思地爲他的妻尋了個完美的理由,琢磨着要儘快讓她明白,從今往後,只要有他在,她就該學着享受被人呵護的滋味。
“當然要上藥,難不成,你認爲脖子上留着一個個結痂,很好看?”
“沒有……”
指甲掐出的傷痕,會這麼嚴重?
雲伴鮮半信半疑地瞅着沈復似嚴肅認真的眉眼,最終還是目送他快步離開了。誰知才走出去沒多久,行如風的男子就步履匆匆地回來了,手上還提着個小小的藥箱。雲伴鮮一問才知,是江河海吩咐人把府里名貴的傷藥都一股腦兒地給她送了過來。
至於嗎……她又不是傷筋動骨。
臉上雖是表現出了些許不屑,她還是在沈復不容置喙的要求下,安安分分地擡高了下巴。看着他手腳麻利地挑出了他認爲合適的藥,又用乾淨的白布沾了少許,徑直往她的傷口上塗,她很快就感受到了一陣刺心的疼痛。
“嘶——”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往後仰了仰。
“別動。”沈復雖是這樣關照着,手頭的動作卻是儘可能地放輕了。
他甚至還伸長了自個兒的脖子,湊上去往她的傷處輕輕呼起氣來——這一本該挺正常的動作,此刻竟顯得曖昧極了。
是以,雲伴鮮的小心肝莫名其妙地就不安生了。
她想叫他別吹了,可那絲絲涼風又確實緩解了她的疼痛,讓她有點戀戀不捨。於是,心下微窘的她只好一邊故作鎮定,一邊強迫自己去想正事兒。
“你說,那個袁姨娘,是真的因爲瘋了,纔好巧不巧地找上我嗎?”
“如果她是一個神志不清到逮着人就往死裡掐的,那江大人至少也該用根繩子捆着她。”
沈復說話的語氣和內容都並不客氣,這讓雲伴鮮不由得眼珠子一轉,定定地注目於他。
他很不高興,她幾乎可以如此斷定。
是因爲她差點就被掐死了嗎?
劫後餘生,她忽然有些慶幸——不光是慶幸自己死裡逃生,更是慶幸眼前有個平日裡素來溫文爾雅卻在今日爲她生了怒意的男人。
不過,眼下不是心裡發甜的時候。
“看來明天……我得去會會她。”
因個別變故而拖延了不少日子的打算,這一次總算是有機會加以落實了——作爲昨夜裡險些命喪其手的苦主,她雲伴鮮想去見一見如今在押的施暴者,並不是什麼不合情理的要求吧?
這樣想着,她於翌日一早向江茹衾打聽了袁姨娘的住所。
時隔數十日,雲伴鮮對江府裡的佈局已經摸了個七七八八,因此無需他人帶路,也能自己找到地方。江茹衾還不知道昨天晚上發生在母親及長姐身上的事故,所以不但老老實實地替她指了路,還小心翼翼地問她自己能否一道跟去探望孃親。
雲伴鮮當然不能帶她去。可是,她又找不着足以服人的理由,故而便謊稱自己只是事先打聽打聽路線,等過兩天時機成熟了,她再帶小丫頭一塊兒去。
江茹衾滿足乖順地點點頭,雲伴鮮則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出了房門同夫君會合。
“真要去?”
“當然。”
“她要是再發瘋呢?”
“不是有你在嗎?”
沈復覺得吧,雲伴鮮已經開始把自己當成“萬能”的存在了——這可真是叫人歡喜叫人憂。
實際上,他擔心的,不是她此去的安危——左右有他護着,決計不會再讓她碰上昨晚的意外——他所顧慮的,乃是恐怕已經被江河海勒令加強的看守,因爲從江河海的一言一行來看,這個江府的當家人並不希望他們同那個袁姨娘有什麼往來。那麼,一旦他們打着好奇抑或不平的幌子私下探視,那些個隱藏在水下的東西,想來就會浮於水面,而江河海似乎有心維繫的某種平衡,也定將被不留情面地打破。
以上考量,他沈復想得到,雲伴鮮未必想不到。只不過,在她看來,這一面,是必定要見的,而且得趁早——哪怕此舉,將牽一髮而動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