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雲伴鮮從來沒跟瘋子打過交道,是以,她並沒能準確預測婦人下一步的行動——眼見其猝不及防地翻滾下牀,一陣風似的飛奔到桌邊,年輕的女子幾乎完全傻了眼。
她要做什麼?
很快,驚慌失措的婦人就給了雲伴鮮一個答案。只見她二話不說就從桌子上捧起了一盅像是銀耳羹的東西,卻在打開蓋子後不由自主地發起了抖。
本來,一個大戶人家的妾室喝一盅銀耳羹,那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但是,鑑於此婦人情況特殊,捧着這吃食的手又莫名其妙地顫抖着,目睹如是情景的雲伴鮮就不能不多長個心眼了。
她悄無聲息地走上前去,伸出雙手觸碰了婦人的胳膊。
“姨娘……”
“啊——”
孰料,她的指尖纔剛擱着衣料碰到袁姨娘的手臂,對方就嚇得猛打一個激靈,兩手一抖。只聽“啪——”的一聲響,那盅銀耳羹當即跌落在地,摔了個四分五裂。稀薄的粘液灑了一地,可失去了食物的婦人卻絲毫不覺痛惜,而是睜大了驚恐的雙眼,側首一動不動地盯着雲伴鮮的臉。
“不……不……不是我……不是我害了你娘……不是我……”下一刻,她一邊搖頭一邊後退時所道出的話語,就令雲伴鮮登時一愣。
“你認得我娘?”她也不曉得自己怎麼就鬼使神差地把一個瘋子的話當了真,竟然忍不住皺起眉頭脫口而出。
“啊……啊——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奈何她話音剛落,袁姨娘就歇斯底里地喊了起來,還抱着腦袋意欲撒腿狂奔。
雲伴鮮眼瞅着她似乎是想往外屋逃,趕忙回過神來伸手去攔。幸而在一旁陪同的沈復先一步出了手,及時將婦人截在了半道上。
見對方不僅親自前來,還帶了一個面色不善的男子,袁姨娘徹底嚇壞了,卻只能驚叫着躲回到自個兒那亂糟糟的牀鋪上。
而這個時候,目睹其一系列瘋癲舉動的雲伴鮮,業已突然間怔了神。
懷安公主的丫鬟,懷了孩子的姨娘,拼了命想要殺了她的狠勁,見了面卻又魂飛魄散的恐懼……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害了你娘……不要找我……
思緒流轉間,年輕的女子遽然睜圓了眼珠子,只覺一股子叫人戰慄的寒意正從心底傳往四肢百骸。
難道……難道說……
意識到某種連她自己都覺不可思議的可能性,雲伴鮮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向牀畔,顧不得脫去鞋子就躬身上榻,一把攥住了婦人的手腕,雙目圓睜着看她。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是不是知道什麼?!”
袁姨娘早就已經被驚懼逼到了崩潰的邊緣,面對女子似已有所猜度的逼問,她自然是嚇得面無血色、渾身打顫。
“不,不……我我……我什麼也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求求你不要問我!求求你……求求你……”
眼睜睜看着她倏爾淚如雨下又很快涕淚橫流,與自己對視的眼中霎時寫滿了悲痛和畏懼,雲伴鮮竟不受控制地覺得,自己好像就要接近什麼巨大的真相。
一直以來,她和她的養父都認爲,母親是心繫生父,加諸生產時落了病根,最後才鬱鬱而終。可他們舅甥卻從來都沒有設想過,自和離後就幾乎同江家切斷了一切往來的母親,也許根本就不是死於大限,而是人禍!
沒錯……沒錯!既然那個蛇蠍心腸的女人膽敢明裡暗裡謀劃着取她性命,又怎麼能夠容許丈夫的元妻安然無恙地存活於世,動輒分了丈夫的心?!
即使舅父雲以恆自以爲將妹妹保護得很好,即使她這個做女兒的自認爲已經同母親過上了與世無爭的安生日子,又如何能夠保證,那些喪盡天良的惡事,未曾在不爲人知的角落裡生根發芽?!
不……不……她得問個明白……線索就擺在眼前,她得問個明白!!!
如此思量着,已然氣血上涌的女子更加不能放過面前的婦人了。她無意識地發了狠勁兒,用力攥緊了袁姨娘的右腕,突然一改先前的溫柔和善,睜大了眼詰問道:“我知道你沒有全瘋!你還記得以前的事情,對不對!?說!你到底幫着那個懷安公主做了多少喪盡天良的惡事!?是不是你們害死了我娘!?”
“鮮兒!”許是見她情緒忽然失控,沈復生怕鬧出什麼不可收拾的亂子來,故而不由得上前一步,意欲勸阻。
“你別過來!這是我跟那個女人之間的事,讓我自己解決!”奈何雲伴鮮聞聲卻頭也不回,顯然已經頗有被仇恨和驚怒衝昏頭腦的趨勢。
好在她也不至於有勇無謀,聽罷男子這聲意有所指的呼喚,她稍稍冷靜了一點,作了個深呼吸,這才目不轉睛地瞪視着淚流滿面的婦人。
“我告訴你,今天就算你不說,我以後也總會有辦法查清楚當年的真相。到時候,非但我不會寬恕你,那個女人狗急跳牆,怕也容不得你這個幫兇苟活於世!你死了,是罪有應得,可你就不想想,你那年幼的女兒怎麼辦?!你若不肯現在就坦白從寬,我可不敢保證,將來那個女人要害你女兒的時候,我會不會因恨屋及烏而選擇袖手旁觀!”
狠戾的一番話尚未說完,遭她威脅的婦人已然花容失色。
“不,不!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傷害衾兒!不要傷害我的衾兒!”袁姨娘竟冷不防反手握住了雲伴鮮的小臂,痛哭流涕着求她高擡貴手。
“那你就把你幫那女人做過些什麼壞事都告訴我!”雲伴鮮聞言怒目圓睜,一點也不打算對她心軟。
“不……不……不行……不行……”她不能說!她什麼都不能說!說了會死的……說了衾兒會死的!
“爲什麼不行?!你就不怕我見死不救!不怕我現在就去結果了你的女兒!?”
“啊——”
大約是女子惡狠狠的語氣終於將婦人逼得潰不成軍,她驀地抱頭尖叫一聲,猛一下掙脫了雲伴鮮的桎梏,隨後竟連滾帶爬地下了牀,發了狂地衝到那一地殘羹碎屑旁。
眼瞅着袁姨娘趴到地上,就要抓起那髒了的銀耳羹塞進嘴裡,密切關注着事態變化的沈復趕忙一把拍掉了她溼噠噠的柔荑。緊隨其後的雲伴鮮同樣意識到了方纔那被她忽略了的細節,這就驀地跪在了婦人的身邊,使勁將她拽離了那一坨黏糊糊的混合物。
“這銀耳羹裡有毒,對不對!?”
袁姨娘早已哭得不成樣子,一計不成,她只覺得自己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勇氣這便又煙消雲散了。
“是那個女人送來,讓你去死的,對不對?!”
因此,面對雲伴鮮百發百中的質問,她除了搖着頭痛哭流涕,已經別無招架之法。
“是她指使你殺了我,僞裝成事故,然後再來個死無對證,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