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心禁不住怦怦直跳之際,雲伴鮮忽然目睹三皇子拉長了臉,聽他沒好氣地說道:“怎麼跟個宮女一樣,連端個碗都端不好?!個個都要我扶一把,要你們這些奴才有何用?!”
雲伴鮮已經顧不得在心底默默糾正“這是盤,不是碗”了,只緣少年突如其來的說辭委實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但是……幹得漂亮!
誠然,儘管他的理由聽起來有些牽強,但好歹也是替他的所作所爲尋了個藉口。如此一來,她跟他就都有臺階下了!
“奴才有罪,請殿下恕罪。”迅速會意的女子忙不迭放下手中器皿,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倒退幾步跪了下來。
所幸少年方纔約莫也是一時衝動,冷靜下來之後,他還是適時地鬆開了女子的柔荑,令她得以舉止流暢地跪地請罪。
“罷了罷了,功過相抵吧。”三皇子面色不霽地說罷,就略不耐煩地衝她甩了甩手。
雲伴鮮突然很想撓他一臉。
就因爲你任性地鬧了這麼一出,你那皇帝老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收了我的賞賜,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事實證明,她雲伴鮮果然是個經驗老道的。
是的,一場宴席結束,她雖是有驚無險地度過了,卻也難得地沒有獲得皇帝的獎賞。要知道,在往常這種情況下,辛辛苦苦忙活了一上午的她,好歹都會得到些首飾什麼的好嗎?
巨大的落差感讓女子很是不適,特別是當御膳房的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得了賞可她這個主廚卻一無所獲時,被人好奇詢問的她忍不住就在內心紮了三皇子的小人。
算了,往後見了他,繞道而行就是。
作了一個毅然決然的決定,雲伴鮮又四平八穩地在宮裡待了一個月。眼瞅着時間差不多了,她便先託人給家裡送了一封信,問沈復可是按原計劃行事,言辭之間盡是公事公辦的口氣。
已然在雲府同丈人、丈母孃打好關係的男子收到這樣一封一本正經的家書,簡直是哭笑不得。
宮牆內外,相隔兩月,她身爲人(和諧)妻,倒是一點兒也不思念他。
但是,這也怪不得她,誰讓他們是因爲那樣一個荒唐的理由而成的親呢?她願意特地爲他挪出假來,陪他回一趟黔州,於他而言,已經算是莫大的安慰了。
如此一思,沈復莞爾一笑,提筆給女子回了封極盡關切感謝之意又不乏哀怨纏綿之情的書信。
翌日晌午,忙活了一上午的雲伴鮮展開回信,頓時抖落了一地雞皮疙瘩。
數十日未見,她怎麼覺着沈復突然就搖身一變,成了一深閨怨婦,啊不對,是深閨怨夫了呢?
她擡頭望了望萬里無雲的藍天,通過片刻的努力,不太吃力地回憶起了男子傾國傾城的容顏。
幸虧他生了一副好皮相,不然,這麼久不見面,她怕是都記不清他長什麼樣了。
她忽然覺得有點對不起他。
對了,他不是提過想嚐嚐她的手藝嗎?等這趟隨他回鄉,她就盡一盡髮妻之誼,替他做頓飯,當做補償好了。
如此思忖的女子無法未卜先知,就在她預備去向一國之君求得長假的前一日,對方的人竟先一步找上門來了。
是以,當雲伴鮮被一羣神色不善的侍衛截住去路,而後被他們一左一右鉗制住胳膊之時,她完全是一頭霧水。
“你們做什麼?!”她當然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被人押走,因此忙不迭掙扎着出言質問。
“我等是奉聖上之命,前來捉拿你這謀害皇嗣的奴才。”爲首者也不賣關子,這就面色陰冷地道出如上一言,“還不快把人帶走?!”
“是!”
“慢着!”
雲伴鮮幾乎是懵了。
這一頂帽子太大,大得足以要了她的小命!最關鍵的是……
“什麼‘謀害皇嗣’?!你把話說清楚!”
誠然,她根本不曾加害於誰,怎麼這禍事平白無故就落到了她的頭上!?
“呵,你自己做過的事情,你自己還不清楚嗎?帶走!”
奈何來人就是不肯告訴她究竟出了什麼事,不由分說就領着一干手下,將她押進了暗無天日的大牢。
雲伴鮮徹底摸不着頭腦了。被獄卒粗暴地推入了陰暗潮溼的牢房,她心急火燎地爬起身來,像許多剛被關進來的犯人一樣,猛地撲向了牢門,雙手把着那道道槓槓,試圖將腦袋伸出牢外。
與此同時,驚聞此訊的大石頭已經急得六神無主,所幸他還保留着三分神智,趕忙偷偷託人帶了張字條,將此突如其來的驚(和諧)變告知與雲家夫婦。
這一下,可把雲以恆給急壞了。
他自然相信,他的女兒不會惡毒也不會愚蠢到去堂而皇之地謀害皇嗣,但是,事出反常必有妖——想來真正的幕後黑手,必定是有所圖謀!
只是,火燒眉毛顧眼前,如今飛來橫禍,他的女兒要怎麼辦?他又該怎麼辦?!倘若換做是十幾年前,他還可以憑着皇帝少時伴讀的身份入宮求問,可是現如今……不,現如今,他雖已遠離宮廷、遠離朝堂,但終究是昔時盡心伺候當今聖上的忠臣,那個兒時動不動就跟他稱兄道弟的一國之君,應當不至於連個打聽和辯駁的機會都不給他纔是!何況,何況鮮兒她還是……
思及此,顧不得多作考量的雲以恆當機立斷,換了一身體面的衣裳,便匆匆忙忙地往皇宮裡去了。
這個時候,他一心想見的帝王正一動不動地坐在小兒子的牀邊,注視着不省人事的三皇子,愁眉緊鎖。
說實話,事情來得太過突然,連他這個一國之君都有點兒緩不過勁來。起初,小兒子只說有些頭暈,他要命太醫來看,可向來自恃身強體壯的幺子不樂意,他便也只好由着寶貝兒子去了。誰料才隔了一天的工夫,殿外冷不丁就傳來噩耗,說三皇子暈了,待到太醫急急忙忙趕來問診,才發現少年是中了毒。
皇帝聞訊,自是勃然大怒,當即摔了茶盞,命人徹查此事。太監們戰戰兢兢地領命,一路從三皇子的日常起居查到了所有與之接觸過的宮中人事,最後,竟循着“食物”這條線索,從御廚雲伴鮮的臥房裡尋到了毒源。
你問一個區區廚娘謀害堂堂皇子的動機在哪兒?真是無巧不成書,把一個又髒又臭的乞丐硬塞給雲伴鮮當相公的,可不就是“仗勢欺人”的三皇子殿下嗎?偏偏事後他還對她糾纏不休,令本就懷恨在心的女子愈發怒不可遏。於是,她伺機而動,趁着這一兩個月爲他備膳的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他的膳食裡下了毒。
在受害者寢殿中聽聞如上說辭,雲以恆只覺荒謬至極。
“皇上,”他不慌不忙地向着兒時的玩伴——亦是他曾經侍奉多年的君主作了個揖,聽着對方將手中茶具擱在案几上的聲響,“鮮兒的爲人,您不是一無所知,她忠心事主,辦事沉穩,就算三殿下讓她心中有了遺憾,她也決計不會下毒去傷害三殿下啊。”
“那麼你來告訴朕,這毒是打哪兒來的?”皇帝並不是沒有懷疑過所謂的“事實真相”,可是,證據確鑿,動機明確,他看着躺着牀上雙目緊閉的愛子,想不心生慍怒都難。
雲以恆還以沉默。
皇帝這麼問,分明是在刁難他——這不明擺着的嗎?有人陷害我的女兒,指不定還想順帶解決你的兒子!
但是,行啊,你非要我親口說,爲了女兒的身家性命,我也只好豁出去了。
如此一思,雲以恆毫不遲疑地跪了下來。
“回皇上的話,草民斗膽請奏,宮中……怕是有人意欲行一箭雙鵰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