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誘惑雖是好計,可錦月很快發現這美食太美,小傢伙整個腦袋瓜都被蘿蔔填滿、沒法兒思考了。
“娘、孃親,小黎吃完、吃完了告訴你好不好?”小傢伙摸摸肚子,對了蘿蔔哈喇舌頭流口水,“小黎的肚肚好餓……”
錦月無奈地一點他鼻子。
“好~吃完立馬交代!”
“嗯!!謝謝孃親!”笑露了幾粒兒小白牙,小黎兩隻小爪抱着蘿蔔就要啃,可忽然又停下,交還回來,“孃親先吃。”
錦月推回去給他:“你吃,孃親吃過了,不餓。”
小黎張口就咬下去,吃得嘎嘣脆,笑嘻嘻的香得很,可他吃了幾口就不吃了,找了身上最乾淨的布片包起來。
“怎麼不吃了?”
他揚起臉蛋兒:“等孃親餓了再吃,小黎吃飽了。”
看看他癟癟的小肚子,錦月哪能不知道自己兒子的食量,他是捨不得吃掉、留給自己啊。抱着兒子軟軟的小身子,錦月忍不住哽咽:“乖,小黎吃了,就是孃親吃了。”
錦月擡眼憋回眼淚,越過暴室獄的土坯牆望向東方更遠、更高闊的天空。弘凌,雖然你一次次置我於死地,但我依然感激上蒼,給了我小黎……
包好蘿蔔,小黎交代:“孃親,那晚上我遇到了個穿着黑衣裳的神仙叔叔,是他幫了我。”
“神仙叔叔?他……長什麼樣子,穿的什麼黑衣裳。”
“唔……”小黎撓着小腦袋想了想,“就是黑衣裳,有黑毛毛的黑衣裳。”
錦月想問得更細緻些,可孩子畢竟還小,除了說那人長得好看、穿黑衣裳,其它的也描述不詳細。
這時,延尉監的主管官延尉正大人就來了,將錦月提過去說話。錦月剛進去便見他穿着一身滾了幾縷獸毛的黑衣,容貌端正、器宇不凡,便“明白”了,應當是遇到他。
這人錦月有些印象,是當年五皇子身邊的下屬,李湯。五皇子是皇后嫡子,最得天家恩寵,雖然英年早逝,卻也讓身邊的朋友下屬都得了皇帝思子的恩惠,仕途平順。
原來是李湯救了她。
……
夜晚的明渠安靜地流動,像一條漆黑的血管,從暴室女犯所住的茅屋之側蜿蜒流過。河面一半結了薄冰,只有河心還流着,折射着月亮稀薄的冷光。
錦月站在水邊,從懷裡拿出珍藏多年的桃花簪。本以爲時間會磨平一切,這份情終有一天會被消磨,可沒想到,是秦弘凌親手用這般殘忍的方式,將它結束。
那天華攆裡傳出的男女打情罵俏,每次回想依然如把刀割着心口,而今鮮血淋漓,再拼湊不好顆完整的心。
她可以跟着個無權無勢的男人、什麼都不要,可是,卻不能接受一份不完整的愛情,和別的女人睡一個丈夫——那是對自己的輕賤。
更何況,那個男人,已經完全變了。
“唉……”
金簪脫手,輕響一聲落入河中央,錦月涼涼一笑,望着東宮的方向。
“就此,恩斷義絕……各自,珍重吧……”
**
徐雲衣入了死牢不但沒死,反而被放了出來,還得了延尉監的頭兒——延尉正李大人的親自看視,可見延尉監對這案子,或許說是對徐雲衣這個人,的重視!
暴室獄裡的人誰也不敢再輕看錦月,連管事嬤嬤對她說話都客氣了不少。
‘難道徐雲衣打死也不說的相好,是延尉正李大人?’管事嬤嬤滿心疑惑,進茅屋找錦月,掖庭令大人破天荒地特別發了道赦令下來。
錦月正在給小黎穿衣裳,見管事嬤嬤來,趕緊將兒子攔在背後——小黎越來越大,住在女犯牢獄不合適。
管事嬤嬤面無表情地瞄了一眼孩子,拿了張文書出來:“徐雲衣,掖庭令大人看你你五年來辛勤勞作、表現優良,特賜你赦令一道,准許你參與這次太皇太后的壽宴籌備,若表現得當,便許你出暴室監獄爲宮人。文書在此,跪下受了吧。”
管事嬤嬤抖了抖文書,凝眉瞥來:“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叩首謝恩!”
錦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動得手都在顫抖。“謝、謝掖庭令大人厚恩,謝掖庭令大人厚恩……”
錦月擡頭,滿目眼淚看着管事嬤嬤。“謝嬤嬤大恩大德,雲衣……雲衣沒齒難忘。”
雖然拿這道赦令管事嬤嬤是順水推舟說了兩句好話,但沒想到這女子竟如此通透,幽幽嘆了口氣:“你不必謝我,我也不過隨口說幾句無關痛癢的話罷了。此番太皇太后大壽你不得出錯,掖庭令大人的赦令嬤嬤我當了一輩子差可都沒見誰拿過,你須當珍惜。”
錦月當然會珍惜,熬了五年,她終於可以出暴室的大門了!嬤嬤走後,小黎從背後跳出來搖着錦月的手:
“孃親孃親,我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擦了激動的淚水,錦月點頭,摸着兒子細軟的頭髮:
“是啊,我們可以出去了。那個神仙叔叔,你下回看見一定要好好謝謝他!”
錦月沒有傻到以爲是老天聽見了她祈禱、放她出去,若非有人交代,掖庭令怎會甘擔風險、給這赦令,要知道,她若犯錯掖庭令也會受牽連。
真沒想李湯這般有能耐!
**
太皇太后壽辰緊鑼密鼓地籌備着。
日子過得飛快,過了除夕,沒幾天就到了正月十一——太皇太后壽辰的前一日。
正月十五是大年,所以這壽辰也要辦得格外的喜慶而且別出心裁。
當然,那別出心裁的活兒是輪不上錦月去設計,錦月只是個戴罪的低等雜役,只要她表現良好,過了壽辰就能帶着小黎出暴室了,這比什麼都讓人開心!
不過,唯有一點讓錦月心有慼慼:太皇太后的壽辰,秦弘凌作爲太子必然會在!
上次相逢,他險些要了自己的命,這次她就乖乖躲角落裡,無論如何也不能再碰見!
“孃親孃親……”小黎抱着根蘿蔔撲進錦月懷裡,揚起紅撲撲的臉蛋兒,“孃親,我把這根蘿蔔送給神仙叔叔感謝他,好不好?”
“呵呵,好,這蘿蔔是你的財產,要怎麼支配它你決定。”
孩子得知壽辰他也可以出去溜達,天天嘟囔着要去找“神仙叔叔”,送這、要送那的,興奮得很。
錦月知道李湯爲人溫和,便沒有阻攔,叮囑了他要禮貌謙恭便由他去了。
“孃親……”小傢伙小手卷着衣裳角有些緊張,亮着眼睛小心地看錦月,“爹爹……爹爹他是不是也和神仙叔叔一樣,又高又好看呀……”
錦月心頭一抽,腦海裡那個顛倒衆生的容顏令她笑容瞬間蒼白。
“不是。”
小黎拽住轉身欲走的錦月,揚着小臉迫切地問:“那爹爹、爹爹他長得不好看嗎?”
忍着心中痛楚,錦月看着孩子眼中的渴望,決絕道:“不好看,爹爹長得不好看。所以以後都不要再提他了,他不值得小黎去想,聽話!”
冷聲說罷,錦月便出了門,走到門外聽見屋裡有孩子低低的抽泣聲,像小刀子削着她的心尖。
對不起,我的小黎……爹爹,真的不能再想了,他不屬於我們。
**
太皇太后九十壽辰在太極宮的萬安殿舉行,宮人們穿着暖色的衣裳、端着玉盤珍饈進進出出,絲竹舞樂、說戲唱曲聲不絕於耳,連萬安殿外十丈遠的水塘涼亭都聽得見。
錦月早早幹完了搬椅動桌的雜活兒,在柳林裡躲着。天寒地凍,柳枝兒上掛着小冰棱子,池中一輪滿月碎在波心,雪光燦燦。
錦月搓手哈氣呆了一陣兒,便聽見旁邊假山後的小徑上,有幾個路過的太監在小聲說話——
“你剛纔便是看見太子殿下的脖子才嚇成那樣的?”
另一人心有餘悸般說話還在抖:“是、是啊,那傷疤斜在喉嚨上,好深!可太子殿下竟還活着……而且我聽說太子殿下除了臉,渾身上下就沒幾處好的地方。你、你說他是不是真的是魔鬼啊……”
“一道疤就把你嚇成這樣兒,沒出息的東西……”
聲音走遠,錦月愣在假山後。上回重逢匆匆,她只看見弘凌映在紗簾上的側臉輪廓和一角蛟龍朝服,並沒看見他的面貌。
不知不覺,錦月才發現自己從柳林深處走了出來,到了園子門口,正要躲回去忽然有人叫住她——
“喂,你是暴室獄吩咐來幫忙的那個女犯是吧?來來來,拿着這掃帚從偏門進去,聽小安子安排做事。”
竟是萬安殿的管事公公將她看見了,讓她拿着掃帚跟個小太監去殿中清掃人醉酒後的嘔吐物,太皇太后最看不得、最聞不得那污穢東西。
錦月拿着掃帚心如擂鼓,所幸到了殿中後衆皇子之首的太子席位竟是空的,才大鬆了口氣。金碧輝煌、滿眼珍饈不能形容宴席的奢華浩大,她一身布衣卑微如螻蟻,低着頭倒也沒有引起什麼動靜,這羣天家的尊貴人物怎會留意一個清掃污物的奴婢。
原來是幾位從南方遠道而來的藩王世子和少年皇子,不知佳釀猛烈,給喝醉了。
壽宴終於進入尾聲,錦月大鬆了口氣。
“愣着幹嘛呢,太子殿下醉酒宿在香蘭殿,你還不快隨去候着清理!”她剛祈禱完便被太監拂塵一掃背脊。
錦月心下大急,低首道:“公公,犯婦身份卑賤不敢靠近太子之側,還請公公另尋他人……”
“放肆!你能伺候皇子世子,卻不能伺候太子殿下,你想說明什麼?不想要小命兒了嗎!”
過去打掃不一定會被認出,可不過去一定會被這個太監刁難,出暴室機會不易,小黎也大了不能在暴室待下去了……
兩相權衡,錦月默默跟在東宮宮人後頭,前往香蘭殿。
當走到殿門口,裡頭傳來的聲音令錦月心都差點從嗓子眼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