術忽篾這本是蒙族的貴族,或者說祖上是前朝所冊封的世襲貴族;不過,這對於術忽篾來說,那已經很遙遠;在他的記憶裡,蒙族的興盛只存在於歷史書籍之中;而他本人,似乎並沒沾到什麼貴族的光;
如果非要說那個貴族的身份有什麼好處的話,那只有他在退到這北蒙之後,手裡邊還有那麼幾個忠心護主的奴才;而術忽篾就是靠着那麼幾個奴才,才能夠在這北蒙崛起;
術忽篾從他的父親口中知道,或者說那時還年幼的他看着父親那落寞的樣子,這算是知道了蒙族落沒的原因;
在前朝時,因着那大勢力的動盪,他們蒙族奉命上京勤王;而正是那一次上京勤王,讓他們蒙族那曾經天下無敵的鐵騎明白了什麼是大時代,也讓他們那引以爲傲的鐵騎退出歷史舞臺;
同時,也正是那一戰之後,蒙族便開始分裂;直到當今天朝立國,這蒙族被硬生生的一分爲二;而那時還年幼的術忽篾便是在那個時候跟着父親流落到北蒙,儘管那時候這北蒙的說法還沒有正式的確立;
對於這部族被人硬生生的一分爲二,那時的術忽篾還沒有什麼感覺;只是看着父親那心疼的模樣,隱約的知道他們沒有家了;儘管那時候他們還是生活在草原,而這片草原卻已經不再是他出生的那片草原;
到這片草原之後不久,父親便去世了,只留下那麼幾個奴才;而他術忽篾便是在這幾個忠心的奴才的呵護下慢慢長大;而這隨着年齡的增長,術勿篾也有些明白了那部族被人一分爲二的疼痛,也明白了在他的記憶裡,父親爲什麼從來沒有過笑容;
大時代雖然變了,可對於他們蒙族來說,這變化並不算太大;他術忽篾那貴族的身份,依然能夠作爲聚集力量的旗幟;再加上那天朝初立時,這片草原也並不平靜,於是這術忽篾在有些明白父親的痛苦之後,這便開始了在這草原上奔波,然後便是艱難的打下現在這片家業;
在這個過程之中,術忽篾明白了很多原本不怎麼明白的事兒;包括那只是有些明白父親的痛苦,變成了他自己的切身感受;那完整的族羣被人生生切開的撕裂的疼痛;或許吧,正是術忽篾明白這樣的疼痛,在他的心裡便有了一個遙不可及,甚至可以當作是一個天大的笑話的一個夢想,那就是要讓他們蒙族重新整合成爲一個整體;
人們常說,人要立長志,不要常立志;而在立下這樣一個長志的術忽篾心裡,那也算是找到了理想,找到了他終身爲之追求的目標;只是隨着這時間的流逝,他術忽篾並沒有達成他所理想的目標;甚至連北蒙這片草原都還沒有掌握在他的手中,那麼他的理想還是那麼的遙不可及;
到現在,他術忽篾已經老了,甚至連孫子都已經跟在他的身邊開始學習處理家族事務了都,可他卻還在這片草原的角落裡打轉;就如同那困獸一樣,不停在在籠子裡打轉,直到筋疲力盡再也站不起來,然後磨滅掉野性,磨滅掉生命;
有人說慢慢變老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兒,可當真的老了的時候,才發現這並不浪漫,或許術忽篾跟本就不懂得什麼是浪漫的事兒,但他卻知道變老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兒;
舉例來說,曾經的他可以帶着部衆與人爭奪地盤而大戰三天天夜而不吃不喝,甚至都不用睡覺;可是現在呢,這稍微的做點什麼,便疲憊得不行;甚至就算是什麼都不做,就那麼的坐在哪兒,這也會不知不覺的昏睡過去;或許,這便是老了吧;
可這人都是不服老的,這在術忽篾感覺到自己已經顯示出力不從心的時候猶爲的強烈;而這爲了證明自己還沒有老,還能夠提兵上陣,這便有了前幾年羅剎動盪時那場與鬱林清堡的爭端;
儘管那一仗他算是輸了,可卻證明了他自己還沒有老,還是可以提兵上陣的;於是這便趁着這幾年的休養,等着時機再證明自己一次;或許這樣的想法看來有些可笑,或許這也是術忽篾想要證明自己沒有老的機會;
或者說是術忽篾已經知道自己老了,至少在心裡有着明確的肯定;可是卻無法去面對,畢竟這爭了一輩子了都,身邊那些年輕力壯的部衆都換了好幾茬兒了都,可他依然還是那般的矗立在哪兒,那這便說明他沒有老;
而就在這樣的時候,羅剎內閣重組,鬱林清堡的老太爺將不久於人世,這讓他再次看到了目標,或者說再次證明他的機會;於是這便有了陣兵於阿穆爾邊境的舉動,雖然以這樣看來這術忽篾有那麼些人老昏聵的嫌疑,可對於北蒙這樣的局勢來說,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兒在,那這片草原的角落裡都還得按照他的意志而運轉;
實際上來說,這術忽篾也還真沒有到那老邁昏聵的地步,畢竟他的這個舉動還是在這片草原上造成了不小的震動;雖然與他原本的想法相比,這算是玩砸了;
現在不僅僅是鬱林清堡開始調集兵力反擊,甚至連那北蒙官方都有着些小動作,這讓術忽篾有那麼些許的恐慌;如果僅僅是鬱林清堡要拉開架式的與他幹一仗,那麼以他術忽篾的心智來說,這頂多就是幹一仗唄;可偏偏那北蒙官方也給摻和了進來,而且這動作還那麼的陰險;
如果說北蒙官方明擺着要趁着這個機會吃掉他術忽篾,那麼他會無所顧忌的與胡林清堡打一場;原因很簡單,他術忽篾的理想是讓整個蒙族再次整合到一起,而這麼些年以來,這個夢想並沒有實現,反而還有些越來越遠的模樣;
對此,術忽篾曾經有想過與北蒙官方講和,那樣一來至少可以讓這北蒙形成一個整體;可偏偏那北蒙官方又不爭氣,凡事兒都爲天朝馬首是瞻;甚至連天朝放個屁,那幫官員都會說是香的;
這樣一來,讓術忽篾將那一閃而過的想法給徹底拋開;當然,這也有着權勢利益的一些原因在裡邊,畢竟這術忽篾在這片草原上也算是個人物,手裡也捏着不少的實力;
而隨着這術忽篾有些人越老越瘋癲的狀態,這有些莫名其妙的又想起了這事兒;特別是在與胡林清堡再次對上的時候,他術忽篾甚至想過這場爭端敗了之後,讓北蒙那幫官僚吃掉他的基業,以讓北蒙形成一個整體;
可當他這邊正與鬱林清堡拉着架式準備幹仗的時候,那幫官僚又開始玩陰招,這讓術忽篾極其的不爽,或者說極其的不滿,也或許是捨不得現有這份家業,畢竟這是他拼搏一生才換回來的;
於是在面對着那幫官僚在哪兒玩着陰招,這術忽篾不得不去防備着;可這樣一來,這手裡的力量就分散了,那麼這與鬱林清堡的一仗還有生算嗎?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不過這既然都幹上了都,那麼這主動的退讓就不是他術忽篾的習慣;
不就是幹仗嗎?他這一輩子與人乾的仗還少了嗎?甚至連他自己都記不清有多少次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了,那這到老到老還有什麼是需要他去避讓的呢?
既然是不需要避讓,那麼就開打唄;只是這剛開打,那鬱林清堡居然要求談判;
或許是真的老了吧;以他術忽篾的習慣,這都開打了,那還談個什麼勁兒;或許在還未分出勝負之前,這跟本就沒有談判的必要;可是那鬱林清堡卻又顯得是那般的誠懇,甚至還有那麼些乞求的味道;
有些莫名其妙的,術忽篾居然同意了鬱林清堡的談判請求;之所以莫名其妙,是因爲他本就沒有要準備談判,卻又不知道什麼居然答應了下來;或許是這人老了,那也是口不由心了;
這心裡應該是想着這打了一輩子了都,這都老了都,還打個什麼勁兒;可這腦子裡卻想着着就打唄,打了一輩子了都,還怕這多這一仗啊;可這話說出口卻變了,或許這便是人老癡呆的前照吧;
而這既然答應了都,那麼也不能反悔;畢竟他術忽篾也是一方人物,怎麼能夠言而無信呢;再加上那幫官僚在哪兒玩陰招,這或許談談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於是在這約定時間之後,雙方都暫時停止了那本就還沒有擴大到全面開戰的交火,爲這談判騰出些地方;
關於談判,這由於是鬱林清堡主動提出來的,那麼這談判的地方自得是他術忽篾的大營;而這鬱林清堡派出的談判代表也是重量級的人物,主要包括那鬱林清堡的四小姐及其姑爺;
在談判那天,術忽篾端坐在他的大營裡;這倒不是他術忽篾刻意做作,只是這人上了年紀就有那麼脆弱,而這一天那雪下得正大着,他受不了那般刺骨的寒風,因此也只得端着架子高坐於大賬內,等着那鬱林清堡的重量級人物的到來;
而當這鬱林清堡所派出的談判代表,也就是那所謂重量人物時候,術忽篾卻有那麼些恍惚;因爲他所看到只是三個年輕人,而且還是一個男人兩個女人;而那個年輕的小夥子看上去是那樣的年輕,也是那般的柔弱,柔弱的都不像個男人,或者說至少不像這草原上的漢子;
因爲那個年輕的小夥子在進大賬的時候,這身上裹着厚重的衣物,甚至比他這個老傢伙還是裹得厚;而這草原上的漢子,那是絕對不會裹得這麼臃腫的;儘管這草原的冬季很是寒冷,可這些草原漢子卻已經習慣於這樣的寒冷,再加上那爲生活所迫,這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那般窩冬的;或者說絕大部分人在這寒冷季節裡都得幹活兒,而裹得那樣臃腫是幹不了活兒的;
因此,這無論是多麼的寒冷,那些生長在這草原上的漢子都不會如眼前那個年輕的小夥子那樣裹得臃腫不堪的;不過,那年輕的小夥子雖然裹得極爲臃腫,可這看上去卻挺柔弱的,或者說是那臃腫的衣物正趁托出他的柔弱;
而在那年輕的小夥子進入大賬之後,這便是習慣性的脫了外面的大衣;而這在除去那臃腫的大衣之後,這整個人看上去還挺清秀的,不過還是很柔弱;
特別是在那年輕人在做自我介紹的時候所用的那個本座的自稱,這更是讓人覺着極爲可笑;歸其原因還是太過柔弱,而那般柔弱的人用本座這樣自負的自稱,怎麼聽怎麼都感覺到可笑;可是,這樣的笑卻是好久沒有過的了;
不過這個小夥子柔弱歸柔弱,可那般沉穩的氣度卻顯示出有着良好的涵養;而以這小夥子的年齡來看,似乎這樣的涵養並不是他所應該擁有的;因爲這術忽篾雖然是有那麼些老癲慟了都,可還不至於老糊塗蛋了都;這該給的下馬威,那自然是做得十足;可既便這是樣,這個小夥子卻沒有顯示出絲毫的異樣,甚至連那故做鎮定都沒有,而就是那般的平平淡淡;
如果除開這樣的環境,那個這樣的小夥子應該是某家的小少爺,在這冬季裡做那些無聊的賞雪,然後再扯淡些什麼詩詞;可是這裡卻是他術忽篾的行軍大賬,這大賬裡的佈置與那風花雪月扯不上半點干係,更談不上什麼閒扯的風花雪月;
特別是在那個小夥子與其中的一個女孩子落座之後,另外的一個女孩子卻並沒有落座,而是捧着那個小夥子和已經落座的那個女孩子的大衣,安靜的站在一旁邊;這樣的場面不由得讓他想到了那些大家少爺小姐出門玩所擺的排場,看來這還真是那鬱林清堡的重量級人物;
只是那鬱林清堡所謂重量級人物,在他術忽篾看來,那隻能算是一個不怎麼好笑的笑話而已;甚至在剛剛那個小夥子做那虛僞客套的介紹時,他都沒有記住他們叫什麼名字;儘管在這鬱林清堡派出的談判代表來之前已經有說過是什麼樣的人來,可是他卻還是沒有記住;
有些錯覺,他術忽篾就好像是一個旁觀者,就那麼的看着那個小夥子在哪兒不知道說些什麼,或者說他只聽到那個小夥子的聲音,卻不知道說的是什麼;
這不是什麼言語的溝通障礙,在這片草原上,他們北蒙與阿穆爾都是從天朝給被人撕裂出來的,雖然現在已分屬於不同的國家,可這言語上卻是一樣的,都還用着他們的母語,所以這不存在着語言障礙;
他術忽篾之後以不知道那個小夥子在說什麼,只是因爲他跟本沒有去聽;他就像是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似乎無論那個小夥子說什麼,那都不關他的事兒;他只是從在哪兒看猴戲,純屬娛樂;
甚至是看着那個小夥子與他術忽篾的兒子在哪兒爭論着什麼的時候,他也沒有什麼反應,反倒是看得更熱鬧些;覺着這些年輕人還挺好玩的,這麼冷的天還那麼大的火氣;
不過在那爭論暫停時,那個小夥子盯着他看了好久;而那有些刺痛的目光竟然讓他術忽篾有那麼些恐懼,彷彿那個小夥子看透了他心底最深的秘密;
特別是那個小夥子在盯着他看了許久之後所露出的那抹微笑,彷彿是在嘲笑他,嘲笑他已經老癲慟了都,嘲笑他只是一個老廢物;
術忽篾在心裡這樣想着,這也不知道哪兒來的怒火就起來了;他是老了,可是卻由不得別人說,甚至由不得別人投射而來的那有些憐憫的目光;
而對於他術忽篾的怒火,那個小夥子笑得更歡了;甚至連他身邊的那個女孩子都向他投來了異樣的目光,還夾着那肆意的嘲笑;
於是,術忽篾再忍不住,用那底氣十足的聲吼着賬外的侍衛退出百步之外,不得有人靠近;而隨着術忽篾的怒吼,這大賬裡原本就只有那小夥隨行的三人之外,就只有他術忽篾和他的長子;現在,那個夥子卻並沒有因爲他的怒吼而產生什麼恐懼,甚至連絲的情緒波動都沒有,還是那般的嘲笑着他;
反倒是他的長子看着父親這般的生氣,這走到他的身邊爲他平息着怒火;只是這無論怎麼平息,總是感覺到憋屈得難受;就像那小孩子被家子誤解而遭受責罵一樣,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偏偏又無處解釋去;
而正在他術忽篾在那兒委屈得都快要哭出來的時候,那個小夥子居然還帶着那般的嘲笑走到他的身邊,然後就那般的盯着他;可是這都還沒有來得及發怒的時候,那個小夥子卻突然出手將他的長子給制住,然後便看到那一隻猩紅的手;
或者說他術忽篾看着那支猩紅的手掌時,卻還沒有明白是怎麼回事兒;只是那猩紅的顏色很好看,似乎在那裡有見到過,感覺很熟悉,卻就是想不起來;甚至看到他的長子那臨死的模樣都是那般的熟悉,同樣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如果術忽篾來記得那個人是他的長子的話;
而正當他在想着是在什麼地方看過那很好看的猩紅顏色,或是在想着那臨死是的熟悉模樣的時候,那個小夥子卻拿着什麼東西正將那猩紅的顏色從手掌上擦去,同時還看着他;只是這一次再沒有了那般的嘲笑,換之的是有悲哀的模樣,甚至還在那兒嘆息着;
直到那猩紅的顏色從那個小夥子的手上消失,然後在那個女孩子的伺候下穿上大衣離去,他都沒有想起那猩紅的顏色在哪兒有見過,但肯定是見過的,不然不會那般的熟悉;
甚至是在那個小夥子離去前回頭看他那一眼所帶着的悲哀,術忽篾都感覺到非常的熟悉,只是還是想不起來有在哪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