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一個古老的傳說

人類文明的曙光,胡場林,月牙泉,雅丹地貌,莫高窟,佛教文化,壁畫,羅布麻茶等等,一切的一切都依然是那麼的迷人;

初冬的大漠已經有些寒冷,那火紅的胡楊林在寒風裡狂嘯不止,似乎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熟悉的道路,熟悉的大漠邊緣,熟悉的院落,熟悉的胡楊林,只是胡楊林邊上的那位老人很陌生;

古樸肅穆的大院,在這大漠的侵蝕之下,已經顯得有些沉舊,或者說是透着那麼些蒼涼;在那已經失去了神采的大門外面,放着那麼一張有些班駁的太師椅;一位老人裹着厚重的衣物,懷中擁着一支吳鉤;臉龐溝壑縱橫,雙眼深陷其中,眼神空洞無神,漫無邊際的望着遠方,灰白的長髮隨着大漠的風沙飄舞着,夕陽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風燭殘年的老人,如雕塑一般;而在老人的身旁則是一位極其普通的大漠漢子,那狹長的臉頰被這大漠侵蝕得極爲粗糙,跟那兒面無表情的矗立在那裡,像極了那已經枯萎的胡楊樹,乾涸而堅韌;

有些記不清楚是有多少年沒有再相聚,有些認不出來了都;或者說,任誰再看到這個樣子的李歆,也不會與那漠府的主人,大漠的實際統治者給聯繫到一塊兒去;或許吧,事隔多年,無論是渝閒還是李歆,他們似乎都已經不再年輕,至少這時候的李歆看上去已經垂暮老人;

蒼天,這玩笑開大了吧;在渝閒看到那真如垂暮老人般的李歆的時候,心裡着實是有些不敢去相信;儘管在李子寧給他去電話的時候就已經說明了情況,或者是按着李子寧的說法,李歆沒有多少時間了,希望他渝閒能夠到漠府一趟;而實際上呢,李子寧說的是求渝閒到漠府來陪着李歆走完這最後的時間;

以此,在渝閒接到李子寧的電話的時候,這就已經有去想過李歆倒底是怎麼了;只是這李子寧在電話裡邊一時也說不清楚,反正是希望渝閒能夠到大漠一趟;現在呢,看到李歆的模樣,真的是不敢去猜想這些年倒底是怎麼過的;

就渝閒與李歆的年齡來說,他們其實是同年的;也就是在這一年的冬季,他們纔不過而立之年;而以這纔不過而立之年,就已經這般,真的有着那麼些說不出來的悲涼;

或許真的是歲月無情,那文采武藝的風華取而代之的是被疾病所折磨出的風燭殘年;震驚?不可置信?淚水悄無聲息的滑落,落入黃沙之中,瞬間的消失不見,彷彿從未出現過;

眼前的一切,那是真的嗎?漠府的主人,大漠的實際統治者,遼闊無邊的西域裡的無冕之王,一個時代的名,竟落得這般模樣,風華正茂的年齡卻如風燭殘年的老人一般;對此,渝閒那是再撐持不住,全身癱軟無力的跪到在地,讓人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相信;因爲那支吳鉤是他與文黎當年送給她的,再加上那形如枯枝的左手食指上的那枚代表着漠府權勢的權戒,那都準確無誤的說明眼前這個看上去真如垂暮老人一般的人,如假包換的就是漠府的主人,他的知己老友,只是怎麼想也想不明白怎麼會變成這樣;

渝閒有些不明白怎麼會這樣,倒是李歆對於渝閒的倒來,顯得有些激動;甚至還拖着那垂暮的身子骨將跪倒在她面前的渝閒給攙扶起來,帶着那麼些老友多年不見的重逢的喜悅,挽着他走進漠府;

漠府還是那個漠府,院落還是那個院落,胡楊依舊火紅;

李歆挽着那已經有些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的渝閒回到那年他所居住的小院,在推開房門的那一剎那,冬日的夕陽也在瞬間闖入,似乎一切都沒有變化;房間裡還是那般的乾淨整潔,甚至就連那時候的擺設傢什都還是在原本的位置;那張渝閒躺了整個冬季的牙榻依舊放在牀邊,牀頭那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在李歆挽着渝閒進來之後,依舊是將手中的那支吳鉤給放了回去,連位置都一樣,只要一伸手就能夠得着;

渝閒似乎也是被這與那年完全一樣的場景所感染,或者說到這時候的他終於明白當年的李歆也他說的那麼些話,其中所蘊含着多少的深情;以此,這似乎也是有着那麼些難言的心緒,記憶裡的李歆是那般飛揚的舞着吳鉤,也就習慣的拿起那支吳鉤,卻是顯得些有吃力,而在當嘗試着拔出來的時候,卻是沒有能夠成功;

“廢了?”李歆在旁邊似有意無意的問着;而對於李歆的說法,渝閒也是再沒有什麼可隱瞞的,跟那應了那麼一聲廢,只是那話語間卻透着無比的蒼白無力;

“這個時代不再是屬於我們的了;”面對渝閒那般無力的承認事實,李歆在那麼些微不可聞的低聲輕嘆着的時候,似是自言自語的說着;

是啊,這個時代已經不再屬於他們了,只是那往惜的記憶卻止不住的涌現在腦海裡;

記憶裡,那時候的李歆不是現在這般垂暮老態,那時候她還是青春正盛女子,功成名就,少年得志,年輕輕的就接掌了家族的事業,雖然是有着那麼些難言的經歷,卻依舊難以掩飾那年少得志的自負,那西域的無冕之王,縱橫大漠而莫敢不從;而那時候的渝閒呢,卻是在經歷過那麼一個混亂的夏季,將家庭推上巔峰,同時卻失去他至親至愛的人,落得個心神俱碎,偏安於在這漠府療養;

記得在那個冬季裡邊,每天早上的李歆都會來親自伺候他起身洗漱,如同那貼身侍女一般;然後再將他給安穩的放在牙榻上,給搬到院子裡曬太陽,而她則是在這院子裡做着早課;那時候的他總是那麼靜靜的躺在牙榻上看着,她也是自顧的做着她的早課,在那微風吹動着的院中那幾株胡楊樹跟那兒沙沙作響,似乎是爲她伴樂一般,一切都是那麼的寧靜,安詳;現在呢,曾經的自負大氣卻已是風燭殘年,只有院中那幾株胡楊林依舊;

大漠冬季的夜空是美麗的,這與其他地方的冬季不同;在其他的地方,那冬季的夜天空什麼也沒有,沒有月光沒有星辰;而在這大漠裡月光依然是那麼柔和,星辰依舊閃耀;

渝閒與李歆自躺在牙榻上,默默的望着天空,誰也沒有出聲;曾經相似的場景,或者說這樣的場景是那般的熟悉,卻也有着那麼許多的不同;那時候是渝閒躺在牙榻上,而李歆則是依偎在他的身旁,給他說着大漠裡的一些故事傳說,也會說些江湖中發生的一些趣聞,滔滔不覺,話語間總是洋溢着幸福;

“我想把家族傳給子寧;”李歆似是自言自語,又是在徵詢什麼;只是卻只得到渝閒那麼些似是敷衍的應府,不過呢這也並沒有指望他能夠說些什麼,以此這也是那般似是自言自語的繼續的說着:“傳位之後,我就不再是家族的家主;娶我,好嗎?”

對此,渝閒依舊是那般的沉默,只默默的望着天空,似乎是在參悟那蒼穹的奧秘;或許吧,這時候的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而李歆似乎也沒有指望要他說些什麼,跟那自顧着着繼續着說着:“還是和以前一樣,遇到不想應承的事就沉默不語,從來不會拒絕別人,從來都不會開口說不;”

對於渝閒的沉默,李歆也沒有強求什麼,只是這說着說着,似乎是陷入了回憶之中;

“那一夜在維多利亞港的初見時,其實挺瞧不上眼的,因爲一個男人居然那般的柔弱,柔弱得都不像個男人,可是偏偏卻有着同類的氣息,那是我第一次找到同類,也是第一次覺着這個世間不是隻有我才過得那麼人不人鬼不鬼的;或許吧,從那時候才第一次着那所謂的少女情懷,只是這世事難料;只道那時候初見文黎的時候我是怎麼想的嗎?真的有着那麼一刀宰了她的衝動,因爲她可以陪在你的身邊,而我卻只能是那死生相托的友人,我要的不是那生死相托,我只要那般靜靜的陪在身邊,甚至是都想過不再回這冰冷無情的大漠,只要那麼的站在旁邊就好;後來,父親重傷,你跟着我一起回到這大漠,面對着那麼些家族動盪,家族也陷入內亂,真的很無助;可是你卻那樣的幫着我,我如果沒有你的話,我已經死了;在那時候,我真的想不管不顧的要跟着你的,甚至是都有跟父親說過我要嫁給你;可是那時候父親已傷入骨髓,而子寧也還小,我不得不擔起家族重任;特別是在文黎重傷的時候,我看到了你們的那份感情;或許吧,我真的不如文黎,也是從那時起我將感情埋藏在心的最底層,想着等到子寧長大,便傳位於子寧,然後不求名份的跟着你;再後來文黎走了,我卻又高興不起來;因爲在看着你那般悲痛的模樣時,真的是心痛之極,也明白了我是永遠也取代不了文黎的;我這一生最開心的日子就是你在我這兒靜養的那段時光,那時候你是那麼的柔弱,我終於可以陪在你的身邊,照顧你,天天守着你;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可當你傷養好後,固執的要離開,我終於明白;只要你我各自還是一家之主,我們就無法走到一起;家族啊,沉重得讓我們喘不氣來;轉眼間,從我們相識到現在,已經十幾年過去了,我們都還是各自的家族之主,我們依然無法走到一起;父親臨終前對我說,要我照顧好子寧,要我承繼家主之位,我是多麼的不想答應啊,但父親臨終的眼神,讓我無法拒絕;爲了家族,我已耗盡了心力;儘管如此,還是不能放下;這些年來,我經常夢到自己穿上嫁衣,嫁作你的新娘;可是我已永遠不可能嫁作你的新娘……”

李歆跟那兒自顧的將藏在心底這麼些年的話跟那兒似自言自語的說着,不知道什麼時候渝閒已來到她的身旁,將其擁入懷中,卻早已淚流滿面;

其實呢,李歆的傷已經不是一兩年的事了;或者說,在渝閒跟着李歆在那兒平息因爲老爺子的去世而引起的動盪的時候,這李歆就已經受了傷;只是那時候仗着年輕,身子骨強硬;或者是那時候的漠府所需要有太多太多的事需要處理,以至這跟本沒有時候能夠靜下來養傷;

以此,在文黎去世的那年冬季裡,其實李歆的傷勢就已經開始惡化;或者說,當時的李歆就想與渝閒說起的,只是那時候的渝閒因爲文黎的去世而沒有其他的心思,也就只能將這份感情給繼續的藏在心底;

現在,這麼些年過去了,李歆的傷勢也是再無可挽回;或者說,這麼些的傷勢惡化,已經讓她耗盡了所有的精力,以至少這原本不過而立之年,卻真如垂暮老人一般,那就可以知道這些年是何等的艱難,這也是爲什麼那明明看着西南發生那麼些事,也知道那是渝閒即將失去所有的變故,卻也沒有任何的動作;

那不是她李歆不想,只是她已經無能爲力;或許吧,如同李歆這樣的身爲一家之主,那最重要的還是家族;以此,在李歆知道自己的傷勢惡化而再無法挽回的時候,這其實就着手於將家族的產生轉身境外;因爲她知道,李子寧是掌控不了這片冰冷無情的大漠的,可是卻也要盡最大的限度將家族給保住,不至於讓家族終結在她的手裡;

以此,在那個天崩地裂的夏季裡,這隻能是眼睜睜的看着渝閒從巔峰跌落,也沒有任何的作爲,因爲她已經無能爲力;或者說,李歆不想讓渝閒看到她現在這幅模樣,她想在他的記憶裡留下她原來的樣子;只是這李子寧做妹妹的,對於姐姐的那麼些心思,倒還算是瞭解,所以這在李歆最後所剩不多的時間裡,還是找到了渝閒,並希望或是乞求他回來陪着李歆走完這最後的日子;

小雪節,李歆終於是將家族傳給了李子寧;而這些年來的李子寧,也不再是那個從小過問家族事務的小姑娘,也已經開始懂得家族的重要;或許吧,這人總是要經歷些什麼才能夠成長起來;

在將家族正式的傳給李子寧之後,李歆顯得極爲的輕鬆,甚至是有着那麼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而渝閒呢,在知道那麼些事之後,這也是陪在她的身邊;或者說,從渝閒到漠府的那時候開始,這便盡心盡力的照顧着李歆的一切,就如同當年的李歆那般悉心照顧他一樣;不過呢,這渝閒卻始終沒有答應李歆的那麼些願望;

或許吧,這樣看來這挺有些無情的,連這最後的願望都不去滿足於她;其實呢,這並不對完全的怪渝閒太過無情,只是因爲那侯鵬;或者說,當年的侯鵬放棄那麼些大好前程的跑來大漠尋找李歆,並且一直陪在她的身邊,對於他的這份情,渝閒是再明白不過的;以此,渝閒不能去滿足李歆那最後的願望,因爲還有着侯鵬呢;

或許當年的侯鵬那般意氣任性的跑到大漠來尋找李歆,這渝閒也只認爲那不過是一時的衝動,甚至是連那時候的侯鵬還跟着一起摻和那麼些殺戮,卻只能理解爲男人那可憐的自尊,或是這遇到事了,順手的幫一把;

可是,以現在看來,這侯鵬那是無怨無悔的陪在李歆身邊這麼些年;因爲這李歆從來都沒有與他有過任何關於感情上的傾訴,也就是這侯鵬就憑着他當年的那份癡情,而無所求的守在李歆身邊;

以此,渝閒寧願做出那般的無情的不去滿足李歆最後的願望,也不能讓侯鵬這麼些年的付出而因爲他的那麼些憐惜導致他心靈上的創傷;或者說,以侯鵬這麼些年無怨無悔的守在李歆的身邊,甚至是她都真如那垂暮老人般也是同樣的守着,卻到這臨了讓他渝閒跟那兒將侯鵬這麼些年的付出而變得毫無意義;

或者說,這人非草木,熟能無情;渝閒能夠懂得李歆對於他的這份感情,同樣的,在經歷那麼多之後,他也懂得了這份感情;以此,如果以他最真實的想法來說,他是要去滿足李歆那最後的願望的,甚至是還不僅僅是滿足李歆那最後的願望,而且還會以此爲名義而將李子寧照顧妥當,也會將漠府給保全下來;

只是侯鵬的那份癡情讓他不能去做,因爲如果以他渝閒在這時候所懂得的那份情與侯鵬這麼些年默默的相守來說,他真的什麼都不是;以此,他不能去做,寧願被人說是冰冷無情;而事實上呢,渝閒這樣的做法也確實是正確的,雖然是看着挺有些無情,但是卻不能算是過錯;

殉情,一個古老的傳說;或者說,一直都以爲那也僅僅是一個傳說而已,那只是文人墨客們對於愛情的一種期望;自古以來,無數的文人墨客用一支支妙筆描繪出不計其數的愛情故事,目的就是讓人相信愛情是永恆的,愛情是唯美的;而現在的我們,在看着那無數的愛情故事的同時,也期盼着擁有一份完美的愛情;只是現實與書中所描述的相差太遠,於是便一邊在嘴上說不相信愛情,找不到真愛,一邊又在內心愚蠢的巴望着有奇蹟發生;同時又都在愛情童話裡演繹着悲歡離合,讓自己失望再失望;

只是這有些事情,或者說那麼些故事,讓總是會有着那麼些讓人癡迷的地方,也會有着那麼些人去相信,並付諸於實踐;雖然是看着挺有些虛幻的,可是當一個人將其視作生命的存續時,那麼他便是真的;

大雪節的那天,這天氣還挺不錯,大漠冬季的陽光曬得人暖陽陽的,顯得有些慵懶,很舒適;而就是那麼一個看上去挺風和日麗的日子裡邊,李歆走了;而這時候的她,已經被病痛折磨得有夠多的了,也已經無力再抗爭什麼,所以這走得很平靜;或者說,李歆走得很平靜,也可能性是沒有多少可遺憾的;雖然是最後這也沒有能夠得到那麼些多年的願望,可是至少在她最後的這段日子裡邊,還有着她最愛的人陪着她走完;

而在李歆下葬的那天,一個古老的傳言也化爲現實;平靜而簡單的葬禮,或者說是與其身前所擁有的名望地位相比,那甚至都可以說簡陋墓碑前,侯鵬也走了;他用他的生命完成他的那個誓言,生死相隨,雖然只是一個人的誓言,卻依然用生命去完成;

以這樣看來的話,渝閒那般的冰冷無情,其實並非他真的無情,只是這侯鵬纔是真正的深愛着李歆的人;而渝閒正是因爲懂得,所以纔會那般的無情,不過呢卻有誰知道這無情的背後又是隱藏着什麼呢;

大漠的天氣是多變的,剛剛還晴空萬里,轉眼間便是黃沙漫天,連蒼天都阻擋不了,陽光也不知道躲到什麼地方去了;

李歆走了,侯鵬也隨之而去,那麼這片大漠也失去了主人;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一個時代結束了,一代人退出這片大漠,隨着他們的離去,屬於他們這一代人的時代也隨之過去了,沒有人知道,也不會有人注意到;

沒人有會記得,也不會有人記得,只有那麼些舊事,才能想起那些不被人理解的生活方式,不會有人懂得的夢想,也只有他們才能懂得的,只有他們纔有着的那共同的夢想,共同的生活方式;他們也是註定的不會有人理解的,混亂殺戮之中他們繼承家族,爲家族,爲愛情,爲友情,他們付出了,看似輝煌,風光無限,可誰能明白他們並不再乎這些,不是爲了這些而活,他們是爲自己而活,誰能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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