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耳邊清淨,落瑤在心裡蹩腳地組織着語句,思考着用什麼理由繼續跟高陵宇在一起。
突然有一個妝容精緻的少婦慌慌張張地跑來,面色滿是急切.
她看也不看落瑤,兩眼只看着高陵宇,嘴脣因爲害怕而發白,眼裡蒙着一層薄薄的水汽。
落瑤眼看着她用微顫的手,摸了摸高陵宇的胳膊和胸膛,似乎在檢查他是不是哪裡受傷。而高陵宇也奇怪得很,居然笑盈盈地讓她到處摸。
落瑤臉色大變,即便他現在不是祁遠,而是人間的六親王,豈是這些凡人能隨意覬覦的。
高陵宇不發火不代表她能容忍,正要怒斥她不規矩,可是對上那張臉時,卻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而那女子一開口就像一陣驚雷,打得她四肢發涼。
女子哽咽着道:“王爺,妾身剛聽說……就趕了過來,您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們找大夫去檢查一下,你若是有事,叫我怎麼辦……”
妾身?那就是……他的侍妾?
彷彿是爲了印證她的猜測,高陵宇半是寵愛半是無奈道:“我這不是好好的麼……別哭,”語氣中盡是溫柔,他們一定感情很好吧,“怎麼這麼多眼淚,好了好了,我們先回去。”臨走時,他略有歉意地對落瑤道:“陸姑娘,你若不嫌棄,跟我一起去找個大夫看一下?”
落瑤聽見自己冷冷的聲音:“不了,王爺,君民有別,今日我欠王爺一條命,改日一定奉還。”
高陵宇對她突然的冷漠有點訝異,但良好的修爲使得他沒有說什麼,道:“陸姑娘不用說得如此嚴重,那……”他還要說什麼,落瑤已經低着頭恭送他離開。
高陵宇終是沒有再說話,深深看了她幾眼,帶着他的侍妾雙雙離開,而那個女子,自始至終沒有看落瑤一眼。
大街上又恢復了先前的冷清,一如落瑤此刻的心情。
人潮散去,一處角落裡,一把金光閃閃的弓靜靜躺着。
落瑤緩緩走過去,把它撿起來,心裡冷笑了一聲,很好,下凡歷劫還要帶個侍妾,想得可真周到,這不可能是祁遠的作風,倒像是某個無聊仙官的手筆。
以前她在望月山跟弗止閒聊的時候,聽他說過,若是神仙去凡間歷劫,發生的每一個細節,都是要有根有據的,甚至所用到的每一樣道具,都要登記在冊,用完需返還天界,不能憑空而造。
譬如祁遠這一次,高陵宇是由祁遠的魂魄所生,他衣服上九爪炎龍的圖騰是寧家的象徵,而他身邊的那個侍妾,明顯是依照蔓蝶的模樣所做的人偶。不過,也難爲司命君,居然做得如此逼真,她剛纔差點以爲是真的蔓蝶下凡來了。
既然如此,那麼祁遠剛剛用過的這把跟他的衣服和品位完全不搭調的金光閃閃的弓,就是……
落瑤冷笑了一聲,心底裡只覺得有一股無名的怒火竄起,讓她無法控制。
也不管是在大街上,她突然把弓拋向半空,退後幾步,同時右手掌幾次翻轉,指尖陡然亮起粉色光芒,她揮手快速畫了個奇怪的符號,投到那張弓上,嘴裡唸唸有詞,最後指着虛空喝道:“召——魂——術!”
召魂術不算什麼高深的法術,所以對於在法術上一向是半吊子的落瑤,也不是什麼難事。
這三個字似是有魔力,半空中的弓居然渾身抖了幾抖,隨後一陣金光閃過,一個女扮男裝的人憑空幻化了出來滾到地上,嘴裡不停嚷嚷着:“公主饒命,公主饒命,小仙剛纔睡着了,不是故意不見你,哎呀,你弄得我的骨頭都要散架了……”
“散架了最好,就不用浪費這麼多精力寫命格簿子了。”
司命君撩了撩飄到眼前的金色束髮絲錦,急忙對落瑤說道:“公主,你別跟我發火呀,你也知道,天君這是歷劫,所有一切都不是真的,那個蔓蝶也不是真的呀。”
落瑤怒目瞪着她:“假的也不行!”
司命縮了縮肩膀,爲難地道:“公主息怒,可是這事情實在說來話長,小仙不知從何說起……況且,況且小仙也不能說啊。”
落瑤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狐疑道:“天君這次歷劫,最終的結果是不是跟蔓蝶在一起?”
司命君往後退了一步,聲音輕得像蚊子:“如果我說是,你是不是會打我。”
落瑤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怒極反笑:“你這麼胡來,天君他知道嗎?!”
“……不知道,可是……”
“我猜他也是不知道,你倒是一個人玩得很開心啊?”
“也沒有很開心,就是剛剛天君讓我放箭救你的時候,開心了一下下而已……”
落瑤摸了摸脖子上的指痕,想起那殺手髒兮兮的手指,怒道,“閉嘴!”
路上的人彷彿沒有看見她們,從她們中間穿來穿去,忙着自己的事。
落瑤猜到,大概是這朵不男不女的奇葩早早地在周圍下了禁制,否則早就把這些凡人嚇死了。
落瑤一手捂着胸口,不停地作深呼吸,她努力控制着情緒,生怕自己一個激動掐死她。
司命躲在角落裡,一聲不敢吭。
半晌,落瑤轉過頭來,陰沉沉地看着她。
司命君正低着頭,手裡把玩着那根金色絲錦。她有很多不同顏色的髮帶,每次下凡間就挑一根,這根金色的是其中她最喜歡的一根,可是她完全不知道,正是這根最得她歡心的絲錦,讓落瑤一眼識破了她的真身。
落瑤沉默了一會,突然向她伸出手,慢慢拉她起來,司命感激地看了看她。
落瑤和顏道:“剛纔沒弄疼你吧?”
“……沒,謝公主體恤……”未說完,看到落瑤突然變得這麼溫柔,可憐的司命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聽得落瑤道:“這樣吧,過去的我不跟你計較了,你幫我辦件事,就當功過相抵吧。”
司命抖了抖眼皮,道:“公主,我……”
落瑤非常乾脆地打斷她:“我要你改命格。”
“什麼?”
“祁遠不能跟蔓蝶在一起。”
司命忍不住重複:“公主,這只是歷劫……”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幼稚啊。
“不能改嗎?”
“改倒是可以,只是公主不知道我們吃筆墨飯的有多辛苦,熬夜碼字那是家常便飯,還要確保每個歷劫的故事架構不同,不跟先前的重複,這是樁非常傷神傷身的差事……其實辛苦一些倒沒什麼,最可惡的是,有些人經常盜用我的創意,甚至直接改寫成話本子,剝奪我的勞動成果。你知道嗎,前段日子戲樓裡盛極一時的那個摺子戲叫什麼來着……哦,<東廂記>!它的原著作者其實不是那個叫什麼正的書生,而是不才在下我……”
落瑤有點受不了這個囉裡囉嗦越來越義憤填膺的司命,打斷她:“你改不改?不改我就告訴教你易容的師父,你簡直就是易容界的恥辱,女扮男裝了幾百年也沒成功過一次。”落瑤見這一招行不通,方纔的和顏悅色變成威逼利誘。
軟硬兼施這一套,她深得自己孃親孟芙蓉的真傳,使得非常得心應手。
司命彷彿聽到了最可怕的詛咒,白着小臉道:“我、我不是易容界的恥辱……公主你、你不能告訴梵谷神君,他要是知道了,會生氣的!”
落瑤半眯着眼:“哦,原來是他教你的,”奇道,“他不是掌管笑容的嗎?哦——”落瑤作恍然大悟狀,“原來他還教人易容賺外快!你不知道清乾天不允許神仙兼職,違者雙方都要受罰的嗎?”
司命忙捂住嘴巴,只露出一雙弦然欲泣的眼:“我沒說,不是我說的。”完全要崩潰的模樣。
她指着落瑤道,“公主你、你怎能這樣,你不能借着天君這麼寵你,就、就肆無忌憚地欺負我們這些無辜的小官……”
落瑤暗自瞥了她一眼,哄也哄了,蒙也蒙了,嚇也嚇了,據她的經驗,估計已經差不多到了火候。她上前一步,又柔聲道:“其實,反正天君歷劫的這些記憶到時候會自動消除,你改一改結局又如何啊?這命格簿子橫豎都在你兜裡揣着,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呢,是不是?”
落瑤一邊理了理司命君的衣襟,順便把她臉上幾處歪歪扭扭的妝容修補了一番,道,“我保證,此事天不知地不知,只有你知我知。對了,以後你想學易容,我給你介紹一個正兒八經的師父,你知道我的大師兄宋勵嗎?他的易容術可是天界登峰造極的,到時候你聽他幾句提點話,勝過你讀萬卷書啊。”大師兄宋勵幾萬年都在潛心研究一門易容術,比起梵谷這個兼職易容師父,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司命君果然暗自權衡了一下,在落瑤一番連哄帶騙下,終於妥協着道:“那、那就僅此一次,下不爲例。”
落瑤重重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答應得十分爽快:“好,一言爲定。”當然下不爲例了,下次把你的命格簿子偷來直接修改就是,也不用浪費這麼多口舌。
司命又想起什麼,小心翼翼地問:“那,公主您看,那個照着蔓蝶做的人偶該怎麼處理?”
“隨便你,反正只要消失了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