絡繹不絕的賓客中,河妖族四皇子池非雲在一羣大腹便便的族長中,顯得鶴立雞羣,他年邁的父王身體抱恙,大哥不愛作這些應酬,他只好承父兄之託,不遠萬里來慶賀妖皇歸來。
宴會擺在夙湘樓的最高一層,視野開闊,此時晚飯徐徐,吹在臉上像雲朵一樣綿綿的,遠處的萬家燈火映入眼簾,溫馨但是遙遠。
池非雲找了個不顯眼的位置坐下,立馬有侍女過來給他倒茶,他吊兒郎當地朝侍女笑笑表達感激,侍女也許沒見過這樣俊美的男子對着她笑,手一抖,酒水灑了出來。
池非雲心裡暗笑,都說妖族民風豪放,和芙丘國有得一拼,卻沒想到還有這樣純情的小姑娘,心裡這樣想,嘴上卻得體地說道:“無妨。”
小侍女的臉刷一下紅了,找了個去拿毛巾的藉口閃開。
池非雲拿起酒杯,略微掃了掃周圍的佈景。
蕭楊坐在首位,身着一件天水青的華服,淡淡的眉眼,狀似對周圍的事物都並未放在眼裡,卻又似對周圍的一切都瞭如指掌。
蕭楊的左邊坐的是傳聞中妖皇唯一的夫人沐兒,一身白色羅衫裙,臉上只化了個淡妝,眉目間有點憂愁,一臉懨懨的樣子,彷彿並不喜歡這樣的應酬。
她垂着眼皮撥弄着面前的茶杯和碟子,就這麼遠遠看去,也能看得出是個絕代佳人。有人不時地過去跟妖皇和妖后請安,她也不搭理。
蕭楊倒是不以爲意,時不時湊過去問她幾句話,她既不搖頭也不點頭,依舊這幅樣子。
池非雲眯了眯眼,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蕭楊右邊坐着妖王邢易,看上去穩重老練,不經過幾百年高位的薰陶,是出不來這種氣場的。
這幾年風華城表面上安於現狀與世無爭,暗地裡卻休養生息備戰待敵,恐怕這些都出自這個邢易的手筆,怪不得剛進入風華城,就發現這裡的官兵個個氣息醇厚,靈力不弱,心裡暗自讚歎。
邢易的右邊坐着一位身着藍色袍子的男子,藍色的布料上,黑色的花紋在燈光下似有似無,圓潤的指尖瑩瑩泛着光,能擁有這樣一雙完美的手,要麼此人善於彈琴,要麼善於執棋,又或者,是天生的醫者。
一陣重重的鼓音傳來,屋子裡吵鬧的聲音頓時靜下來,個個都被吸引得朝門口看過去,蕭楊和落瑤似乎也被吸引,擡頭看着門口。
幾個身着紅紗的妙齡女子踏着鼓點魚貫而入,紅紗內穿的是黑色的裹胸和短裙,光是腳,腳上繫着一串鈴鐺,只是臉上蒙着同色的絲絹,看不清形容,偶爾風吹過來,依稀能透出小巧的臉頰,個個容貌不凡。
池非雲愜意地小抿了一口酒,心道,看慣了循規蹈矩的表演,偶爾看看這種另類的歌舞,倒也不錯,風華城之所以成爲妖族的皇城,果然當之無愧,也不枉此行。
落瑤看見這些女子,眼底裡出現一種不易察覺的厭惡,目光馬上閃開,掃了掃下邊的賓客,人人臉上帶着喜悅的神色,可是爲什麼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呢?
妖族有個與衆不同的特點,就是他們的頭髮顏色和自己的妖身有很大的關聯,比如木妖族的頭髮是墨綠色的,獸族的頭髮是隨着皮毛的顏色的,當然也有人喜歡變幻顏色,各種顏色紛雜在一起,五彩繽紛,看得落瑤眼花繚亂。
這些妖族的族長們有的已經兩鬢髮白,有的老當益壯,有的不過少年的模樣,還有幾個倒是貨真價實玉樹臨風的青年俊傑,這幾個青年俊傑中,落瑤倒是覺得有兩張臉似曾相識。
她有點奇怪,她以前根本沒來過風華城,什麼時候認識妖族的人了,細細在腦子裡過了幾遍,還是記不起,乾脆低着頭喝湯。
蕭楊倒是像被這些舞娘勾起了興趣,反而換了個更舒適的姿勢,看她們表演。
落瑤雖然喝着湯,眼角的餘光卻不停地觀察他,心裡暗道,他口口聲聲說着愛她,而她此刻就在他身邊,他卻不看她而去看歌女,果然男人的甜言蜜語都信不得。
蕭楊突然靠近她,驀地咬了咬她的耳朵:“你這幅樣子,是在吃醋嗎?”
落瑤只覺得一股發麻的感覺從耳朵傳來,右半邊身子僵住,隨後反應過來他又使了讀心術,氣急敗壞地道:“我跟你說過了不準再對我用讀心術。”頓了頓,似乎覺得這像是默認了,於是半解釋半譏諷地繼續說道,“我不是吃醋,只是覺得你表裡不一,說的和做的完全兩碼事。”
蕭楊卻好像很樂意看到她生氣的樣子,眼底顯出笑意,“那你要我怎麼做?沐兒。”隨後故意看了看周圍的人,低聲說道,“我倒是想證明一下其實我非常表裡如一,可這裡不是合適的地方。”
落瑤聽懂了他的意思,臉上緋紅,說道:“我再說一遍,不要再叫我沐兒了,我不是你的夫人,”趁着他今天心情好,她試探着說道,“你放了我吧,放了祁遠,我們都會感激你的。”
這話說完,方纔蕭楊眼底裡的笑意頓時煙消雲散,在他旁邊的人都覺得周圍的溫度似乎都降了好幾度。
蕭楊雙手一攬,使她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我也再說一遍,讓我放了你,休想。”
落瑤乾脆不理他,掙開他,給自己倒酒。
蕭楊本想阻止,可是又想到了什麼,收回了已經伸出去的手。
他們這一番小動作,看在外人眼裡又是一番意味,不知情的都以爲他們二人在*。
周圍的人雖然眼睛盯着舞女,耳朵卻個個豎着聽他們的動靜,一個個一本正經地坐着。
邢易咳了一聲,說道:“其實各位遠道而來有所不知,要說起妖族詩情畫意的地方,在我們風華城多得數不勝數,一些,而這夙湘樓,之所以成爲這諸多風雅之地中最風雅的地方,除了它傍山臨水佔盡風雅之外,這其中還有一個典故,而這個典故,就出自於我們妖皇。”衆人哦了一聲,繼續聽他講下去。
邢易看了一眼蕭楊,沒有任何表情,邢易才說道:“你們可曾聽說,君上曾經與幾位好友攜了各自的夫人到此遊玩,對酒吟詩,彈琴作畫,君上微醺之間,看見沐兒夫人的眉毛暈染了一角,於是雅興大發,用手指沾了桌上的墨,給夫人畫眉,最後成爲一樁佳話。”
一位半老的族長模樣的人笑着摸着鬍子,說道:“原來這就是夙湘樓又叫畫眉樓的由來。”
衆人又是一陣感嘆,女子們則露出嚮往之色。
“依我看,這本是閨房之內,夫婦之私,君上此番真是有情調。”一個模樣可人的女子脆生生地說道,“能成爲君上的夫人,真是莫大的福氣。”說完帶着點不以爲意朝落瑤看了一眼。
落瑤方纔聽到有人說自己,就分出神瞥了一眼這個女子,和她差不多的年紀,看裝扮應該是哪個族的公主,宴席還未開始,說這幾句話的期間,眼波朝蕭楊不知道飛了幾次,蕭楊卻仍然一副渾然不知的模樣。
一個悅耳的聲音傳來:“可惜君上眼裡只有沐兒夫人一人,你恐怕要失望了。”
答話的是個年輕男子,可是看到他那雙似曾相識的眼睛時,落瑤愣了愣,隨後心裡一陣亂跳,又飛快地看了一眼蕭楊,蕭楊感覺到她的目光,轉頭看她時,她已經又耷拉下眼皮,喝着剛倒的酒,唔,真是好酒。
接風宴連着喝了三天三夜,照邢易的安排,第一日在夙湘樓,第二日是在一座風景如畫的山裡頭,第三日則在蕭楊所在的主殿晨熙宮,而作爲主角的蕭楊和落瑤,只在第一晚出現過一次後就再也沒出現,剩下各族族長索性放開了肚皮,三三兩兩聚一起划拳拼酒。
但這三三兩兩裡,不包括代父出席的河妖族四皇子池非雲。
今天是第三日,在蕭楊的晨熙宮,池非雲手執一把扇子,站在一個清澈見底的水池邊,池底鋪滿了鵝卵石,幾乎可以看到石頭上面斑駁的紋路,水至清果然無魚,這麼大一個池子,居然一條魚都找不到。
蕭楊似乎不在王府,池非雲眯着眼眺望遠處,據說旁邊的沐晴院是沐夫人的住處,這個夫人還真奇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不見彈琴下棋,整天關在自己的房間,似乎除了一日三餐,都用來睡覺了。
沐晴院本來就是晨熙宮的別院,只用一些及人高的灌木作爲擋牆,所以池非雲站在晨熙宮,能透過枝椏,看得見沐晴院的情形。
雖然他知道這樣做有失風度,但是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