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瑤心裡的蜜意未來得及氾濫,就被他突然轉變的語氣澆滅得無影無蹤,她不知道他怎麼把話理解成這個意思的,正要解釋,眼前幽深的眼眸驀地放大,祁遠低頭湊了過來,相距不過一指的距離,落瑤甚至能看到他深邃的雙眸裡倒影着自己的影子,眸子略帶着哀怨,在狹長的鳳眼裡忽閃忽閃,看得她越來越心疼,道:“沒有,誰會跟我說這樣的話……”
祁遠打斷她,“這五百年,你心裡可曾有過別人?”語氣中帶了點不確定,還有一絲緊張,目光偶爾從她臉上掃一掃,彷彿正在等待一場審判,對她的回答期冀又忐忑。
在這五百年裡,他其實也曾靜下心來回顧過他們的這段感情,發現他於落瑤而言,從來只有一起患難,卻不能享富貴,而落瑤對於他,是一縷永遠揮不去的執念。
他也曾討教過多年的好友,也是清乾天的情聖梵谷君,他這樣執着於落瑤是否讓她害怕了才這樣反覆躲開他,梵谷君搖着扇子笑睨着他,不答反問:“你知道這天上的女仙們私底下喚你什麼名字?”
祁遠知道他嘴裡說不出好話,抿着脣沒有上他的道。
梵谷似乎覺得這樣的祁遠極爲有趣,道:“她們這些年都喚你巖冰君,因爲你以前不是這樣,自從落瑤離開後,你幾百年來的笑容加起來也沒有以前一年多,比你那個貼身侍官程譽還要少,”梵谷看了看祁遠,他的臉果真更像巖冰了,嘿嘿笑了一聲,繼續道,“我看着也挺像的。不過,她們又說,你是巖冰君裡官最大、仙術最厲害的。”
祁遠若有所思道:“你是清乾天掌管笑容的仙,那我是不是該問你一句,是不是你漏了勻一些笑容給我了?”
梵谷跳腳:“你可別冤枉我,我分給每個人的笑容是一樣的,能用到幾分,要看自己的本事,有的人,我給他一分能用滿十分,有的人,我給他一百分,只用了一分也不稀奇。”
巖冰君祁遠不再理他,早知如此,不如不問。
在凡間,不會仙術的人都向往手握神兵,拂袖揮劍,全力守護自己心愛的女子,可是他們可曾知道,即便身爲一個神仙,也會有想守護卻又無可奈何的時候,比如在他人眼裡無所不能的祁遠,卻連自己喜歡的女子在哪裡都不知道,只能在漫長的時間沙河中默默等待她回心轉意,他突然有點害怕,害怕那個她身邊早已有一個隨時準備爲她手刃妖魔,上山赴海的男子,而他,會不會已經成爲她的過去?
遙遠的神思歸來,祁遠發現依然緊緊鉗着落瑤的肩膀,可是落瑤依舊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落瑤被他捏得實在疼,“……你快鬆手,我的肩膀要被你捏碎了。”
祁遠的手指鬆了鬆,似是後悔,像塊狗皮膏藥一樣貼着她:“你回答了我的問題我才放。”這個天君有時候固執得可怕。
什麼問題?哦,他方纔問她這五百年你心裡有沒有別人。
落瑤忍着肩膀的疼,無奈地對祁遠說道:“雖然我們之間從沒有雁足傳書和魚傳尺素,但是過了那麼多年,我依然只能習慣在你身邊,你就像在我骨子裡,扯都扯不出來,你說我心裡有沒有你?我還想問你一句,你是否對我下了蠱?讓我恨不能、忘不掉,只能在天涯海角默默想你。”祁遠萬沒有想到落瑤會如此說,心裡一陣酸過一陣,他很想說,我也只能習慣你,人人都說我瘋了,只有我自己知道一個人住一座殿的可怕。
“那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落瑤沒有回答,輕輕覆蓋上他的那雙手,依舊冰涼如水,這個溫度讓她想起他們在望月山的第一次相遇。
兩人心思各異地默了半晌,祁遠突然說道:“瑤瑤,我想讓你看一樣東西。”
祁遠牢牢抓住她微顫的手,堅定地看着她,道:“瑤瑤,你第一次離開我,是因爲你跟容淮之間的情,還有鼕鼕,第二次避開我,是因爲我們之間又出現了個蕭楊,我經歷過這一次生死離別,突然覺得,我們爲何總是要糾結在這些荒唐的事情裡?你知道我根本就不介意這些,否則我不會在望月山入夢喚你醒來,我也不會在堅持到蕭楊魂飛魄散的那一天……你爲何就不懂我呢?”
落瑤眼裡噙着淚水,拼命搖着頭:“你不介意,可是我介意啊,你是天族寄予厚望的神尊,怎能爲了我給他人留下話柄呢?”
祁遠黑翟石一樣的眼睛微眯起來,“你覺得我會在意這些嗎?”
“這個……”
祁遠沒說話,修長的手指輕輕一彈,往生鏡從他手間幻化了出來,閃着柔和的光芒,低低懸在半空,祁遠無奈地道,“既然我給不了你安全感,就讓這鏡子給你吧。”隨後他突然抓起落瑤的手,另一隻手在兩人的手腕上一劃,兩股血絲馬上沁了出來,交融到一起。
落瑤縮回手,下意識想逃避,她曾在耀清宮被當衆揭開過去的傷疤,對這面往生鏡實在沒有好感。
祁遠輕輕捧起她的頭,語氣堅定道:“瑤瑤,就當爲了我,看一眼,只要看一眼。”
落瑤眼裡蓄起一層水霧,彷彿在下什麼決心,難道還要看一遍容淮的事情嗎?
可是哪裡似乎不對勁,上次只是用了她一人的血,這次爲何要用兩人的血?
祁遠看着鏡子的神情很複雜,似乎是爲了印證什麼。
鏡中一片白茫茫的仙氣,鏡子裡沒有像上次那樣出現她小時候的情景,也沒有她師父容淮,而是鼕鼕小時候的模樣,白白胖胖的藕娃娃一樣,水靈可愛。
難道是因爲他是容淮的骨肉,所以鏡子裡纔會出現鼕鼕?落瑤看了看祁遠一臉肅穆的神情,嚥下了話頭。
隨後,是鼕鼕和弗止在望月山的場景,她看到弗止在寒冬臘月裡教他寒霜咒,在炎炎夏日底下教他熾熱術,還有鼕鼕去後山偷偷摘果子吃,小小的人影兒往樹林裡一鑽,就沒了蹤跡。
落瑤:“不要看了吧?其實我們都知道,鼕鼕是我和……”
“沒錯,你看下去。”祁遠的語氣裡也有點顫抖。
祁遠之所以要讓她看往生鏡,就要從弗止幾人在妖族救了祁遠與落瑤,迴天族的那時候講起。
彼時,祁遠在耀清宮剛剛甦醒,便聽到程譽稟告,落瑤已經離開。
祁遠看着落瑤留給他的字條半晌,很認真地問弗止:“你說爲何我與她總是錯開?那年我趕到望月山時她已經離開,等她從凡間回來,我也想好好跟她長相廝守,卻又出現了個妖皇,這次,我剛醒來她就離開,是否我上輩子得罪了什麼神仙,這輩子要用她來懲罰我?”
弗止沉思了一會,道:“若是你一個人得罪了什麼人,那也該你一個人吃苦,可是現在落瑤也不好過,你們倆上輩子是不是無惡不作的凶神惡煞,這輩子受罰來了?”
祁遠當時的臉色很不好看。
弗止卻不知從哪裡拿出一樣東西放到他面前,祁遠遲緩的眼睛動了動,是導致他和落瑤之間生離死別的罪魁禍首,往生鏡。
弗止淡淡道:“這是你身上掉下來的,應該是蕭楊當時在不死湖那裡搶去後一直放在身邊。”
祁遠疑道:“這不是程譽看管着麼?怎麼會出現在不死湖?”
弗止的臉色有點怪,咳了一聲道:“當時想把它當照妖鏡使,照一照到底是什麼妖怪在你體內,就讓程譽帶來了。”
祁遠點點頭,突然走過去一把奪過就要往地上摔。誰要看這個鬼玩意,摔死你!
這時候有人驚慌失措地說話了:“不要摔,天君陛下!”
這聲音聽着像一個小老頭,祁遠不滿地看了看弗止,“好端端的,你的聲音怎麼變成了這樣?”
弗止愣了愣,有點嫌棄地道:“這哪是我發出的聲音。”
程譽看到祁遠看向他,連忙示意地擺擺手,也不是他。
此時,聲音咳了咳又響起:“是我,是陛下手上的這塊鏡子。”
祁遠愣了愣,冷然道:“沒想到你會說話。”
往生鏡繼續道,“每次開口說話要嚇到很多人,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我一般不說話。”
祁遠果真沒有繼續往下摔,“你把我的生活攪得一塌糊塗,給我個不摔你的理由。”
往生鏡頓了頓,大概是在極力思索,想努力證明自己對祁遠而言是有用處的,說道:“陛下難道不想知道自己的前世今生嗎?”
祁遠:“我是寧仁的兒子,他唯一的血脈,還有什麼需要知道的?”難道他還有個私生的胞兄胞弟?他眼裡一凜,這鏡子果真是個禍患,正欲再砸,鏡子又說話了,“等等,天君!這清亁天最應該知道自己故事的,就是陛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