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維討厭死了用餐時和他搶菜的人。
郭縣令一共有三個兒子,他是最小的。授官之時留下長子和次子在老家陪着父母,只有他是剛兩三歲離不了母親,才一起帶到陳州。縣令和娘子思念兩個兒子,便把三個兒子的愛全灑到了郭維身上,要什麼就給什麼,看中什麼就買什麼,家裡說怎麼就怎麼樣,從來不會有人任何和說半個不是。養成了他唯我獨大的壞脾氣,然而郭縣令卻又是一個典型的文人,信奉棍棒之下出考子的思想,教訓兒子時從不手軟,郭維只要書讀得不好或者做錯了事,沒少捱罵捱打。
所以,他雖然是一個壞脾氣的孩子,本性卻不壞。見到長輩倒也知道請安叫人,見到和他父親同樣都是讀書人的張致和更是萬分的尊敬。
在家中如同衆星拱月,可是到了安家,卻根本沒人甩他。他不知道,安家看似小孩子多,可安木不是孩子啊,從來沒有那個精力去容忍他去逗他。再加上張致和又是一個君子,自然認爲縣令娘子既然把郭維託付給了自己,他就有了權力管教郭維,他是怎麼對安木大郎的就是怎麼對郭維,一點也不加以辭色。
郭維爲什麼能容忍安木不甩他,其實很簡單,就因爲他的母親曾當着他的面誇過安木。再加上安木沒有他大,思前想後,不能落一個欺負小孩子的壞名聲。可是芸娘和慶哥就不同了,一來是年齡都比他大,二來是他的母親根本就不在意他們的母親。所以。潛意識中他也從來不認爲自己需要尊敬這倆人,見到他們和自己搶食。立刻恨上了他們。
有的時候,小孩子的喜怒。真的就是毫無道理,毫完理由的。
熱熱鬧鬧的吃完了夕食,古娘子又陪着安木說了會話,特意將郭維誇獎了一番,又將自己繡的小荷包送給郭維做禮物。郭維面無表情的點點頭,身後站着的婆子急忙上前一步將荷包接到手,至於以後這個荷包以後的下場,估計多半是歸了這個婆子所有。
古娘子不以爲忤,卻認爲這是世家哥兒應有的氣度。讓慶哥在這裡陪着郭維玩,她則是帶着芸娘走了。
安木看到古娘子心滿意足的走出了屋子,心裡暗自搖頭。古娘子只知道縣令娘子認了安木做晚輩,以後兩家就可以常來常往,卻不知道自家和縣令娘子之間差了十萬八千里,除非將來大郎中了進士授了官,否則就是再巴結也巴結不上。她可不認爲縣令娘子走時說的那句以後會報答安家就是真話,估計多半是臨時起意。
反正縣令娘子以後也不會和安家有什麼交集,郭維最多隻是在家裡呆了上一天。明日天不亮就被送走。安木有心想說些什麼,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
第二天一早,藉着送郭維回陳州的時機,安木囑咐李進在太昊陵附近買些硝石。硝石不難買。那些煉製內丹的道士,手裡有大量的存貨。
家裡,呂氏正在按照安木的指示將栽種荷花的大水缸給清理出來了一個。裡面倒上了乾淨的清水,又找了一個大點的銅盆。一家人忙忙碌碌的倒也開心。尤其是大郎知道自己以後可以在家裡吃冰了,更是高興。
下午。縣裡來取祥瑞的衙役便到了沙灣,張致和直接出面接待,安木連臉都沒有露。張致和領着人在田邊擺了香案,供奉了祭品,衙役們才小心翼翼的將麥子割走。
古娘子得知消息大吃一驚,立刻來勸安木,“大姐,你怎麼這麼糊塗?這可是祥瑞啊,多麼好的時機?你怎麼就這麼傻的把祥瑞全推給了別人?”
“娘子說的好時機,我沒有聽懂?”安木故意裝糊塗。
“你呀……”古娘子恨鐵不成鋼的白了安木一眼,“你到底是還小,別人三言兩語便把你哄住了。你想想,這祥瑞獻給朝廷後,官家一高興便會問這是哪裡獻上來的,若是安家的名字出現在呈給官家的奏摺中,那以後不就是記在官家的心中了嗎?現在卻是縣令在官家面前露了臉,他是決計不肯提安家的名字,將來縣令得了官家的賞賜,升官發財這卻和咱們有什麼關係?你平白將一個這麼好的機會讓給別人?你怎麼就沒有替……慶……大郎想想?”古娘子下意識的想說慶哥,臨到嘴邊突然醒悟,立刻改成了大郎。
“這關大郎何事?”安木倒是聽出來一絲味道來了,繼續裝傻。
“你這孩子……”古娘子搖了搖頭,又往安木身前湊了湊,“咱們家這祥瑞那可是與別處不同,別處的祥瑞不過是什麼奇石異獸罷了。咱們家的可是在田裡多長了半個月的雙麥穗,而且還是一塊田裡長了這麼多。這樣的祥瑞官家定會歡喜,說不定官家一高興就會賞大郎一個什麼什麼郎。我可是聽說,南邊有一個人獻了一塊寫有官家名字的奇石就被賞了一個從九品的承信郎……這可不過是一塊石頭啊,能有咱家的雙穗麥祥瑞大?咱們家的,好歹也能掙個正九品吧?”
安木用看白癡的眼光看了看她,心想你是根本不知道承信郎不是官吧?說是從九品,其實就是一個名號,既無俸祿又無品階,以後就說當官了,就是當個小吏都不會有人要。君不見當初因爲獻祥瑞的那些人十幾年後不是後悔死了?就因爲得了官家賞賜,以後自家的子侄去科舉時被人嘲笑,有些人甚至連科舉的資格都沒有辦法獲得,就因爲主考官們認爲他們品德不好。
看到古娘子依舊是一臉的熱切,便壓下了滿腹的譏笑,垂下雙眸一言不發。古娘子卻是認爲她被說動了,依舊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勸說安木。
“你縱是不爲大郎想,也得爲你表哥想想。他沒有了父親,又跟着我漂泊到這裡,吃盡了苦頭。若是你不在意這個承信郎的名號,還不如讓給你表哥。將來你表哥若是有了發達的機會,還會忘了你的提攜嗎?”古娘子笑道。似乎已經看到兒子穿上了綠色的官袍,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向她走來的情景。
“娘子不是說,將來慶哥是科舉的命嗎?怎麼又想起這個承信郎來了?”安木都有些替古娘子臉紅了。
“這不是,有現成的機會放在這裡嗎?”古娘子訕笑道。
安木點點頭,做恍然大悟狀。
“那大姐是答應了?”古娘子看到安木點頭驚喜萬分。
安木訝然:“我答應什麼了?”
“就是答應將承信郎的名號讓給你表哥啊?”古娘子瞪大眼睛,一副生怕安木反悔的表情。
“我家上哪裡弄承信郎的名號啊?”安木咳嗽了幾聲,生怕自己不小心笑出來,“我家大郎縱是要入官場,那也得堂堂正正的在縣學裡讀上三年書,然後再去弦哥書院裡讀三年,參加州里的解試,再去京城參加省試,這樣纔算是正經的門路。”
“那你方纔還說要將承信郎讓給我家慶哥呢?”古娘子噌的一下站了起來,聲色俱厲,“你在耍我?”
“娘子在和我開玩笑吧?我幾時說承信郎了?”安木直視古娘子,一字一句道,“我家弄不來承信郎自然也無法讓給娘子,娘子若是真的想讓慶哥,何不給他找個先生,也好讓他開始啓蒙呢?”
古娘子聽到安木說話強硬,有心想說她幾句,卻突然想到自己家現在還靠着安家呢,若是翻臉,以後她家不供給自家家用又怎樣,便強壓了一肚子怒火,轉眼間換上了一臉笑容,“大姐說的極是,是該給慶哥請個啓蒙先生了!但不知大姐認爲何人合適?要不然讓慶哥跟着張先生可好?”
“若是娘子能說動苦涯先生同意,我這裡自然毫無異議!”安木笑着說道。
古娘子氣結。
“大姐,你說她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呂氏看到古娘子今天沒討到便宜,氣鼓鼓的走了,忍不住說道。
安木搖搖頭,“她腦子纔沒有問題,不過是不想和咱們家撕破臉皮罷了。”
“你說她圖的是什麼?”呂氏百思不得其解,站在她身後的韓巧看了看窗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管她圖什麼,我只知道我就圖一個好玩!”安木端起茶碗啜了一口,笑道。
“啥?”呂氏被這一句話說的半天沒有摸着頭腦。
古娘子剛剛走了沒有多久,李進便從陳州回來了,和安木簡單的說了說郭維的情況,又把縣令娘子給安木帶的禮物呈上,便去喊了張致和過來。
張致和一般情況下沒有李進同是不到正院來的。剛剛進了院子,看到院子裡的一個大水缸盛滿了輕水,旁邊放着一個乾淨的銅盤,又看到呂氏身邊放着的硝石,脫口而出,“這是要製冰?”
“老師也知道硝石製冰之法?”安木問道。
“這……”張致和咳嗽了幾聲,解釋道,“此法唐末時由道士傳出,凡是內丹道士必是口傳心授,我曾認識了一名道士,大略的知道些。”
安木將信將疑的點點頭,便把注意力全轉到了李進的身上。看到安木沒有追問,張致和偷偷擦了一把汁。
李進按着安木的吩咐將買來的硝石按1:1的比例倒進了水缸中,然後將銅盤裡放滿水,飄在了水面之上。
一羣人就眼巴巴的圍在水缸周圍等着。
過了大約有一盞茶的工夫,水缸裡的水漸漸的結成了一層白霜。
“哎喲,真的成了?”呂氏將手伸到了水缸上面,果然感覺到了絲絲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