劁豬匠的手藝在十里八鄉是沒得說的,剛剛做完了安家的活計,便被衆人簇擁着請到了自己家裡。
人羣散開沒多久,李進和何老三還在前院打掃,就看到老李頭黑着一張臉走了過來。向李進比劃了幾下,李進怔了怔,急忙跑到宅門外。卻見到宅門外停着一輛沒棚子的平板驢車,一個布衣荊釵的中年婦人懷裡抱着個面黃肌瘦的孩子,怯生生的站在車旁。車上坐着一個女童,睜着一雙大眼睛往外看。趕車的人正不耐煩的坐在車轅上,罵罵咧咧的說自己八輩子倒了黴,拉了一家付不起車錢的人。
李進拱了拱手,問了幾句話後,頗爲無語。自己又做不得主,就回到院子裡找了李多將安木請到了外客廳。又囑咐那趕車的人將車駛進了小角門,讓老李頭和李多陪着他,安排好了之後纔將那三個人領了過去。
婦人拉着兩個孩子被李進引着往裡走,只見安家氣派是氣派,就是少了人氣,院子裡到處掛着白色的燈籠,顯見是喪事第一年。拉着兒子的手不由得緊了一緊,想到家中被賊人給燒了,只剩下母子三人活在世上,自己千萬裡來投,沒想到表妹和表妹夫卻天人永隔,自己又要再投到哪裡?
正暗自哀嘆中,便走到了外客廳。一個身穿藍色碎花裙的精明婦人站在外客廳前迎她,曲膝福了一福。
呂氏笑着還了一禮,順勢將那婦人仔細打量,只見婦人身穿青灰色麻布衣裙,頭上一根木釵插在包頭布巾上,面容憔悴,滿身塵土之色。身後跟着一個十二歲左右的女童,一個七八歲左右的男童,兩個孩子眉眼間與這婦人十分相似,倒像是親母子。
笑着說了一句辛苦了,便挑着簾子請他們一家進了屋。
婦人進了外客廳四下打量。見到一個陌生男子坐在上首,身邊陪着一個女童和男童,沒有看到一個認識的人。向着那男子行了一禮,說了幾句話後知道他是這家的私塾先生姓張,高氏和安克明確實已經身故兩月了。雖然剛剛已經在門外聽到這個消息了,身體還是搖了一搖,捂着臉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身後的兩個孩子惶恐的往四周看了看又低下頭,靠在她身邊瑟瑟發抖。
安木被哭的無語,和坐在上首做陪客的張致和對視了一眼,不知要說些什麼。
呂氏在旁邊看不過眼了。咳嗽了一下說道:“這位古娘子。你別隻顧着哭。你不是說有事要和我家大姐說的嗎?”那古娘子聽到呂氏說這話,纔算勉強止住了抽泣,從懷裡掏出一個早已經沾滿灰塵的薄絹手帕,揩了揩臉上的淚痕。
安木見她終於不哭了。不由得鬆了口氣,問道:“這位大娘子,你說你乃先母表姊,不知可有甚麼憑證?”
古娘子聽到安木這麼說,眼淚就跟掉線的珠子一般,哭哭泣泣地說道:“甚麼憑證不憑證的,這是不是親戚,只需將馮娘子請出一問便知,”
“馮娘子?”李進突然插了一句話。“馮娘子幾月前便回了真定府,我們卻上哪裡尋去?古娘子莫不是來開頑笑的?”
“啊?”古娘子驚呼一聲,“她幾時走的?她是我妹子的陪嫁婆子,怎會走?”
李進冷冷一笑,“我怎會知道?我家舉人一過世。她便慌慌張張的走了,也不知是不是做了甚勾當。大娘子若是想找她做證,卻是實在找不着人了。”
古娘子無端端被李進搶白,心中有些不忿,看了一眼安木又忍了下來。想了想後,在身邊的包袱裡翻找了一下,將戶籍拿了出來。
“這份戶籍你們拿去觀看,上面有我姓氏和夫家姓氏還有祖籍,我與妹妹乃是姨表親,我的母親是她的親姨……”
安木將這戶籍接到手中,只見這古娘子母親的姓確實和高氏母親的姓相同,祖籍也相同,心裡大約有了一兩成信服。然而,看了一眼不知發生什麼事情的大郎,又嘆了口氣。縱是這古娘子真的和高氏是親戚又如何?自己和高氏都沒有什麼關係,更不想和任何人攀親帶故。大郎現在還小,等到他長大也不知他稀罕不稀罕這門親戚,便有些不想留下他們。
對呂氏說道:“嬸嬸,去錢箱裡取幾貫錢來,送給這位大娘子。”
呂氏聽到這話知道安木不準備留人,便歡歡喜喜的應了一聲準備回正院去取錢,卻看到那古娘子嚶嚶的又哭了起來。
“你們,你們把我當成打秋風的窮親戚了?”古娘子悲憤莫名,扭過頭對着兩個孩子說道,“走,我們走!”
“且慢!”張致和原本是做個陪客不準備說話,見到安木如此處理,不由得着了急,“大姐可否與我到外面說話?呂大嫂且先給這位娘子上杯茶,讓他們一家三口先歇歇腳。”
“你這樣做不行!”到了院子裡,張致和立刻指責安木做的不對。
安木往外客廳看了一眼,“怎麼不行?她是不是我家親戚還兩說呢!若真是我家親戚,家中現在沒有長輩在,我如何能留得起人?更何況家中還服喪怎能留親友居住?”
張致和道:“難道你要將他們趕走?”
“怎麼會是我將他們趕走?”安木奇怪的看了看老師,只覺得他今日甚是奇怪,往常他從來不管家裡的事情,縱是請他做陪客也從來不說話。突然,腦子裡似是劃過一道亮光,那古娘子容貌不差,和記憶中的高氏相比雖是略有不足,卻勝在柔弱嬌嫩,莫非是張老師二十多年光棍生涯準備結束了,動了春心?
想到這裡,臉上的表情不由得變得精彩了起來。
張致和咳嗽了幾聲,解釋道:“老師的意思是,你這樣將古娘子娘仨趕走,將來與你們名聲上不好看。你想想,你家現在剛剛得了官家的賞賜,若是讓別人知道有遠親來投,卻將親戚趕走,這豈不是與名聲上有虧?其實有更好的辦法,不如將他們先安頓在縣城裡。細細的替他們尋訪親友,若是找到了親友,再送些盤纏給他們,何必留一個罵名呢?”
“更何況,若他們不是你家的親戚,你卻收留了他們,別人只會說你仁義待人,留個美名不比留個惡名要強?”
“我明白了!”安木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敢情就是讓我當一個糖心餡的大包子,這樣才符合宋朝人的善良和美德!管他呢。只要不花我的錢就好。我就不信那古娘子能心安理得的花一個六歲幼童的錢。想到這裡便笑眯眯的,“那依老師的!我讓李進叔明兒去幫他們尋間客棧,只是我卻沒錢付給客棧的。”
“這卻是了……”張致和剛想誇讚安木兩句,卻聽到沒錢兩個字。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死,“這個,這個,君子言義,小人言利!你又何必處處將錢掛在嘴邊?所謂君子不虛行,行必有正。凡事再三思考,這個行爲會不會傷害到他人,這件事情會不會對別人不利。想清楚了,纔會有所行動。這才符合夫子所言的君子之美。”
見到安木頗有些不以爲然,不由得苦笑起來。
安木年紀還小。看不懂這件事情對她和大郎產生的影響。若是真的將這母子仨人趕出去,雖然安家是因爲自家服着喪不能留客,再加上無法判斷這人是不是親戚才趕走的。可是更多的人會說安家無情無義,連一個遠來投靠的親戚都不能容。
現在看不出事情的危害,可是等到大郎長大了之後。別人就會說,在他年幼之時,連一個親戚都容不得,現在能容得下誰?所謂人言可畏,衆口鑠金。古人都曾說過,人生惟有說話是第一難事!
當下,便把這件事情掰開了揉碎了細細的講給安木聽。
安木聽了半天才聽明白,原來是宋朝人的思想觀念和她完全不一樣。後世的家庭都是以個體爲單位,而宋朝是以家族爲單位。後世很少出現這種拖家帶口去投奔某某親戚的行爲,更不會因爲親戚不收留而有人說閒話。在當代的宋朝,如果你不收留一個窮親戚,不供這個親戚吃不供他玩那你就是一個薄情寡義的人。
“老師,學生只有六歲,大郎只有三歲,難道學生不供養古娘子一家三口,就會被人說閒話?這太不可思議了吧!學生供養他一家三口,誰來供養學生和大郎?老師又不是不知道,學生家裡的財產還差點被人給搶走呢!那時,怎麼就沒見一個親戚出面幫學生奪回家產呢?如果不是陳木匠打造官帽椅,只怕學生家裡現在就只能靠賣糧食賣地賣房子過活了……怎麼就沒有人幫學生一把呢?”安木忍不住反駁。
“這……”張致和摸了摸光潔的下巴,一時之間被問的有些詞窮。安木經常會有一些奇怪的言論冒出來,令他無法回答。就象今天這件事情,不論收留還是不收留這位古娘子,其實安木都沒有做錯。唯一錯的就是那個古娘子不該來投奔一對無兒無母的孤兒,可是人家既是已經來了,給她幾貫錢讓她離開,別人會說安木薄情。若是將那古娘子留下,安木又拿什麼供養?
“老師也不知道如何辦纔好了!”張致和倒也光棍,乾脆一攤手錶示自己也不懂。
“算了,”安木思前想後,覺得張致和說的頗有道理,“就先在家裡收拾一間房子,讓他們先住下。等明日在沈丘尋一間客棧讓他們搬走。家裡服着喪,實在不合適留客。”
張致和張張嘴想說些什麼,想了想卻又住嘴,搖着頭往大門處走去,準備去惜學書屋裡找董生說話去了。
安木又在院子裡呆了會,囑咐了大郎讓他進去叫呂氏出來,和呂氏商量了一會才又進了外客廳。
“古娘子,”安木剛一這麼叫,古娘子便垂泫欲滴的說我是你的親姨娘,嚇的安木急忙趁着她哭泣的空檔將話快速的說了一遍,不給她哭泣的機會。
“你說啥?”古娘子擡起淚眼朦朧的眼看着安木,“你讓我和你表姊姊表兄住客棧?”
安木點點頭,隨即又快速的搖頭,“古娘子,你先莫說表姊表兄的,說實話這個親戚我還真是不知道真假,先母向背之前並未說過她有什麼姊妹兄弟,也沒有說過家裡的情況……”見到古娘子又要哭,急忙將聲音擡高,“古娘子,你快莫哭了!我年紀小不懂事,不知道這樣安排妥當不妥當,你若是有不同的意見只管說出來,哭來哭去的我也不知道你要怎麼樣啊?”說完了這句話便擺出一副‘你不告訴我,我怎麼會知道你心裡想什麼’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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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親,昨天停電,今天來電比較晚,筆記本昨天夜裡也用光電了。所以今天碼的非常慢。這一章剛剛碼完放上來了。如果有錯別字的大家先將就着看。我碼完下一章再來改錯別字!唉,停電的孩紙傷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