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齊雅英遞貼子過來,請安木到她家裡玩兒。安木稟了張致和,便欣然而往。
齊雅英住在東城第一甜水巷中,緊緊挨着觀音院。
宋朝時拜訪別人,一般都會挑在剛剛吃過晨食後。所以,剛吃罷晨食,安木便乘坐了馬車往城東而去。
陽光暖洋洋透過車簾照在了人的身上,街道上熙熙攘攘,熱鬧非凡。東京城中由於了查出了潑皮無賴欲綁架官員親眷的案子,盤查森嚴。坐在馬車裡經常可以看到禁軍們攔住那街上的潑皮詢問,一個個殺氣騰騰,只恨不得將潑皮用槍捅個對穿。
一邊往齊雅英家裡走,安木一邊思忖,看樣子候三郎想要綁架自己這件案子現在鬧大了,估計不盤查個幾天怕是不會結束。想到這裡,就覺得心情舒暢,候三郎偷雞不成反蝕把米,不知他心裡懊悔成什麼樣。
安木一點也不同情他,放着好好的日子不去過。非要去勾引好友的妻子,勾引就勾引吧,人家給你生了兒子,你居然生出了人財兩得的心思。
這樣的人,不能多留。萬幸李進早有安排,只等着候三郎被押解上路。
不知不覺,便已經到了審計院外。審計院並不大,外表看上去比較破舊。然而這個小小的部門,卻是整個東京城中最有權利的幾個部門之一,也是公認肥得流油的部門。審計院隸屬三司,主管“自宮禁朝廷下至斗食佐吏,凡賦祿者,以法式審其名數,而稽其辭受。”意思便是管天下百官、小吏們的工資和百姓的賦稅。這個權利可就大得很了。
相當於後世的發改委!安木挑起車簾看了半晌。暗自道。
到了齊府。已有人等在大門前,先問清了是哪家的馬車,立刻有人引着進了旁邊的小角門。
齊雅英早已經站在二門處,翹首以盼。見到安木嫋嫋婷婷的下了馬車,急忙迎了上前。寒喧了兩句後,便引着去見了自己的母親。
井夫人慈眉善目,大約四五十歲光景,穿着一身銀紋繡百蝶度花裙。端端正正的坐在撥步牀上。安木急忙輕移蓮步,插蔥也似的下拜,奉上了禮物。
和井夫人說了幾句,便被齊雅英領着去她院子說話。
倆人剛剛出了院子,隨身服侍井夫人的玉媽媽瞅了一眼井夫人的臉色,笑道:“安小娘子長得是真俊吶,鵝蛋臉,杏核眼,櫻桃小嘴,活脫脫是個小美人。若是再等幾年長開了。那定是更美了。”
井夫人端起了茶盞,笑而不語。
過了一會說道:“臉盤和身段。看着像是有福的人。只是不知道品性如何?若是品性好,以後可以常常請來玩耍,英姐兒天天呆在家中也怪煩悶的。”玉媽媽連忙附和。
進了自己的院子,齊雅英便活潑了起來,引着安木在小院裡轉了一圈,便進了暖閣。
暖閣裡鋪上了腥紅的大氈毯,又燒了兩個炭盆,一點也不覺得冷。韓巧和韓玲服侍着她脫下了外面穿着的披風,便和齊雅英一起盤腿坐上了撥步牀。
齊雅英見到韓巧和韓玲進退有據,附耳道:“妹妹這兩個女使長的極是好看。”
安木便把當初在陳州收韓家姊妹的事情講了一講,齊雅英從來沒有聽過這些市井俚事,竟是聽得入了迷,當聽到安木和家僕隻身進了貧民區,不由得睜大了眼。
“妹妹你可真是厲害,小小年紀便有了這麼大的膽子……若是我,怕不得嚇得雙腿發軟?別說救人了,只怕到時救的就是我?”
安木聽到齊雅英的讚賞,微微一笑,眼中水波流轉,流光溢彩。
一會,便說到候三郎綁架安木的事情上。安木便將外面流傳的事情又重新說了一遍,末了補充道:“候三郎與沈丘的候押司是親叔侄,倆人素有嫌隙……”
看樣子這安木被綁一事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應該是候三郎見到候押司與安家親近,心生不滿,所以纔會暗自綁了安木來打擊候押司。有此可見,叔侄嫌隙,兄弟鬩牆均是家亂之源。齊雅英想到這裡,又想到她小小年紀便沒有了父母,姊弟二人孤苦伶仃,好不容易遇到了疼他們的張學士,居然又生出了差點被綁架的事情,不由得更加憐惜起安木來。
“我娘常說,小時候苦不叫苦,小時越苦以後的日子越是好過。妹妹的好日子,還在後面呢……”齊雅英拉着安木的手說道,接着又問安木平時在家裡都做些什麼。
“平時不過是跟着老師讀些詩書,閒來之時便作畫,也沒有什麼好玩耍的。”安木笑吟吟的。
齊雅英聽到安木也會作畫,不由得一怔,喜道:“可巧了,我也是愛作畫呢。”說着便讓女使去她書房裡取來了一副畫卷。
展開一看,但見畫的是秋水江面,幾隻秋雁掠水而起,右上角又有兩隻,一隻埋頸清羽,一隻舒展雙翅。構圖清新蒼秀,意態靈動,趣韻無窮。
安木不禁讚歎,“果然是妙筆丹青繪春/色,慧眼墨白填冬澈。”
齊雅英被她讚賞,臉上不由得紅到了耳根,只覺得與安木的關係更近了一層,笑着問道:“妹妹在家裡平時都畫些什麼?”
安木頗有一些慚愧,“跟着老師學了幾年,只會畫一些沒(摸)骨花枝,不及姊姊萬分之一。”沒骨花枝說的卻是一種畫技,起源於五代後蜀黃筌,此種畫技不用墨筆勾勒,只用顏色來點戮,講究的是清姘豔麗。因而閨閣中很多女子都學習這種畫技,然後再照着畫作做刺繡。
但是,卻很少像齊雅英這般學畫工筆花鳥,更不會像她這般畫的如此之妙。
聽着安木的讚賞,齊雅英抿嘴直笑。
倆人親親熱熱的說着話,不覺得時間飛逝,直到快吃午飯時才驚覺。齊雅英留了她在自己院子裡吃飯,吃過之後便將安木送出了門。
安木剛剛坐上了馬車,齊雅英便被母親請到了正堂。
井夫人招手喚過女兒讓她坐在自己身邊,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襟,笑着問道:“你覺得安家小娘子如何?”
齊雅英笑着端起了一杯香茶奉到母親面前,道:“安妹妹爲人猶如仙露明珠,頗有林下風範,我極喜歡她。”
井夫人顯見得也是極爲同意女兒的話,微微頜首,“只是可憐她無父無母,倒比旁人多受了許多苦楚。”
出了齊府,馬車便往自己家方向駛去。快到御街時,安木突然轉了主意,命令馬車拐往御街東側。
呂氏奇怪的問道:“大姐怎麼想起去東街了?”
“京城之中最愛薰香,嬸嬸沒發覺齊家的暖閣中不知薰了什麼香,甚是好味。既是咱們家準備在京城中長住,少不得也要備些香料。免得大郎出去之時被人嘲笑。”說到這裡,看到呂氏的眼光黯淡了下去,心知她在想銘哥,勸她道,“過一段候大父請了假要來京城看大郎,不如請他帶着銘哥過來。”
呂氏聽到安木說起了兒子,高興了起來,笑道:“是呀,好久不見了,也不知他是胖了還是瘦了。在家裡有沒有好好看書,有沒有淘氣……”
安木半依在呂氏懷裡,道:“銘哥一向懂事,嬸嬸就且放寬心吧。”
呂氏便笑着點了點頭,倆人說着話,馬車已駛到了御街東側,找了一處最大的香藥鋪,擡頭一看匾上寫着“李家香鋪”。不由得樂了,原來這李家香鋪還果真存在着,並不是孟元老在胡說。
下了馬車,立刻就有博士殷勤的招呼了上來,領着安木幾人便往後面的小樓而去。還未進樓,便聞到了一股強烈的香氣。
博士見到安木穿着富貴,便刻意的向她介紹一些高檔的香料。博士一邊介紹一邊仔細觀察着安木的神色,若是她往哪裡多瞅了兩眼,立刻就將香料捧到她的面前。
突然之間,安木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氣。一股清涼氣味混合着甜樟腦的香味,悠悠的鑽入鼻中,令人忍不住精神大振。
前方櫃檯上有個紅色匣子,匣子裡靜悄悄的躺着一塊指甲大的香料,正在散發着清新的香氣。
“迷迭香?”
博士急忙介紹,“這位小娘子端是好眼力,這就是本店最上等的迷迭香料。您聞聞,若是家中的子弟讀書時聞上一聞,最是提神醒腦不過。”說着話,便將匣子裡的那塊香料奉到了安木面前。
安木仔細嗅了嗅,卻有些失望,和前世聞到的迷迭香精油相比,味道實在是太濃烈了。前世她經常熬夜,又不想喝咖啡,手裡就常備了迷迭香精油,若是困的時候便嗅上一嗅,或者往太陽穴那裡摸上一點,立刻便會振奮精神。
可是這塊香料初聞上去味道不錯,再仔細一嗅,裡面卻夾雜着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似乎裡面,摻雜了一些別的香料,好像是……
“裡面加了沒藥?”正拿着香料仔細聞時,身邊突然傳來了一個少女的聲音。
安木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聞着藥味如此濃烈,原來裡面摻雜了沒藥啊。
“你們這裡有多少迷迭香?我全要了!我只要加了沒藥的。”不知何時,身邊站了一位身穿淡青色襦裙的少女,正指着博士讓他把所有的迷迭香全部包起來。
安木微微有些不悅。
她卻沒有注意到,旁邊不遠處,一雙眸子瞬也不瞬的看着她,似乎帶着一絲玩味,一絲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