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當所有的人都回去之後,張致和留在了安家,和安木在書房裡侃侃而談時,不由自由的發出感嘆聲。兩年前,他考中了進士,留在了學士院中任職。他一改前世的魯莽和衝動,深謀遠慮老成持重,刻意在學士院裡交好衆人,慢慢的就獲得了學士院中大多數人的好感。
前世就是在翰林院裡廝混了數年,自然懂得這些清貴們的心思。論做詩,他不輸李杜;論清談,他比任何人能看到這個國家的各種弊端。不到一年的時間,他便在學士院中嶄露頭角,然而最令人喜歡的則是他從不貪功,也不與別人搶功。縱是自己有了什麼好點子,也願意將功勞推到自己上司身上。哪個上司不喜歡這樣的手下呢?
所以,做官這一年多,整個京城都知道了學士院裡有一個老好人,這個老好人名字就叫做張致和。
寇準曾說過他,若是再年長十幾歲,足可謀國,這對於一個而立之年的官員來講,是最大的稱讚。他深深的明白了一個道理,官員們拼的不是功績不是能耐,而是看誰在位的時間長,只要按步就班慢慢的升遷不急躁,不冒進,不貪功,再到地方上鍛鍊幾年。哪怕沒有顯著的功績,到了五十歲時,就會自然而然的做到一品大員。
就好好像明朝的內閣一樣,哪一個不是五六十歲的老頭子呢,內閣之中怎麼會有貪功冒進的年輕人?
他不記得自己是從何時開始有了這樣的心思,他只記得自己一直是想改革弊端挽救中國與水火。可是來到了宋朝,這個時代不需要慷慨激昂的政客。只需要守着本分,一步一步穩妥着來的官員。是啊。這不是清末,這是宋初。這是一個只需要守成就可以的時代。
所以,他將所有的熱情和激動全部扔到了一邊,默默的扮演起了五十歲的老頭子,雖然他的真實年紀已經超過了這個歲數。
所以,京城中的張學士,如魚得水,面面俱到。
“老師爲什麼這麼看着學生?”安木端端正正的坐在了張致和麪前,看到他一刻不停的打量着自己,不由得問道。
“我不是在看你。我看的是一道風景。”張致和調侃的說道。安木聽了這話,笑着低下頭。
張致和臉上的表情柔和了起來,“你長大了!”
這六年來,安木家中的錢財不停的增長,先是用官帽椅打開了整個陳州的市場,等到三年期滿後,陳木匠已經成爲陳州曲指可數的富翁之一。他認爲可以擺脫安家了,於是將第三年的帳如數結清後就不再和安家聯絡。可是沒有了候押司和鄭家的保護,一個小小的工匠怎敵得過衆人的蠶食。不出一個月。他的生意就被人挖走了一大半。被逼無奈他又再次回到安家,平白拿出五成的紅利要送給安家。
這時的五成紅利,可不是小小的幾百貫了,而是數千貫。
安家獲得了紅利後。轉手就送給了鄭家三成,自家只要了兩成。候押司那裡原本是送了一成的,可是他轉手就送給了大郎。雖然李進表示了不愉快。可是到底也沒有起什麼風浪。
就這樣,安家的路子慢慢的走着。外面有陳木匠替他們掙錢。又有鄭家護着,候押司保着。日子不知道過得多滋潤。哪怕是換了新的主簿之後,候押司依舊因爲有鄭家在背後的撐腰而無人敢惹。
時間的車輪慢慢的向前推着,安家一天天的壯大,張致和一天比一天覺得安心,這個家沒有了自己依舊過的那麼逍遙自在。
所以,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和安木略坐了一坐,便回到安家常年爲他備着的房間。
“張先生走了?”李進等到張致和走了之後才悄悄的進來,收拾了張致和的茶碗後問了一句。
安木隨意點點頭,“是啊,先生好像興致不高的樣子,只和我說了幾句話,其餘的時間一直是在想事情。想必是朝廷裡有許多煩人的事情!”
李進看到安木也像是談興不濃的樣子,可是卻在桌子旁邊不肯離去,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安木說着話,慢慢的安木查覺了起來。
“李進叔,您今天是有什麼話要和兒說嗎?”安木奇怪的問道。
李進往房間外看了一眼,又走到院子裡站了一會,先把院門關了,然後纔回來,走到安木身前,從袖子裡拿出一個錦囊來。
安木看到李進神神秘秘的樣子,啞然失笑,又見到李進鼓勵她打開錦囊。便順着李進的意思將錦囊,打開一看,卻吃了一驚。只見裡面只有兩件東西,一個純銅的金屬小牌,一枚小印。
“這是主人生前就留給我的,這個銅牌和小印則是支取家中財產的唯一憑證。”李進壓低聲音說道。
“什麼財產?”安木手裡把玩着這個銅牌,驚訝的問道。
“也怪不得大姐不知,這事,是來了沙灣之後沒多久就發生的事情。”李進的臉上顯露出一絲回憶的神情。
安舉人從河北路來沙灣之時,他先買了田,再蓋了房,將自己的戶籍落在了這裡。過了不久,便招了李進做長隨。
李進憨厚忠心,極得安舉人信任,家裡不論大事小事都不瞞着他。李進到了安家沒有多久,安舉人便給了他一個非常奇怪的命令,讓他將家中的財產慢慢的轉移,李進愕然,可是又不敢違背主人的意思。便瞞着舉人娘子將那些從河北路帶來的珠寶以活當的名義,當到了一家當鋪中,而這家當鋪實際上卻是安舉人私下開的。說白了,就是將財產從左手換到了右手,只是卻是獨獨瞞了舉人娘子一個人。
而李進奇怪的則是,舉人娘子倒像是從不知道家中還有這麼多珠寶似的,家中唯一知道有珠寶的只有秦管家和李進。當時李進非常害怕,還以爲自己幫着安舉人處理過財寶之後,他便會殺人滅口,可是安舉人沒有,依舊將他當做心腹之人對待。
李進將這些事情統統告訴了安木,如何去這家當鋪提取珠寶的秘語也告訴了安木。
“家裡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珠寶?”安木睜大了眼睛。
“這些錢,全部都是大姐一人的,和大郎無關!”李進避而不答,只是微微躬下身子,似乎覺得身上的重擔一下子被人取走,輕了許多,輕的整個身子輕飄飄的快要飛到了天上去。
“這麼說來,安家也曾是鉅富之家嘍?”安木仔細端祥着那枚小印,突然想起古娘子曾說過安家的情況,在她嘴裡安家並沒有那麼奢華,似乎也不過就是一般的有錢人,甚至比起古娘子家還是稍有不足之處。
“這錢,不屬於安家所有,只是屬於安舉人一人所有。”李進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話。
“難道,先嚴曾得到了一個藏寶圖?”安木猜測道。
李進搖搖頭,表示自己毫不知情,“主人臨去世前,只是告訴我要好好保存這個憑信,將來交到一個持有印信的人手中。”
安木聽到這裡,徹底的糊塗了,“那李進叔的意思,這些財產其實不是我們家的?”
李進再次搖頭,回憶一番當初安舉人所說的話後,道:“當初主人曾言道,若是十年之內持有印信的人不出現,那麼這份財產便歸大姐所有。若是十年之內那人出現了,這份財寶便歸那人所有。”
“持有的印信是什麼?”安木好奇的問道。
“是一枚小印,這枚小印是通體黑色,上面刻有羅霄山人的名字,並且能與這枚小印連成一體。”李進垂下了頭,想起幾年前無意中走過了張致和房間時,看到的那枚小印,那枚黑印上面的刻槽似乎正好可以和他手中的小印連成一體。他也曾數次試探,甚至當面提出了要收購黑色的印石,可是張致和竟然無動於衷。似乎對這份財產沒有任何的想法。
所以李進很奇怪,他只是覺得這份財寶不屬於他所以纔不願動腦筋,可是像張致和這樣的人,如果得到這份財產,那定然會有一番作爲,爲什麼他也不想要?
“你說甚?”安木突然睜大了眼睛,“你再說一次,那印上刻的是什麼名字?”
“羅霄山人啊……”李進又重複了一次,“大姐知道這個名字?”
安木的右手狠狠的捶了一下左手,道,“怎會不知?李進叔,你這可是耽誤了大事了。”說完了這句話,便急勿勿的站起身,撩起裙子便往張致和的房間跑去。
等到了張致和的院子,卻被告知,張致和早已經吩咐過車伕備好馬車,現在已經離開安家往京城去了。
“李進叔,您馬上準備馬車,我要和大郎一起進京!”安木想了想後吩咐道。
“進京?”李進摸了摸頭,大姐放着那麼一份重要的財寶不去管,卻偏偏要去追已經離開的張致和,這可讓他一時之間迷糊了起來。
“是啊,要進京!”安木站在宅門外,看着夜迷濛的夜空,嘴裡喃喃的說了一句讓李進沒聽清的話。
“大郎要去找他的親生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