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的暗了下去,安家院外的人羣也三三兩兩的散了。
李進等到人都走完了,來到安木的身前,低聲道:“若是有難,只管去村東找我……”猶豫了一番,臉上明顯在掙扎,“安舉人平常待我家多有恩惠,此番……我……唉……”我我我的說了好幾次卻說不下去,懊惱的往額頭捶了幾下。
安木見到他確實是心向安家,便請他進院子來說話,想向他打聽事情,見到剛剛示意李進說話的老者也跟着進來了。安木愣了一下,腦子裡突然出來一條信息,這個老者名喚李大是李進的父親,小時候生病傷了喉嚨能聽見卻不能說話,村民愛稱其老李頭,負責門房上的事情。
李進一家三口在安家生活好幾年了,安家的一草一木都熟悉的緊,進院裡看到一地狼籍,都長嘆了口氣。又想到自家畏懼戶長,明知他貪圖安家的田產卻不敢和他做對,拋棄了安家姊弟倆人,覺得有些無顏以對。
“李進叔,兒想向叔打聽一個人!”安木心想他們肯定是不敢反抗李戶長,以前的事情就當過去了,不如既往不究。
李進從來沒有被安木稱呼爲叔,乍一聽她以叔相稱,頓覺得渾身上下的骨頭輕了幾兩。這可是舉人家的大姐,不是普通人。能被她叫了一聲叔,那以後在村子裡也能提起頭的。可是,轉念一想,安舉人都已經去了,這姊弟倆人以後的生計也不知道着落在哪裡。村民又如狼似虎,若不是看在安舉人留下的一百六十多畝地的份上,說不定真的能將這姊弟倆人趕出村去。
“大姐想問何人?”李進恭敬的垂下袖子。他身後的渾家一臉憂慮的看着李進,聽到他的話長嘆了口氣,老者則是一言不發的站在後面。
“先父平時多有來往的候世伯,因何一直沒在先父靈前出現,李進叔可知道緣由?”安木組織了一下語言,儘量讓自己的口吻更貼近一個六歲的女童。
李進聽到她問的是這個人,立刻答道:“大姐卻是不知,那候舉人和安舉人是這一期同榜的,只是候舉人在京城中可能是有故舊或是產業,所以去年解試過後就直接進了京。原本……原本安舉人進京時,還說要帶上我和我家小子幫他挑行李呢。誰承想……”李進又嘆了口氣,將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講了一遍。
安木通過李進明白了幾件事情,第一,候世伯應該是不知道父親的死訊;第二,李進一家是比較親近安家的;第三,父親新喪官府還沒有撫卹;第四,自己和大郎每年都可以領救濟糧;第五,安家的財產還未過戶,大郎還不是戶主;第六,來弔唁的人都送了禮金,可是禮金現在卻全在戶長手裡;第七,平時家裡的雜事是李進在打理,家務是他渾家在做,只是因爲家中有了喪事,戶長過來料理,他們就搬回家住……
這幾件事情一想明白,安木心中立刻有了主意
“兒想再麻煩李進叔一件事情,請李進叔去找縣裡的文學或者助教,把兒和大郎的事情告訴他們,請他們爲兒做主。”安木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泣道,“我家現在家徒四壁,若是李進叔能幫兒聯繫上這些人,到時財產追回之際,兒和大郎自有重謝。”說完了這句話以手加額,匍匐着整個身子趴伏下去。
李進的渾家聽到這句話,立刻將李進拉的遠離了安木,小聲道:“丈夫,這可是和戶長做對的事情,你可要想清楚。”老李頭不知在想什麼,面帶憂慮之色看着大郎。
李進冷笑,“戶長口口聲聲說當初受過安舉人照顧,可是卻將弔唁的禮金全都昧了下來,又想要貪沒安家的田產,逼得咱們一家搬出了安家。我李進做錯了一件,可不能再錯第二件!安舉人當年是如何待咱們家的,你都忘了?大不了我去投軍,他能奈我何?”李進的渾家聽到他這樣說,無可奈何的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老李頭站在一旁聽到兒子的話,急忙點頭,嘴裡嗯啊有聲。
“大姐吩咐的我記下了,只是不知何時上路?”李進和渾家商量好之後,又和安木說話。
安木低聲道:“事不宜遲,李進叔最好今夜就動身……只要您能幫兒找到府學中的文學和助教,讓他們派人來,我安家定會轉危爲安!”
李進聽到她這樣肯定,不由得疑惑,“此話怎講?我不過是一介農夫,他們豈肯隨我前來?”
安木笑道:“李進叔你平時也是曾跟着先嚴去過府學的,他們必都認識你,不會攔着你。你找到府學中的官人們時只說安家小兒郎之父解前身亡,其母守貞自縊,剩下一對小兒女年幼無親,只能任人宰割。鋤強扶弱乃君子本質,身爲廟堂之人豈能放任士人之子被農夫欺凌至此?若是讓仕林中人知道安家之事,置你等臉面於何地?他們聽了此話定會明白此中的厲害關係,必是肯來的。”
“啊?你家的事情,怎麼就和府裡的幾位大老爺名聲扯上了關係?”李進有些迷糊了。
“待兒寫一封書信請李進叔轉交。”安木看到李進一副不明白的樣子,知道和他說不清楚,便去寫信。雖然自己不懂繁體字,可是簡體字的毛筆字還是能寫出來的,讓那些讀書人看到也只會說自己剛剛纔開始讀書,錯別字一大堆。
在書房中找了一張乾淨些的白紙,仔細的硯了墨,待毛筆吸滿了墨汁,略一思忖,提筆寫了一首《詩經·檜風·素冠》“庶見素冠兮,棘人欒欒兮,勞心?_?_兮。庶見素衣兮,我心傷悲兮,聊與子同歸兮。庶見素?兮,我心蘊結兮,聊與子如一兮。”最後,又找出安舉人的小印,使勁的蓋了上去,在後面簽上了安大郎泣血跪拜這幾個字。
安木的字跡非常幼稚,在古人眼裡是根本入不得檯面的,可是妙就妙在落款是大郎的名字。安木敢斷言,只要文學和助教看到這首《素冠》,必定會心生惻隱和愛才之心。
素冠是一首談論同情心的詩歌,描寫在險惡的政治環境中,賢臣遭受迫害斥逐之時,詩人的同情心和願與賢臣同歸的態度,這種精神只有貞良之士纔會擁有。而開篇所寫的庶見素冠兮,又巧妙的將自己家的情況借喻了一下。
安家的一雙小兒女不正是頭戴素冠身着麻衣,服着重孝的人嗎!這樣的人,你們身爲仕林大儒,爲什麼不來幫助我們,不來同情我們呢?
如果沒有李進,安木原本是打算今天晚上將這首詩寫好,揣在懷裡,等到戶長帶她到了衙門,她就立刻跪在縣衙門前將這首詩呈到縣令的面前。
有了李進就好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