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的劉安說道,大熱鑠石流金,火弗爲益其烈。鑠石流金,焦金流石形容的就是夏季天氣是如何的炎熱,石頭似乎也要被炙熱的陽光烤化。
這麼熱的天氣,連呼出的空氣都是燥熱的,路旁的柳蔭沒有起到任何的作用,透過車簾吹進來的不是風,而是一陣陣熱浪,安木覺得自己就快要中暑了。轉過頭,看到大郎和銘哥有氣無力的趴在木板上,將上面厚厚的氈毯全部掀了起來,顛就顛吧,總好過坐在毯子上捂出一身痱子。就連呂氏也是將褙子脫了下來,光着膀子替幾個孩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扇着扇子,只可惜扇出來的全是熱風。
再看車子外面坐着的張致和早已經是滿頭大汗,太陽透過范陽笠的縫隙,肆無忌憚的照在他的臉上,一張臉如同關公也似,拿着手巾不停的抹着臉上的汗水。前面的車子便是縣令娘子的車隊,看不到裡面是什麼情形,然而從縣令娘子車裡不停的往下流水便知道,裡面的冰塊應該還沒有用完。
後面一輛車上,李進則是豪放的多,直接將上衣脫下,光着膀子,嘴裡不停的罵着什麼。想必是詛咒這賊老天爲什麼這麼熱,簡直要把人給烤出幾兩油來。韓氏姊妹就在李進的車子上,車簾也不打開,不知裡面怎麼樣。
強忍着下午的炎熱,終於到了沙灣,早已經等在這裡的李多和何老三見到主人們都回來了,喜笑顏開的迎上去。
各種水果早已經在井裡冰了一天,茶水早已經泡好。盆裡倒滿了剛剛從井裡打出來的水泡着手巾,被端到每個人面前。
嘴裡含着一顆冰涼的黃杏。芬芳的果肉香氣一直透到了心肺裡,再將手巾蓋到臉上。只覺得渾身打了一個哆嗦。安木幸福的吐出一口氣,以後大夏天的再也不出門了,誰愛出去誰出去,我一定要老死在屋子裡,等到秋天再出去。
知道縣令娘子來了,沙灣村立刻熱鬧了起來,李戶長和李耆長各自領着渾家來安家給縣令娘子請安。
縣令娘子此時已經換了家常的薄紗衣,若隱若現的透着裡面的鴛鴦嬉水月白色肚兜,外面披了一件薄如蟬翼的禙子。和安木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着話。旁邊站着幾個婆子,一人手裡拿着一把扇子,緩慢的揮動着,清涼的風一陣一陣的被送到了安木的身上。令人覺得愜意,覺得舒適,絲毫感覺不到炎炎夏日的酷熱。
男孩子都被領到了張致和那裡,換了衣裳和他一起看書,跟着縣令娘子過來的小廝都過去侍候了。
聞聽得有人過來請安,眉頭皺了皺。招手喚過了貼身婆子,“一路上乏了,且容我好好休息休息,你出去回個話。就說今日免了,待我走時再見她們。”
婆子彎腰答應一聲便出去傳話了,去而復返。說是外面有一個姓古的娘子說是安家的親眷,要來拜見縣令娘子。
縣令娘子瞅了瞅安木。笑道:“聽說你家是河北路過來的,怎麼這裡有親戚?”
安木急忙站起來回話。“回大娘子,古娘子是先母的表姊,因家裡遭了難,幾個月前來投靠我家。”
聞聽此言,縣令娘子點了點頭,“你倒是一個心善面熱的!想你小小年紀,又手無浮財,連個生計都沒有。卻還有這一番熱心腸幫助親眷。怪不得連官家也稱讚你家仁義,要賞賜給你家石碑。”
縣令娘子突然想起來一件事,“說到石碑我倒奇怪了,不是說要立在你們村的村口嗎?怎麼我過來時卻未曾見到?”
“這事我倒是知道的,”安木笑着給呂氏使了個眼色,讓她悄悄的出去讓古娘子先離去,“縣宰說了,這是官家對沈丘的第一次獎勵,所以就想隆重些,已派了人去偃師縣取石,務必要用最上等的花崗石料將官家的旨意刻在上面,這樣纔不辜負隆恩厚意。”
“這纔是了!”縣令娘子點點頭,然後又笑道,“說起來,我與你家倒還有些淵源。我孃家妹子嫁給了一戶李姓人家,她的婆家妹子又嫁給了一戶姓安的,只是他家祖籍河南府洛陽,你家裡祖籍河北路。”
安木聽的心裡一動,擡起頭喜道:“竟是如此巧?”見到縣令娘子點點頭,又敘了家譜,得知她那孃家妹子的婆家妹子所嫁之人竟和安舉人是一輩,撩起麻服下襬便要拜見姨姨,縣令娘子連忙將她一把托住。
旁邊的婆子拍手笑道:“恭喜娘子,賀喜娘子,出門了一趟竟是認了親戚!”
安木低頭抿嘴直笑。
“既是親戚了,以後還是要常常走動纔好!”縣令娘子端起了茶碗笑吟吟的說了一句話。
“是!”安木曲膝福了一福。
正好此時呂氏回來了,便讓呂氏將大郎和銘哥帶過來,隔着簾子拜見了縣令娘子,縣令娘子各給了一套筆墨紙硯便讓他們下去了。
又說了一會話,看到太陽已經落到樹梢,便上了飯食請縣令娘子吃夕食。縣令娘子避諱着安家的喪事,刻意換了一身待客的青色常服。到了廳堂中。張致和已經等在那裡,寒喧了兩句。
席上擺得是雞、鴨、魚、肉以及一些當地產的素菜,用的都是銀鑲杯箸,唯獨單單擺了兩雙白顏色的竹筷,又有兩盤用瓷盤盛的素菜,連點油腥都不見。
張致和笑道:“真是得罪的很!酒席沒有甚麼吃的,只這幾樣小菜,權且用個便飯。”說着攤手將縣令娘子往主位上請。
縣令娘子口裡說着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裡有資格坐着主位,卻笑吟吟的往主位上坐。坐定後看着滿席的魚肉,暗自點了點頭。安家的廚子倒也一手好廚藝,不比家裡特意從東京城請來的廚子差。
吃飯時,又看到安木和大郎拿着竹筷只往那兩個瓷盤裡的素菜上挾,心裡便多了一層喜愛。
“你們居喪盡禮的緊!”縣令娘子誇讚道。
安木和張致和互視了一眼,又不約而同的扭開了臉,臉上各自火辣辣的燒得慌。
一席飯菜吃的賓主盡歡,只有大郎苦着臉,看着滿桌的魚肉卻一個都不能動,饞的口水流了一地。
先休息了一夜,第二日縣令娘子帶着兒子去墳前拜祭。拜祭完之後,便讓安木陪着她隨便走走,走着走着便來到安家的田裡。
“咦……”縣令娘子驚呼一聲。
安木心頭一動,果然有戲,縣令果然志在田裡的祥瑞。
“你家這塊地裡奇怪的緊,怎麼空出這麼一大塊不種豆子?又用棚子搭着,木棍支着卻是何意?”縣令娘子一臉的迷惑,心中卻是激動萬分,只怕安木年紀小說話出了岔子。
安木笑道:“說起來倒是稀奇的事,我家地裡也不知怎了,這一塊地竟是有七八株都長了雙穗。家裡人不知道怎麼回事便不敢動它,只好用棚子搭着木棍支着,等它何時自己倒下去我們纔敢下手。”
“這可是祥瑞……”縣令娘子急忙拋了手裡的傘,提着裙角就往地裡走去。走近一看,果然是七八株雙穗的麥子,正蔫頭蔫腦的耷拉着穗子奄奄一息。縣令娘子的手,忍不住就顫抖了起來。
“娘子,這定是老天看到大令勤政愛民,纔會降下如此的祥瑞啊?”幾個婆子站在田梗邊,你一言我一語的大聲恭賀她,只有她的貼子婆子跟着她一起走到了田間。
“正是,若不然誰家的麥子能夠支撐半個月而不倒,這定是上天降下來的祥瑞福兆。”幾個婆子說着話,拿眼偷偷的瞧安木,見她低着頭不發一言,紛紛鬆了口氣。
縣令娘子深深吸了一口氣,大聲道:“這可是天大的事情,我做不得主。我要立刻回去陳州,稟告給大令……”說完這話,身體晃了一晃,竟似要倒了下來,貼身婆子急忙將她一把扶住。
她緊緊抓住婆子的手,撫住了額頭,低泣道:“媽媽,從此後氣節二字,再也與我家無緣……”
婆子低聲安慰她,“娘子,百官都如此,若是我們不如此豈不另類?縱是爲了大令的前程,您好歹也得裝出一副喜悅的樣子。”
“是,”縣令娘子像是突然有了力氣,挺直了脊樑,“我得裝!丈夫他上有知州下有各縣令,滿身所學竟無有可伸展之處。當初官家派他來做知縣,我便勸他莫要受詔,等以後其他小縣有了空缺再補不遲。可他不聽,非要往陳州而來。如今可好,上下掣肘,左絀右支,一縣之令竟是如同虛設。縣令附郭,好一句縣令附郭,我們郭家上輩子造了什麼孽竟是在這陳州做了一年又一年的郭縣令,連窩都挪不得?難道我們家就是要附死在這陳州嗎?現在朝裡都是這個風頭,我提了一句他又不願,說他滿身的節氣,聖賢書裡沒有教他趨炎附勢的話。可我是婦人,我怕甚?大不了把所有罵名落到我的身上!”
聽到縣令娘子的抱怨聲,婆子沒敢接話,深深的低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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