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木覺得有些生氣,明明是自己正在看着迷迭香,結果來了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忍不住就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這個少女大約十二三歲年紀,身穿淡青色襦裙,正鼓着雙頰,似是滿臉的怒氣。
正給安木拿香的博士這會傻了眼,看了看安木,又看了看這個小娘子,不和到底要怎麼纔好。手裡拿着香料盒,卻不敢往下放。
安木身上雖然穿的淡雅,可是用料考究,他們這些經常在街面上混的,一眼就看出來這是李記錦衣坊的手工。這一家繡坊的後臺據傳說是京中某王妃,主要是就是供應京中四品大員以上的官員親眷,如果地位低了自己都不好意思去李記。
可是旁邊的那位小娘子看樣子也是得罪不起,而且更重要的則是她是挾怒而來,如果不賣給她香料,萬一在店裡撒起潑來怎麼辦?
所以,博士的目光在安木和那位小娘子之間來回巡視,希望能有一個人主動退讓。
呂氏在一旁開口了,“這位小娘子,這些香料是我家大姐看看中的。能否勞你讓讓?好歹均一些給我們?”呂氏覺得自己說話已經夠剋制,也夠文雅,自己都覺得自從進了京城中學會了咬文嚼字。可是沒有想到,那個小娘子連瞧都沒有瞧她,直接就命令博士把香料裝包。
呂氏的臉立刻陰沉了下來,正準備上前理論,安木一把她將她拉住。
“嬸嬸何必和她理論?不過就是一些香料罷了,我還正好嫌棄這些太過濃烈了。”安木笑着勸道。
博士立刻鬆了一口氣,對着安木說道:“這位小娘子。您不喜歡這麼濃烈的味道?我們店裡還有一些清淡些的香料。要不然我帶您去旁的地方瞧瞧?”說着便領着安木往其他地方領。
安木笑了笑。對着博士說道:“你家的迷迭香味道過於濃烈,可有純的沒有?就是沒有添加其他香料的?”
博士詫異的看了一眼安木,還從來沒人有過這樣的要求,迷迭香的香味比較清淡,很多人都覺得不夠濃烈,裡面總是會摻雜着一些其他的配料,好讓迷迭香的香味給催發出來。想了想後便道:“這位小娘子,店裡倒是有一些純的香料。若是小娘子喜歡,我可以拿來給你。”
不一會,便有一個小博士捧着香料盒子過來,安木接過聞了一聞,還是失望的搖了搖頭。
“香味還是過於濃烈了,這裡面還是摻夾了其他東西吧?”
博士立刻笑道:“小娘子真是內行,這個裡面只是摻了一些馬鞭草,算是小店裡最純的香料了,若是單獨用迷迭香做出來的香料,一股子樟腦甜味。這個香放在香爐裡燃上一兩塊。整個人都是十分精神的。”
安木擡眼瞧了瞧博士,剛剛聽到馬鞭草還以爲現在的人已經知道馬鞭草和迷迭香摻在一起。有延緩衰老和增強記憶的功效,原來在他們的心中,馬鞭草的作用就是壓抑樟腦味啊。
“這個是怎麼賣的?我要一些。”安木將香料盒放了回去,問道。
“剛剛您看的是五十貫一盒,這些則是便宜些,只要三十貫既可。”博士小心翼翼的彎着腰,回答着安木的問題。這些富貴人家的心思不好捉摸,就有一些聽到價格之後覺得太便宜,不願意要便宜貨。
他生怕安木聽了這個價格之後又生起了去買剛剛五十貫的那種,所以看着安木的目光中也帶了一絲緊張。
安木聽了報價,差點怒了。
這些香料最多也就是兩三斤就敢要三十貫?你們怎麼不去搶?去搶國庫不是賺錢來得更容易些?
太氣了,你知道三十貫合多少人民幣嗎?就是讓世界首富比爾蓋茨來買,他也得掂量掂量。
欺負我沒用過香奈爾嗎?就是掛上香奈爾牌子也要不了四五萬一瓶啊,更何況你這個還是迷迭香。
什麼時候,迷迭香的身價也這麼高了?在後世,這種東西就是一百來塊錢一瓶的東西啊。就是掛個大牌也就是千把來塊錢,一斤只值一兩貫。
博士聽了安木的報價,差點一頭栽到地上。
“這……這……這是從大食運過來的香料……”博士結結巴巴的說道,拿胳膊往遠處劃拉了一下,表示這東西是飄洋過海而來的,“大食……遠着呢……用船運的。”
呂氏覺得好丟人,自家的大姐沒有出過陳州,從來沒有買過香料。雖然她也覺得三十貫太貴了,這個價格都夠她給自己做身好面料的衣裳了。可是聽到安木直接報了兩貫一斤的價格,立刻低下頭,死勁瞅着地板,期望地板能裂開一條縫好讓她鑽進去。
“大食?是阿拉伯嗎?”安木皺了皺眉頭想了半晌,然後又擡起頭直視那博士,“你欺負我不懂是嗎?魏晉之時這種香料便從西域傳到了我國,曹魏高祖文皇帝和他弟弟曹植分別寫了一曲《迷迭香賦》來讚美它的香味。這種東西現在種的滿地都是,怎麼就需要從大食往這裡運了?你以爲這是沉香還是蘇合香?”
呂氏窘得頭都快擡不起來了,伸出手就去扯安木的衣袖,可是安木這會學者風度附體,非和店博士把這件事情給辨一辨不可。
“再說了,迷迭香主要的功效就是提神醒腦,緊緻皮膚,你們家裡添了一些沒藥,只是用來催發裡面的香味,根本就對迷迭香的功效不起半點作用。迷迭香向來都是跟薔薇水一樣做成精油使用,你家居然都給做成香料?這還不算可恨,最可恨的是這樣一種便宜不得了的香料,你們居然敢要三十貫的價格?你們欺負我不會做精油嗎?”
“兩貫,不能再多了!”安木斬釘截鐵的說道。
旁邊突然傳來撲哧一聲笑聲,那個身穿淡青色襦裙的少女睨視着安木。“鄉下人就是沒見過世面。提煉迷迭香是一定要在春天下得第一次雨水時接天水。還要秋天霧起時百花上的晨露。然後配上冬日臘梅上的各雪,如此到明年的春天,再用金銀器具仔細的調和,然後才能做出迷迭香。”
這話一出,不僅博士慌不迭的點頭,小樓中的客人也是一臉嘲諷的看着安木。若不是看她年紀小,只怕早已經噓聲遍地了。
“我們店裡有很多迷迭香乾料,若是小娘子能提煉出只值兩貫的迷迭香。以後本店所有的香料都任小娘子挑選,不要一文。”一箇中年婦人突然出現在小樓中,想必是聽到了這裡有人在找岔,特意出來解決麻煩的。
“我家的香料,都是從大食運來,是頂級的香料師調製而成。”中年婦人笑盈盈的走到了安木面前,拿手托起了那盒迷迭香料,低聲說道。
安木就跟看白癡一樣看着她。
就這樣一種香料,你們居然還要從大食來進。怪不得你們賣得這麼貴?原來是要加上海運的錢?可是這種已經證明能夠在中國大面積種植的香草,你們居然還要遠渡重洋?
錢多燒的……
旁邊又傳來一陣開心的笑聲。那個身穿淡青色襦裙的少女笑得開心極了,臉上所有的陰霾都消失不見。只剩下一臉的燦爛。
不過能夠免費用上香料,還真是一件划算的事情。雖然家裡現在錢還是挺多的,可是誰會嫌棄錢多呢?
安木思忖了一會,便決定答應這位婦人的提議,爲了表示自己不是那種想故意找她麻煩故意來蹭免費香料的人,好心的提點了她一下。
“兩貫的迷迭香我自然能夠做出來,只是若是我真的做出來了。是不是你家的香料真的任我支取不要一文?比如,龍涎?比如,沉香?比如,薔薇水?”
中年婦人的眉頭挑了挑,認認真真的打量了一番安木,見到她果然穿着李記錦衣坊的衣料,便淡然一笑,“只要小娘子能製出便宜的迷迭香,店中一切香料任小娘子支取。”
太好了!安木差點歡呼出聲。一兩龍涎香的價格要超過一百貫,沉水香一兩值十貫,薔薇水用玻璃裝的一瓶要一百三十貫左右。她也不貪心,只要給她幾塊就行。
“是擊掌爲誓?還是要立文書?”安木笑得就像一隻小狐狸。
中年婦人蹙蹙眉尖,她還真的沒有見過象安木這樣的人,可是她對自家的香料有信心。整個東京城就沒有賣到兩貫的迷迭香,別說這個了,就連胡椒一斤也要一兩貫呢。
“兩者皆可!”
一聽到倆人開賭,小樓中的客人們立刻興奮了起來,紛紛嚷着要在這個店裡下注,宋朝嗜好賭博的風聲由此可見一斑。
“慢着……”中年婦人突然擡高聲音,“若是小娘子輸了當如何?”這話一出,小樓中的客人們立刻將目光落到了安木身上。
安木淡然一笑,“若是我輸了,便給李家香鋪一千貫錢,如何?”
“這卻使得!”中年婦人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笑意,面前的小娘子不論輸贏,今天都算是免費打了一次廣告。在她的心裡,甚至有一絲感激安木,暗自下了決心,若是安木輸了的話,到時讓她買些最貴的香料既可,也算結了一個善緣。
“我家長輩姓張,在學士院裡勾當。”安木笑吟吟的將張致和的名號報了出來。
聽到了張學士的名號,中年婦人心裡更加安逸。肯定是小娘子家閒着無趣,要在外面找找樂子。既然張學士願意替李家香鋪打廣告,這樣的好事是千萬不能錯過的。
當下,倆人便在店裡立下了文書,定好了賭注。
看到倆人立了文書,小樓中的客人立刻涌了上去,紛紛要求下注。就連身穿淡青色襦裙的少女也賭了一百貫,只可惜全部買的李家香鋪贏。
安木搖着頭,看着小樓中這些客人,心中哀嘆不已,過不了幾天,你們這些銀子和銅錢可都歸我所有了。
正出神間,突然對上了一雙探究的雙眸。
安木微微失神……這不是那天在謝園裡神秘的少年公子?
崔啓言彬彬有禮的拱了拱了手。
下完了注,身穿淡青色襦裙的少女興奮的跑回崔啓言身邊,嬌笑道:“表哥,我今天可見到鄉下人長什麼樣子了。”說着便用一把團扇捂着嘴笑。
崔啓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並沒有接她的話,目光一直流連在安木身上。
半個時辰後,安木的馬車後跟着一輛李家香鋪送貨的馬車,慢慢的駛出了御街往城西而去。
不提呂氏一路上的埋怨,進了張府後,張致和正在書房裡看書,聽到安木買了半車的東西,急忙出來觀看。
問清楚了安木和李家香鋪打賭,準備調製香料,驀地問了一句:“你最近缺錢了?我還有兩個鋪子生意挺好,要不然轉到你的名下?你還是不要禍害李家香鋪爲好。他家本本份份的生意人,哪裡禁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