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只覺得今日家裡的氣氛有一股說不出的怪異,大姐不知道怎麼了,時不時拿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去問先生。這些問題,她沒有一句能聽懂的,什麼黨伐同異,什麼高架橋,什麼水泥,竟都是一些她弄不清的名詞。
可是張先生更是奇怪,大姐問的這些問題有些能答上,有些則是答不上來。尤其是大姐問他什麼是水泥,他怔怔了半天最終迷茫的搖搖頭。
呂氏站在私塾院子裡聽了半天,什麼也沒聽明白。只好搖着頭回正院取了自己的針織筐子,又去看了看韓巧的身體,囑咐她繼續靜養,便去了後院。李進正和李多剛把水缸挪到後園,這會想必開始製冰了。她得過去看着門,免得有不相干的人隨便進後園。
爲了保密,家裡只有李進李多和她掌握了製冷的技術,連聶氏都沒敢告訴。一想到聶氏那沒出息的樣子,就覺得可笑。不就是一盆冰嗎?看把她大驚小怪的?沒見過世面。
她渾然忘了昨天看到硝石可以製冰時的是什麼表情了。
李進看到她進來了,又往她身後瞅瞅,沒看到有人跟着,“張先生開始講課了?”
“是啊,講的我一句也聽不懂。本來還想聽聽,混點書倦氣,結果聽得想瞌睡,就過來了。”呂氏懶洋洋的,隨便找了個樹蔭正對着院門坐着,就開始繡花。
“我瞧瞧你繡的是個啥?”李進一把搶過,看了半天沒看明白,指着上面一坨盤起來的東西道:“還一坨是啥玩意?黑乎乎黃膩膩的……旁邊還吊着兩根繩子……給兒子的?”
“我呸!啥眼神啊?那是胳膊……”呂氏恨恨地白了李進一眼。“這明明是一隻猴子,你不是屬猴的嗎?明年是你本命年。特意繡了給你辟邪的。”
“猴?”李進渾身打了一個哆嗦,哎喲俺的娘。俺可不敢穿這樣的肚兜,萬一被人看到還以爲肚子上是一坨會甩手的屎呢。
李多搭眼一瞅,看到上面繡得黑乎乎的一片,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
李進氣結,罵道:“你笑啥?你嫂子給我繡東西,你笑啥?有本事你也自己繡一個去?”
李多也不說話,只將自己衣角撩了起來,只見上面繡了株藤蔓,再仔細一看。藤蔓四個角正好將補丁的線給壓住,倒好像裡面的那塊補丁是裝飾品般。
“臭娘們,給老子滾外邊去!”李進惱羞成怒。
“你到底要問什麼?”張致和有些生氣了,放着好好的學問不去學,盡問一些稀奇百怪的東西,什麼高架橋?我哪裡懂得?我又不是工部出身,怎會架橋?身爲學子,只需要熟讀四書五經,那些亂七八糟的書籍。根本就沒有必要去看。
“老師,您看過《吶喊》這本書嗎?”安木笑嘻嘻地問道。
吶喊?是什麼書?張致和自幼起熟讀四書五經,涉獵極廣,可是卻從來沒有聽過這樣一本書籍!猶豫了一會。說道:“這是哪位前輩所寫的書籍?書裡主要寫的甚?你在哪裡讀過的?”
安木將吶喊裡的狂人日記背了一小段,笑嘻嘻地說道:“我在先嚴的書房裡讀到的,他放的挺嚴實。好不容易纔找到!”
“胡說!”張致和勃然而怒。“書房中從未有過這樣的閒書!什麼獅子似的兇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我詛咒吃人的人。先從他起頭;要勸轉吃人的人,也先從他下手。……胡言亂語,一派胡言。這都是哪裡學來的白話?”
“學問一途,唯有四書五經爲正途,其餘者皆爲歪門邪道!”張致和啪的一下拍了書案,“我往日見你倒也聰明伶俐,知道下功夫學。怎麼今日變得如此刁鑽?以後再發現你看此閒書,少不得家法侍候……你在這裡,不將書背完不許出去,我一會來考校你!”說完了之後課也不上了,拂袖而去。
走出了私塾院子,皺了皺眉頭,吶喊?到底是哪位前輩所做?怎麼從未聽過?
看到老師被自己氣走了,安木低下頭,吐了吐舌頭。
“阿姊,你今天怎麼了?”大郎迷迷糊糊的,撓了撓腦袋。
“描你的紅吧!”安木用手指敲了敲他的書案。銘哥看到大郎吃癟捂着嘴偷笑,發現安木看他,立刻板了面孔一本正經的描起紅來。
安木舉起一本書擋在臉上,趴在書案上想心事。老師不知道魯迅先生,也不知道瞿秋白,更不知道高架橋和水泥,說了後世影星的名字他一個也沒有反應。難道他不是和我從一個地方來的?難道他是從另外一個朝代來的?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什麼頭緒,只得收了心思認認真真的讀起了大學。
書屋,這時熱鬧非凡。
書生們一人一碗三豆湯捧在手裡,碗裡不僅有豆子,還有冰塊,喝一口只覺得渾身上下透氣的涼爽。
當聽到聶氏說這是安家免費供應的,就是怕書生們大熱天中暑了,不由得感激了起來。再聯想到安家這一段所做所爲,先是拿出書籍供書生們觀看,再是免費提供筆墨供書生們抄寫,這一樁樁一件件都稱得上善舉。
“安家真可稱得上是良善之家!”負責看守書屋的董生,喝完了三豆湯後大聲說道。
這話一說,引來了衆人的交口不絕的稱讚和附和。
聶氏見到書生們歡喜,便揚聲道:“以後三伏天,每日都有一鍋三豆湯奉上。只供給你們,別人是不供的。家裡又備了冷飲、冰飲、藥飲,就擺在書屋裡,誰若是想吃就只管來……這個咱們要先說好,一大碗冰飲七十文,夠三人份;小碗三十文,夠一人份;若是覺得貴了,可以買碎冰吃,碎冰裡什麼都沒有,一小碗十文錢。”
“你們還賣冰?”一個書生立刻擠到了前面,欣喜的問道,“冷飲、冰飲、藥飲都有什麼區別?”
聶氏想了想,便把呂氏教她的話說了一遍,“冷飲就是在家中的井裡冰過的,這個便宜,一碗只要二十文罷,裡面有時令水果有霜糖。冰飲就是在這裡面又放進了冰,吃進嘴裡又更涼爽了一起,就是我剛剛說的價;藥飲要過幾天才會做好,家裡還在熬藥呢。這個一碗一百文,不二價。若是喜歡放冰就放冰,若是不喜歡放冰可以不放,冰是不另加錢的。”
聽了聶氏的話,書生們紛紛點頭,待又問清楚那藥飲的功效後,紛紛要求等到藥飲出來後一定要先緊着書屋這些書生喝。
“先給我來一單人份冰飲,我要裡面放黃杏和山楂。”一個書生趁着別人還在思考的空當,跑到了聶氏的面前,遞給了她三十文。
聶氏手腳麻利地將洗好的黃杏和山楂切碎倒進碗中,再在碗裡倒入水,然後再抓了幾塊碎冰,最後放了點人乳汁,攪拌了一下。“承惠您三十文,一小份冰飲。”
書生接過碗就樂了,“你家怎麼是瓷碗?陳州城裡全是銀碗?不過,挺划算。比銀碗大多了,這三十文沒白花!”一邊說一邊用自己帶來的筷子往嘴裡送,吃進去一口後,微微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
“舒坦!”書生覺得渾身的毛孔都舒展開了。
一時之間,書生們都擠了過來。原本家裡就只准備了一盆冰,被這些書生分食了不一會就乾淨了。那些沒有搶到冰飲的只好退而求其次的去吃冷飲。一邊吃一邊埋怨下次一定要多弄幾份冰來。
聶氏笑道:“大家先不要着急,一會冰就過來……”眼睛卻往錢匣子裡望去,只見裡面散落的扔着不少的銅錢和錢鐵,還有幾個書生因爲沒帶錢寫的欠條。
得有快兩貫了吧?聶氏暗地裡算了下帳。見到又有書生過來買冷飲,連忙笑盈盈的問他要什麼口味。
李進母親寧氏站在書屋外面的草棚下趕着小攤上的蒼蠅,笑眯眯的看着小兒媳。安家到底是信賴自己家,這麼重要的東西都教給李進和李多了。長孫銘哥還跟着張先生在讀書,讀書的開銷安家也給包了。一想到這些事情,就覺得渾身暖洋洋的。
當初,老李頭和李進執意要幫着安家,到底沒幫錯人。
正想着心事,卻看到聶氏端了一碗冰水小心翼翼的走了過來,“娘,天這麼熱,你喝冷飲吧!”
寧氏就着聶氏的手看了看,裡面全是碎果肉,像是剩下來的,便點點頭,“到底是主家的東西,你可不要浪費了。能多賣一碗是一碗,以後可不能再給我送了。咱家賣的涼粉每日也不少賺呢。”
聶氏往左右看了看,看到別人雖然注意她們,卻沒有往這裡走,便俯着婆母的耳朵低聲將這一會賺的錢數給報了下。
寧氏嚇了一跳,差點把手裡的冷飲給扔了,急忙幾口喝下,拉着兒媳婦往棚子裡走了走,“就這一會就兩貫了?你沒瞎說?”
“娘,我雖然不識字,可還是識數的。我大約估摸了一下,至少兩貫,還不算那些打欠條的。”聶氏低聲說道。
“好!生意好纔對得起主家的信任。”寧氏的心如同空中那輪紅日,火熱火熱的。
安家一天給聶氏一百文的工錢,而且管她一頓午飯。又因爲聶氏都在安家吃了,也讓寧氏一起去。吃飯在農家來講,是花錢最大的開銷。一家幾口人,每人都有了活計,一個月少說也得有十貫的收入。
這一年可就是百來貫啊!寧氏突然嚇了一大跳,不知不覺的,老李家居然就變得小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