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忙時節易過,轉眼間麥子曬好,已裝進糧倉之中。只等一個月後朝廷派了稅官下來催稅,然後將稅糧和錢帛交到各鄉里正和鄉書手戶長手裡,便算完成了一年的稅收。
曬穀場中的麥子剛剛收起沒多久,天空中便撲撲簌簌的下起一場傾盆驟雨,夾雜着閃電雷鳴。直如幾月前聽的貨郎擔兒裡所唱,“消消灑灑斷斷續續出出律律忽忽嚕嚕陰雲開處,我只見霍霍閃閃電光星炷……”
這幾日因到了農忙時節,張致和知道自己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便和安木商量着回了沈丘去找他兄長,順便寫了幾篇經濟文章拿去給苦涯先生過目。所以,現在家中也就只剩下幾個家人在。
安木坐在書房的窗戶下,看着天空黑雲翻滾,那雨下得如瓢潑也似,打得水缸中的荷葉擡不起頭來。看了一會覺得無趣,便在圖書館裡隨便找了一篇名著看,正看得入神,卻見到李進帶着一身蓑衣的候押司跑進了二門處。倆人沿着檐廊一路疾行,便到了書房。
安木急忙站起來,看候押司甩掉了一身的水珠,笑道:“下這麼大的雨,大父怎麼還來看我們?”
候押司拍了拍頭上的水霧,哈哈一笑,“本是不來的,只是路過你們這裡,想着這麼大雨若是回縣城不知要淋成甚樣,就直接過來的,在這裡住一晚,等明日雨停了再回去。”
“怎麼農忙時節還要出去?”不論是後世還是現在,到了農忙的時節,不論是做什麼工作的,只要是家裡還種的有地都要請假回家。這個時節,城裡的建築工地大半都會停工,只因爲工人們成羣結隊的坐火車回老家去了。
候押司拿着手巾擦了擦,笑道:“你當我願意出來?這不是抓着我的差了嗎?按規矩這半個月衙門是全體放了假,結果突然有人往上報案子,張主簿又找不到人,只能把我頂上了。”
“什麼案子?”安木替候押司端了一碗茶後。好奇地問道。
候押司呷了一口茶,嘿嘿地笑,“你這小丫,就是喜歡打聽一些稀奇的東西,也罷,我就說與你聽聽,也好叫你知道這人世善惡皆有報。”
“卻說,在離沙灣四十里的地方有一個莊子叫做施家莊,沒有大戶人家,全是小門小戶。過的倒也太平!莊子裡有一戶人家叫做黃超人……”
“什麼?叫超人?”安木聽到這裡忍不住笑了起來。
“是啊。”候押司也是哈哈大笑。“不知道爹孃是怎麼想的?還想超人一等?我當初聽到這個名字也是笑了半天。”接着就又往下說。
那黃超人兄弟兩個,弟弟突然病逝,渾家治了喪之後不想再嫁,願在家裡守着黃超人兄弟的墳和孩子過一輩子。黃超人嫌棄這弟媳婦每日吃飯多。後來又吵了幾架,逼着弟媳婦再醮,然而他弟媳婦卻是死活不肯嫁,和他鬧了數次。
黃超人就想了一個招數,把弟媳婦偷偷做了二十貫錢賣給了離他們村子百來裡遠的一戶王姓人。
聽到這裡,安木忍不住問道:“大父,這弟媳婦家裡就沒有孃家人?這孃家人怎麼容許賣自家的姑娘?”
候押司笑了笑,“你且別急,聽我慢慢往下講。這弟媳婦家裡是絕戶,嫁過來之後家中父母就先後病亡。財產全部給了這弟媳婦,弟媳婦又拿着這些財產重新蓋了房子……”
安木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這樣的話,弟媳婦再醮之後。這房子和家裡的東西可就全歸那兄長所有了。”
“我家大女就是聰明,說到點子上了!”候押司拍了拍大腿。
黃超人賣了弟媳婦後,那買家就來接人。媒人說,我又不認識你家弟媳婦我怎麼哪個人是她?黃超人就說,我弟媳婦甚是勤快,每日早天不亮就起身然後就開火造飯,吃完飯後就去田裡勞作。你們只管埋伏在我家屋後柴堆旁,看到出來抱柴的只管搶走,那定是我弟媳婦無疑了。
於是,媒人就領着買家埋伏在了黃家屋外。
不曾想,黃超人弟媳婦那一天恰好身子不舒服見了紅,夜裡就委託了嫂嫂,讓她去造飯。結果第二日天還未亮,黃超人渾家就出來抱柴……
結果,買家就把黃超人渾家當做弟媳婦給搶了去。他弟媳婦又因不舒服在家裡睡了一日都沒有出屋,所以黃超人根本就不知道弟媳婦還在家裡。
黃超人見不到自己渾家還以爲她不知上哪裡嘮嗑去了,就沒有在意。等到夜裡還是不見渾家回來,就起了疑心。過了一會家裡的伙房飄起了炊煙,再一看原來是弟媳婦在造晚飯。
黃超人當即就傻眼了。
連夜跑到了王家,可是等到他跑到時天已經大亮了。人家早已經睡過一夜了!黃超人就要渾家回去,結果那王家的人說你賣的是弟媳婦,又拿出賣人的文書來給黃超人看。黃超人打又打不過,罵又罵不過。一怒之下就跑到縣衙把王家人以強搶民婦的名義給告了。
安木只聽得額頭連爆青筋,又好氣又好笑。
候押司撫掌大笑,“我剛剛去了王家,見了黃超人的渾家。那渾家一把鼻涕一把淚,說不願意再和黃超人過下去了,求大老爺判和離。說這樣的人連自己的親弟媳婦都能賣,想必將來沒錢了也必定會賣我。”
安木聽得瞪目結舌,“這可不就是偷雞不成還蝕把米嗎?賠了老婆還折兵?”
“可不正是嗎?”候押司樂呵呵地,“原本這事不該我管的,只是遇着農忙時節大家都回去割麥子去了。留了我一個人在衙門裡,合該讓我看一場好戲。”
說完了這些話,又問安木和大郎這一段怎麼樣。安木便一一的回了,候押司又逗了一會大郎,說道:“我聽聞你們前一段要買地,怎麼現在沒說這事了?”
李進連忙上前,“家裡正是艱難的時候,哪裡有那個錢去買?還不如再等幾年,反正這一百多畝也夠他們姊弟嚼用的。”
候押司樂反駁道:“自古以來置地就是正經事,縱是沒錢也得擠出錢來。家裡不是弄了那個新官帽椅嗎?前一段不是聽說給你們送來了五十貫?”
安木剛想開口說話。卻聽見李進又將話頭接了過去,“別提那五十貫,提起就是一腦子官司。剛剛到手沒幾天,便來了那打秋風的古娘子,這錢就跟流水似的往外扔。眼看着家裡就快養活不起他們了!對了,你不是說派人去河北路打探一下他家是不是高娘子的親戚嗎?怎麼到現在還沒有信兒?”
候押司深深地看了一眼,順着他的話往下說,“那古娘子的戶籍不假,從河北路傳回來的消息說是人也對得上。再加上人長得也有些相像,估計八九不離十就是高家的真親戚。”
“哎喲俺的娘。”呂氏忍不住開口。“那這可得養他們到什麼時候啊?他們來了這一個月就花了十貫。以後可怎麼得了?”
“養他們做甚?支走不就行了嗎?”候押司不以爲然的擺擺手,“我這次來就是想和你們說個事,就是和這個黃超人有關。”
“這麼說吧,黃超人家裡有八十畝。這次他私賣人妻已經是犯了朝廷律法。據我估計早晚就是流放和充家產。官府必然會將他的家產發一半給他渾家和孩子,剩下的便會拿出來拍賣,賣得的錢充做罰金。我想在中間活動一下,家裡人拿些錢過去買。”
“一畝不就是二百來文,就是四十畝也沒有多少錢啊?”安木算了算帳,只覺得離沙灣這麼遠,派個佃戶過去種地根本就是不划算,所以就有些不想買。
“你這丫頭,不懂!”候押司壓低了聲音。“若是官府拍賣,一畝也就是幾十文罷了,你想想四十畝纔是三四貫,上哪裡找這麼好的事情,再說了。官府扣地必然扣的是上等肥田,到時賣的卻是按下等貧田賣。”
“可是,幾十年後被人咬出來怎麼辦?何必貪那個便宜?”安木一聽就大搖其頭。
“不會出事的,放心好了!過戶手續齊全,不過是四十畝罷了,哪個吏手裡沒有百來畝的隱地?”候押司看了眼李進,挑釁的一笑,又向面安木道,“那裡離沙灣四十里,一來一回若是走路需要一天的時間……”
安木聽了這句話後,頗爲意動。一來一回一天的時間,那豈不是古娘子就沒有多大的機會來打秋風了?更何況替他們買了地,以後再來打秋風就有了說辭,心裡這麼想,臉上便表露了出來。
呂氏看到安木似有所鬆動,哼哼地撇了下嘴,“咱家憑啥給他家買地啊?就是買,也得離咱這二三百里遠纔好。最好一杆子捅回河北去!”
“那田上別寫咱家的名字!”安木考慮了一會說道。
“成!”候押司笑吟吟的答應了。
又說了一會話,李進請候押司去他那裡坐坐。
剛剛出了正院,李進一把抓住候押司的衣領,惡狠狠地問道:“你他娘到底想幹啥?我告訴你,衙門裡的門道我是不懂,可是我家卻有懂的人。你信不信我直接告訴苦涯先生去?讓他老人家來看看你的心到底是黑還是紅?”
“我是爲了大姐和大郎好,大姐不是討厭古娘子嗎?我將她弄到別鄉去,這有什麼不好的?我告訴你,這天下我誰能下手害,可我卻不會對安家任何一個人伸手,你信不信只在你!”候押司掙脫了李進的手,整了整蓑衣下的衣領。
李進將信將疑的將手鬆開,想了想後又道:“這事等張先生回來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