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木匠一到安家就被呂氏給請到了旁邊,喋喋不休的說着磨坊的事情。
陳木匠聽了半晌,笑道:“大娘子說的我明白了……這個磨坊我也曾幫着別人家做過好幾次。裡面的東西我都會做,大娘子就只管擎等着接收成品吧。”
呂氏聽到陳木匠向她保證,這纔鬆下了一口氣,讓馬大才跟着陳木匠跑前跑後的做個小工。
當天下午,候押司便來了安家,拿出了兩份執照和地契。
指着地契和安木說道:“這是河邊五畝地的地契,落在了大郎的名下,執照上面也是大郎的名字。你仔細的收好,小心別丟了。”安木笑着謝過了候押司,又問他花了多少錢,要給他錢。
候押司擺手道:“你還用和我講錢?不過是五畝河灘地,又不能種菜也不能種麥子,我直接按開荒價給撥到了安家,連半貫錢都不到。至於這執照更是沒花一分錢,不過是請了戶科的老哥哥吃了頓飯,你就不用再操心這些事情了。”安木這才笑着謝過了候押司,將地契和執照仔細的收起了起來。
這個磨坊算是給呂氏找到了活幹,以前她總覺得天天在家閒着好像在白吃安家似的,現在開始弄磨坊之後,每天天不亮就起了身,跑到河灘那裡,監督着別人蓋磨坊。
磨坊的蓋法和普通的宅子不相同,需要將龍骨水車的動力引到磨坊裡面的石磨上面,所以有一小半是需要蓋到河道上面,這個就對蓋房子的人技術要求比較高。幸好請的這一家匠戶以前就曾在別村蓋過磨坊。一聽要蓋磨坊立刻拍着胸脯說自己能蓋好。
陳木匠做龍骨水車也是駕輕就熟,三四天的時間就把大架子給搭了起來。
不到一個月。安家的磨坊就立了起來。磨坊立起來第一天,就有人趕着牛車要過來磨麥子。磨坊的收費和其他村子是一樣。磨出來兩石面便收一斗的工錢。雖然價格是一樣,然而本村的人倒是少跑路了,省下來的路費錢倒也是一筆不少的支出。
一轉眼,到了農曆九月底,再過兩天就是寒衣節。
這一天,特別注重祭奠先人,怕在冥間的祖先靈魂缺衣少穿,每家每戶都要去祖先的墳上焚燒用紙做成的冥衣,這樣祖先們得到了後代供奉來的寒衣後在陰間的日子就會好過。可以渡過一個漫長的冬季。同時,這一天也標誌着嚴冬的到來。
寒衣節還有一個重要的特徵,那就是開爐。除送寒衣外,這一天要整理安裝火爐、煙筒,並且要試着生一下火,以保證天寒地凍時順利取暖,也藉以告慰亡靈,現在家中“薪火正傳、代代不斷”,你們在陰間就不要擔心我們了。
這個節日。也是各個寺廟和道觀最爲忙碌的日子之一。因爲許多善男信女們都會過去燒香,燒香的同時自然就會施捨許多香火錢和香油錢。有些大門大戶的人家則是會請道士或者和尚來家裡爲祖先做上一場法事,然後將果品供奉和寒衣燒給祖先們。
安家的門口此時迎來了送薪火的和尚們。
要說起來,這些和尚們也怪不容易的。不知從哪裡挑着火爐子一路不停,沿途送火。一般情況下,接下新火的同時。人們也會封一包厚實的人事送給和尚,以感謝他給自家送來了薪火。有那殷實的人家還會請和尚們進門。做個法事,爲家中祛除一下晦氣。
和尚們走後。道士們就會來了,又或者道士們走後,和尚也會跟着來,他們兩撥人從來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同時出現。
然而,最神奇的事情則是,不論和尚還是道士,他們對縣裡每個村子裡每家每戶的家族情況瞭如指掌。比如你家要是一家富戶,絕對會有一羣和尚過來幫你送薪火,如果你家是窮人,那絕對只會有兩個小沙彌過來送,其他的和尚們連和你照面都不照面。
當然了,和尚和道士們也沒有透視眼,其實在宋代想要分辨一家有沒有錢,很簡單,就是看牆和大門。安家的院牆是一人多高的粉牆黛瓦,兩扇漆黑的大門,左右的石門墩上刻着書箱,證明這一家是讀書人家,而臺階和大門樓則是說明了這家是有功名的。
呂氏穿着一件藍色褙子,站在梯子上,正努力的將柳枝和桃符往門楣上掛。宋朝人對柳枝的喜愛超過了任何的朝代,不論是哪個節目都喜歡在門上掛柳枝,而桃枝則是有祛邪的作用,所以一到節日裡,這兩樣東西便會被家家戶戶掛在門楣上。
大郎和銘哥一左一右站在她的身邊,仰着頭看着呂氏往門上掛,安木則是笑吟吟的站在門內。李進站在呂氏身後,不停的指揮她往上往下,氣得呂氏恨不得把柳枝插在他的頭上。
“阿彌陀佛……”領頭的頭陀雙手合十喝個喏,吸引了門前衆人的注意力。
李進見到是幾個和尚和沙彌,急忙雙手合十也還了一個喏。和尚先是說了一番家宅興旺,人畜平安的話後,便從身後的爐子裡挑出一塊燒得通紅的石炭來。李進忙將早就放在門邊的爐子拿了過來,大和尚便將石炭放進了爐子裡。看到了裡面已經放的有一塊石炭了,臉上露出微不可查的笑意。
“麻煩大師父給家中送的新火。”李進笑着拱了拱手,將懷裡的一個紅色錦囊遞到了大和尚手中。
大和尚拿手一捏,裡面是不是二兩便是三兩的官銀。掛起滿臉的笑容:“阿彌陀佛,檀越樂善好施,我佛保佑貴舍人畜皆安……”說到這裡,看到門裡還站着一個身穿孝服的小娘子,忙又補上一句,“佛祖定會保佑貴宅得一金龜婿,日後封候拜相;貴宅的小公子日後定會出將入相,滿門富貴。”
李進最喜歡聽的就是這一句,哈哈大笑,又從懷裡摸出一個錦囊塞到大和尚手中,“呈大師父吉言,日後我家若是真有此造化,定會在大師父的廟裡點上幾盞長明燈。”
大和尚笑眯眯的,又躬身唱了一個肥喏,刻意看了這家的門樓一眼,暗自將沙灣安家記在了心中。
“這個和尚比剛剛走的道士會說話。”安木看到和尚們走遠了,吃吃的笑道。
呂氏好不容易將柳枝插好,從梯子上面爬了下來,拍了拍手,道:“這些和尚道士就是吃的油嘴那碗飯,若是再不會說話那可怎麼得了?”
李進聽到她這句話就不怎麼樂意了,罵道:“大師父們還沒有走遠,你胡言亂語個甚?萬一被人聽到又要惹麻煩!”
呂氏這才縮縮肩不再說話。
到了寒衣節那天,安木領着大郎過去給安舉人和高娘子上了供燒了寒衣。又在墳前哭了一陣,才轉回家。
還沒有走到家門口,便遇到了古娘子母子三人。
古娘子這一段的日子不太好過,村子裡的人也不知怎麼回事,老是牴觸她。她找了好幾家也沒有找到一家願意佃她田的佃戶,迫不得已便在縣裡找了一戶流民。只供他們吃飯和穿衣,不給工錢那種。流民是隻要有口吃的就絕不會拒絕,聽到古娘子能給吃飯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搶着到她家去種田。
古娘子倒也管那一家兩頓飯,可是不是麥糖就是一些壞掉的雜糧,也不知道是從哪裡買來的。
流民有口吃的,一開始還是感激,可是時間長了,總是這樣吃也吃不飽啊。幹活便沒有別人做的快,古娘子就挑三挑四的嫌棄流民做得不好。只要流民做的不好,古娘子就不給流民飯吃。時間一長,流民的處境便被全村的人知道。
偶爾,還會有人給流民幾口吃的,畢竟大家都看着那家挺可憐的。可是古娘子卻認爲村民們在嫌棄她,這是我家請來的佃戶,你們給他們飯吃是不是在暗地裡嘲笑我家不讓他們吃飽?就和給吃浪民飯吃的幾家吵了幾次架,時間久了,就不再有人敢給流民東西吃了。
按說,古娘子以前也是有家有產,斷不會是這樣的小性的脾氣。可是自從家裡敗落,家中的男人們死的死亡的亡。她又投奔了一個剛滿六歲的小外甥女。心情就開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她害怕別人嘲笑她家沒錢,害怕別人說她是靠着表外甥女。
今日,她是特意站在路邊等安木的。
古娘子看到安木一家人上完了墳,急忙迎了上去。“大姐這是要回家嗎?”
安木剛剛已經看到她了,可是根本不想和她說話,現在她主動迎上來,便說道:“見過古娘子,剛剛上過墳,正準備回去。”
“那我送你回去吧?”古娘子討好的看着安木。
“古娘子若是有事就不麻煩你送了,我這裡人挺多的。”安木說着拿手指了指李進一家,示意我這裡人挺多,您老人家還是哪遠就去哪吧。
古娘子臉上依舊帶着笑,“還是我送大姐回去吧,好久沒見大姐和大郎了,怪想的慌。”說着便要摸大郎的茶壺蓋。
大郎有一段時日沒有見她了,便有了一些陌生。這一段候押司和呂氏老是在他耳邊說古娘子的壞話,下意識就有了一絲牴觸的情緒。再加上安木曾告訴過他,男孩子的頭不能隨便摸,只能至親骨肉纔可以摸,否則的話越摸就越笨。從那以後李進和呂氏他都不許他們再摸他的頭了,只能候押司安木老師這三個人摸。
所以,看到古娘子的手伸來,下意識的側開了身。
古娘子的手尷尬的落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