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先成實是什麼意思?”元秀刷的收起素絹,她沒有還給長生子,而是收進了自己的袖中,長生子也不阻攔,淡淡道:“這讖語簡單之極,貴主想來生而順遂,從未扶乩求問、怕是連籤也不曾求過一支吧?”
元秀沉聲道:“不錯!你既然將此畫給本宮過目,又何必吝嗇一句頌詞?”
“二九即二百九十載,自武德元年至今已有二百八十餘年……”長生子似笑非笑道,“貴主要貧道爲你算清楚麼?”
“……不必了!”元秀從袖中抽出素絹,厭惡的丟了回去,“胡言亂語!誰會信這種東西?”
“貴主若是不信,方纔爲何對着讖語思索如此之久?這第二象,可是太宗年間,師祖推算後,到如今早已發生……貴主沒有問何爲陰盛陽先竭,想必也該明白讖語究竟準不準吧?”長生子悠悠說道,“這兩象圖,乃是師祖傳下,貧道的要求也不過分,畢竟此圖出自貧道師祖之手,如今貧道也不是要拿回來,甚至連原物也不敢求一睹之福,只求知曉第九、第十爲何景,這個要求並不過分吧?”
元秀咬着脣,忽然道:“這就是當初外祖父答應之事?”
長生子一怔,元秀盯着他,道:“本宮聽說,你當年曾爲郭家座上賓,併爲本宮的母后與薛姨母之事有所爲,外祖父爲此對你極爲感激……你當時向外祖父提出的條件,可是閱此圖?只是……只是未能如願……郭家族沒之事——你在其中有份?!”
“貴主很是聰慧,一下子就想到了郭家。”長生子靜靜看着她,神態悲憫,猶如已然得道、不日飛仙的真人,說的話卻依舊與紅塵牽纏難斷,“推.背.圖收於深宮,莫說外人,即使如貴主這樣身份,也是隻聞其名而不見其面,貧道下山又太遲,錯過了醉心修道的懷宗皇帝,其時的憲宗皇帝雄心勃勃,意欲振興夢唐,而貧道因看過第二象的讖語並圖,卻是早知天意,憲宗皇帝處無從下手,自然只能將目標轉向了郭家。”他慢悠悠的說道,“不過郭家……嘖!太讓貧道失望了!”
說話之間,他目中閃過一絲深深的失望!
元秀輕輕蹙了蹙眉,不解道:“此圖收在深宮,本宮乃是憲宗唯一嫡出之女,今上胞妹,身份尊貴,亦是從未見過,那時候,本宮的母后固然還在世,但這等重器,歷來都是聖人親自收藏……”她猛然想到了一件極爲可怕之事,脫口道,“你用幫助本宮五哥登上太子之位並薛姨母婚姻之事,交換母后去偷窺此圖?”
她喃喃道,“……母后難產而死,是你……”
長生子靜靜聽着,一直等她猜測到此處才搖了搖頭:“貴主說錯了,貧道雖然很想知道九、十兩象之景,但因所修道法,還不至於行這等惡事,貧道之所以找上郭家,不是看中了貴主之母貴爲皇后,而是……貴主想必該知道,郭家在本朝大興是因何事吧?”
郭家與王家同爲太原望族,底蘊不及王家豐厚不說,在本朝初年時也是遠不及王家出名的,郭家大興,卻是在安史之亂之中,郭子儀起兵護唐,這才漸漸踏入了關中豪門之列。這一點關中故老都是口口相傳,元秀更無理由不知。
“安史之亂中玄宗皇帝爲避亂兵駕幸蜀地,隨身攜帶之物中,這卷推.背.圖既不笨重又十分重要,自然也會帶上,因此才未落入亂兵之手。”長生子緩緩道,“其後帝駕回長安,因李輔國勸說太子在靈州繼位,遙尊玄宗爲太上皇,這便是肅宗皇帝,肅宗皇帝極爲寵信郭氏,郭氏一族對皇室拱衛護送甚多——貧道想,這天下最有可能見過推.背.圖的人中,郭老令公應該算一個,此圖如此神妙,所見者,豈有不對後世子孫透露些許的道理?”
元秀忍不住問:“這兩象圖……難道就是郭家傳出來的?”
長生子搖了搖頭:“這些讖語、頌詞,乃是家師傳下,至於家師是否傳自師祖,卻不清楚了。”
說了這會的話,長生子的神情逐漸越發的平靜下來,元秀沉默了片刻,道:“你設下計謀將本宮與侍衛擄來,就是爲了一睹推.背.圖?難道你認爲本宮知道此圖在何處?或者見過此圖?”
“憲宗皇帝與懷宗皇帝大不相同,懷宗皇帝不喜政事,迷戀丹術,一心尋求長生不老之道,也因此王太清越發得以大權在握,是以憲宗皇帝繼位後,剷除王太清,又誅殺曲平之,坊間私下便有議論,說懷宗皇帝昏庸,遠不及其子英明果敢。”長生子忽然說起了先帝們,“貴主以爲如何呢?”
“懷宗皇帝乃是本宮嫡親的祖父,憲宗皇帝是本宮生身之父,豈是本宮與你這區區一介道者可以妄議的?”元秀皺眉道。
長生子見她不肯判斷也不失望,只道:“貴主請想,今上可是昏君?”
“今上自登基來勤政不輟,朝野上下有目共睹,你這話好生放肆!”
“那麼再問貴主,懷宗皇帝駕崩時國勢與憲宗皇帝駕崩時國勢究竟孰更堪憂慮?”長生子平靜的問道。
元秀隱約察覺到他的意圖,想了一想,才謹慎道:“先帝是人皆稱道的英主,自是先帝去時,比皇祖去世,政治更爲清明,然皇祖去時,亦是因權宦王太清一手遮天、欺上瞞下故……”
長生子笑了笑:“今上登基已有三年,憲宗皇帝的孝服都已去除,昌陽公主也業已下降——貧道若未記差,當年憲宗皇帝登基三年時,王太清頹勢已顯,曲平之踞傲之像初現,時杜青棠爲相,正自整肅朝綱、並以種種手段威懾諸藩……”他眺望着遠山,悠悠道,“憲宗皇帝中興夢唐,至今才幾年?如今僅僅是面對河北三鎮之一的魏博,長安都再三束手束腳——卻不想十幾年前,憲宗皇帝於含元殿上一怒,那賀之方可是星夜飛馳入朝、滾鞍下馬、膝行入殿請罪,爲了消除憲宗皇帝的怒火,不使魏博遭伐,賀之方甚至不顧之前曾與淄青聯手對抗長安,率先做了伐魯先鋒!貴主好好想一想這十幾年之事,難道還看不出天命原不可逆?”
元秀咬住脣:“這不過是因爲五哥如今尚且年輕的緣故,父皇登基時年歲已長,兼之皇祖醉心丹術,在登基前,父皇便以太子身份監國多年,五哥卻是在父皇駕崩後才……”說到這裡她覺得再說下去彷彿是在抱怨憲宗皇帝對太子時的豐淳栽培不夠一樣,雖然如今豐淳在位,但這樣的話傳出去究竟屬於不孝,默默住了口。
但她爲豐淳分辯的理由已經說了出來,長生子似笑非笑:“貴主當真這麼認爲?”
元秀沉着臉道:“你想說什麼?”
“皇帝之稱始於秦皇,秦皇繼位時年方十三,雖有太后並亞父攝政,然其母私德不修,與相邦通.奸不說,更私其私生之子!當時國中尚有其祖母華陽太后並昌文、昌平兩君,國外六國謀合縱之策、結攜手之謀……秦皇親政即日國生叛亂,逐其母、誅二弟、流亞父,乃握住權柄——那時候,秦皇歲不過二十有一罷了。”長生子說話不緊不慢,但面上卻帶出了一絲譏誚之色,讓元秀的臉色變得越發難看!
“貧道私以爲,所謂明君聖主,自有天命,夢唐國祚已薄,貴主玉葉金枝,難道一點都不爲自己前程打算麼?”長生子微笑着道,“尤其貴主綺年玉貌,前隋覆滅後,其世祖、世宗的姊妹、愛女如何下場,貴主縱然再不留意,好歹也該有所耳聞吧?”
見元秀面沉似水,他似想起了什麼,淡哂:“貴主的容貌,若拿前隋來比,怕只有隋世祖之蕭皇后可比……”
元秀原本見他態度不冷不熱,還放心一些,如今聽他忽然提到自己容貌,又提到了前隋蕭後,臉色頓時一變!
察覺到她的警覺與驚怒,長生子卻只是一笑:“貴主,匹夫無罪啊!”
說着,搖了搖頭,居然就此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