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先回到了席上,如今正是酒至半酣,長孫明鏡今兒請的雖然多半是出身世家望族的貴女命婦,因無男子在旁,彼此又都是熟悉的,此刻也都盡放開來觥籌交錯,好不熱鬧,堂下還有幾個胡姬或彈或唱,好幾個貴婦正笑着圍在旁邊議論着什麼。
長孫明鏡已經換了一身衣裙,連發式與釵環都不一樣了,手裡捧着一卮酒,面有難色的被幾個從前閨中好友圍住了討價還價。
昌陽公主身邊也圍了一羣人,只是因昌陽才下降,還沒正式與長安貴婦裡走動起來,所以這裡面倒大半是宗室中人,和靜郡主卻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看到元秀回來,當先一個世子妃便湊趣要罰她,元秀也不拒絕,笑着舉樽連盡三樽,立刻搏得了一片叫好,那世子妃讚道:“貴主果然爽朗,大有我夢唐女郎之氣!”
“本宮方纔喝時留了些量,若不然也只得求饒了。”元秀笑着道。
與這些人敷衍了一番,等她們散去了,元秀舉目一看見雲州已經不在了,便推着昌陽問:“十妹哪裡去了?”
昌陽方纔與和靜斗酒連喝了好幾盞,她的酒量雖然比起元秀來要好得多,此刻也不免滿.面.潮.紅,人也有些發暈,元秀推了她兩把,她才揉着額角苦笑着附耳道:“她這段時間被罰禁足宮中還不急壞了?如今好容易得了這麼一個機會出宮,你說她豈能放過?來得晚去得早,席上露一個面已經算是知禮了,今兒人這麼多,難道我還能拉住了她不成?”
“估計那鄭緯怕不就在外面等着她呢!”昌陽懶洋洋的道,也不怎麼當回事,道,“左右她也不是沒人跟着,不要去理她,若不然反而是咱們的不是。”
元秀覺得也是,看她臉上彷彿暈了一層酒暈妝,不免擔心道:“你也喝多了些,仔細一會上車暈着。”
“和靜比我喝的還要多一點。”昌陽笑着道,“我的酒量我清楚,這幾盞不妨事的,對了,六嫂如今可醒了?若是醒了我也該去打個招呼。”
“她啊就在偏廳,你且等一等,採藍你去看看。”元秀偏過頭對採藍道,昌陽拈了面前一個葡萄吃,低聲道:“你方纔與二嫂出去說了什麼?下面那兩個人眼睛灼灼的望着你呢。”
不去看元秀也知道是誰,冷笑道:“那是馮氏與崔氏罷?不要理她們。”
昌陽對這兩個婦人興趣也不大,聽元秀這麼說了便丟開,只是道:“東平的駙馬已經定了下來,欽天監連婚期都算了,雲州多半也要下降鄭緯,卻不知道你如何了呢?”
“七姐難道還擔心我嫁不出去?”元秀避重就輕的笑道。
昌陽公主吐了葡萄籽兒,拿帕子擦了一下嘴角才淡然道:“我倒不是擔心你嫁不出去,只擔心你嫁太遠了!”
元秀一怔,昌陽公主看了看她,笑着道:“咦,你忙宮務忙到了這種地步?竟連自己的事情都不關心了?東平的駙馬定了之後,雲州的駙馬外面也多半猜到了,惟獨你沒有什麼消息,論理說五哥最該對你上心纔是,因此坊間有人猜測是不是打算將你下降到河北去?”
“真真是胡說!”元秀一皺眉,昌陽卻道:“這消息聽多了連我都要來問了,若是五哥和你都沒有這個意思還是趁早把人定了的好,雖然說這些謠言對咱們也不能做什麼,可總這麼傳着到底打皇家的臉。”
說罷似又覺得語氣重了些,復解釋道,“你若不願意遠嫁河北,我想那賀夷簡若是對你不死心,藉此弄假成真,到那時候可就不好了,你也知道,不拘何朝何代,總有那麼一羣人打着皇家女兒的主意——我不是說旁的,韋相前幾個月不是還請求五哥叫你下降到河北去麼?”
元秀臉色陰晴一陣陣的難定,這時候採藍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小聲稟告道:“瓊王妃已經走了。”
“走了?”兩人一起問了出來,“什麼時候走了?”
“奴聽偏廳裡面伺候的使女說是約莫小半盞茶之前,瓊王妃說她覺得好些了,想趁機回家,因爲當時齊王妃忙得緊,瓊王妃便叫她們轉告一聲,說改日再登門賠罪,這就回府去了,那兩個使女雖然覺得就這樣讓她獨自離開不妥,但瓊王妃一定要走,也不敢阻攔。”採藍說道,“她們後來稟告了齊王妃時,瓊王妃都出府去了。”
元秀不覺皺眉:“她這麼急急的來又急急的走,到底出了什麼事?”
“不會是爲了子嗣吧?”昌陽猜測道,“說起來六哥至今無子,王府裡面卻只有個不怎麼得寵的妾侍,從前她還有中宮可以比照,如今中宮有孕了不說,五哥的妃嬪雖然不多可也比王府裡多得多了,就算羅美人已去,六嫂上面沒有太妃提醒,可五哥如今膝下都有三子,並中宮及韋華妃都有孕在身,六哥膝下竟只有一個庶女,聽說還是一直病歪歪的……莫不是爲了這個兩人有所爭執,六嫂才這樣的?”
昌陽公主本身與瓊王還有瓊王妃倒沒有什麼仇怨,只是當年楊太妃與羅美人在宮裡很是鬥過幾次,何況前不久刺傷了楊太妃、在宮裡折騰出所謂刺客之事的老內侍正是從前羅美人的近身侍者,因此如今提到了瓊王府的事情措辭雖然還算客氣,語氣裡不免就帶上了幾分調侃之意。
元秀因爲瓊王曾與豐淳爭位,加上她原本就與李儼見的不多,便渾不在意道:“若是如此就是六嫂不懂事了,說起來六哥待她也不差,怎麼這會竟糊塗了?便是尋常人家還有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的話呢,難道要六哥一輩子守着她將來連個上香的人都沒有嗎?”
兩人正說着話,長孫明鏡面臉赤紅的走了回來,但見額上一層薄汗,貼身使女忙拿帕子替她擦了,她坐到了旁邊笑着道:“九妹你回來了?方纔聽人說你出去散一散酒意,我還怕你當真醉倒了。”
“就算醉倒了那也沒什麼,我與二嫂一塊兒去的。”元秀笑着道,“方纔使了人去看六嫂,她怎麼竟悄悄兒的走了?”
“可不是?”長孫明鏡提起此事來也有些輕嗔,“便是不提旁的,她方纔臉色還難看着呢,這會就這麼走了,當真是讓人不放心!”
昌陽這時候看了看下面,便問道:“李七娘沒有來嗎?”
“她原本要過來的,只是十娘子忽然染了重疾,需要照拂脫不開身。”長孫明鏡說着,似有意似無意的看了眼元秀,元秀卻作未見,只是道:“釗郎他們幾個可是又跑遠了?我在這廳裡竟沒看過幾眼。”
“郎君們都是這樣,只要不出王府也不必太過拘束他們。”昌陽說着回頭對元秀道,“不過還是把鑫郎叫回來罷,鑾郎怎麼說也啓蒙了,鑫郎年紀卻要小些,恐怕他玩過了頭反而累着。”
元秀想了一想方纔李鑫也不像其他人是玩得開心的,她知道曹才人一向因爲王子節無子的緣故惟恐李鑫被她抱走了,所以心下難免惴惴,這份惴惴卻又傳給了李鑫,雖然同樣是皇子,李鑫因着年紀與性情的緣故總是少一份氣勢,尤其李鑾強勢,可不要趁着沒人看管的時候委屈了李鑫,便道:“七姐說的是,採藍你去把鑫郎帶過來,就跟着我們罷。”
沒過多久,採藍果然帶着滿頭大汗、面色通紅的李鑫回了來,他身上是已經換過了一身石青色綢袍,如今也彷彿是水裡拉起來的一樣,大半部分都溼漉漉的,昌陽看着皺眉,問李鑫身後之人:“你們就是這麼看着衛王殿下的?”
“求公主饒恕!”那幾人不敢分辯忙跪了下去,元秀臉色也不好看,但見堂下已經好幾人注意到那人下跪,還是一捏昌陽的手背道:“咱們去偏廳裡說。”
偏廳中因爲瓊王妃陶景年離開的緣故倒是正好空了出來,昌陽對元秀道:“你且帶鑫郎去換一身衣物。”
元秀正要答應,李鑫的貼身內侍便怯生生的道:“可是殿下帶來的衣物這已經是最後一套了!”
“你去尋釗郎身邊的人,找一找釗郎舊時的衣物先對付下。”不待昌陽公主說話,元秀已經對採紫道。
將李鑫身邊的侍者交給昌陽去審問,元秀命採藍抱着李鑫轉到屏風後,放在陶景年躺過的榻上,先替他脫了外袍,卻見裡面中衣也是溼漉漉的,這時候他臉上卻漸漸蒼白了起來,元秀心下狐疑,忍不住問道:“你身上這是水是汗?”
李鑫訥訥的說不出話來,元秀問了幾回他只不作聲,最後急了,李鑫竟哆嗦起來,見狀元秀只得重新安撫,不多時卻是偏廳裡的使女先進來,小聲道:“貴主,奴方纔叫廚下備了些熱水,或者請衛王殿下沐浴後再更衣可好?”
元秀看了她一眼:“如此甚好。”
沐浴當然不能也在偏廳,元秀出去和才問了幾句的昌陽說了一聲,帶着李鑫出了偏廳,到了附近一間屋子裡,採紫也恰好帶着尋出李釗四五時穿的幾件看起來還是全新的衣袍過來,道:“齊王世子的乳母說這幾件都是隻穿過一兩回的,且是常服。”
“鑫郎是釗郎堂弟,穿堂哥的衣服有什麼關係。”元秀隨意看了一眼,便點了點頭,替李鑫掠了掠半溼的發,道,“採紫你進去幫他沐浴,略洗一下也就是了,左右回宮去了還要重新沐浴的。”
採紫答應了一聲走進屋中,元秀看了看王府的下人命他們走遠,這才低聲問採藍:“你去找鑫郎時可看到了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可是鑾郎他們欺負了他?”
她單點一個李鑾也不是沒有緣故的,李佑的性情像盛才人,絕不是會去欺侮人的,而李釗雖然活潑,但年紀也長了,知道事情輕重與身份區別,李鑫再怎麼懦弱也是皇子,何況豐淳子嗣稀少,怎麼說也是重視的。
相比之下,只有和李鑫同父所出,卻因生母的緣故更加強勢的李鑾,年紀也不很大,做事還達不到不留痕跡,纔會這麼幹。
採藍搖頭:“奴尋到衛王殿下時,殿下正一個人站在花叢邊曬着,徐王殿下說勸了幾次也沒勸回來,只得由着他,就是使了人替他張了傘,殿下也不要。”
“這倒是奇怪了,難道鑫郎故意自己找罪受不成?”元秀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