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秀接手宮務後的頭一件事便是令人給裴氏選幾個新的可靠的宮人伺候:“雖然事情是善音那狠毒心腸的小人做的,可你究竟是她的主人,未免有失察之責!何況鄭美人至今不能起身,本宮也不好開口請五哥恢復了你的位份,因此人也不能給你太多,這些宮人都是掖庭特別挑出來的,都在宮裡伺候了數年,多機靈不敢說,但素無劣跡,你自己選兩個罷。”
裴氏顏色不減,但整個人多了一種弱柳扶風之態,聽了元秀的話,呆了一呆才勉強笑道:“多謝阿家,只是妾身眼拙,當初……當初錯信了……錯信善音,以至於釀成大禍,如今又哪裡敢自己挑人?還求阿家費一費心,替妾身挑選!”
“是你用人,又不是本宮用,怎能叫本宮代你挑選?”元秀和顏悅色的道,“或者你可以仔細問一問她們的性情所長再做決定也不遲。”說着看了眼殿下侍立的十幾名宮女,爲首的宮人正要說話,裴氏卻搖着頭一味的請求元秀做主。
元秀看了眼手邊的其他宮務,皺了皺眉,到底還是道:“既然你非要本宮幫着挑,本宮便指了最前面的兩個罷,若是不好,你再來回了本宮換人。”
裴氏見她親自開口,大大鬆了口氣,恭敬道:“妾身謝阿家大恩!”
“不過是兩個人。”元秀翻看着手邊的宮務漫不經心的說道,“行啦,你才洗脫了罪名如今怕也要好生調養幾日,本宮叫采綠回頭給你送些東西去!”
裴氏聽出她的逐客之意忙識趣領着那兩個被元秀點到的宮人告退下去。
她走了,採藍使個眼色,其餘沒挑選上的宮人也紛紛退出,殿裡只剩了珠鏡殿的人,采綠在旁拿團扇爲她小心撲着風,笑着道:“裴氏早先進宮的時候顏色好不豔麗,如今出了一回事,雖然依舊還是個美人,卻彷彿生生換了一個人一樣,這會居然連自己挑選兩個宮人都不敢了。”
“她啊,是怕擔着責任。”採藍小聲道,“如阿家所言,先前善音雖然被杖斃了,但她也難脫失察之責,那善音是她自己帶進宮來的陪嫁之人,這會身邊要再補充人,自然就不敢自己挑選了,萬一到時候再出事,就算旁人不懷疑她總拿近身之人當作替死,也必定要嘲笑她好歹也是裴家之女,居然連身邊幾個侍者都管束不好,太過無能!”
采綠眨了眨眼睛,不覺笑道:“這裴氏倒是越發的糊塗了,難道她還打算將來身邊這兩個侍者出了事,推到阿家身上不成?阿家都告訴了她,人是掖庭挑出來的,讓她自己挑她不肯挑,阿家忙着旁的宮務所以隨口點了最前面兩個,又說若是不好再換……這話咱們殿裡上上下下都聽得清楚,再者,阿家挑了人,伺候的也是她,若是出了事,難道裴氏就能夠逃得了?”
採藍正要說話,元秀卻忽然問:“韋華妃的孕事也傳出來了吧?”
“方纔阿家還沒起來時,蓬萊殿就派了人來說,奴便帶着阿家昨兒說的禮送過去了。”採藍道,“韋華妃看起來精神倒還好,只是見了人笑得總有些勉強,手不時撫着小腹,聽含涼殿裡兩個小宮女私底下議論,說耿靜齋昨兒個給華妃診脈時說,華妃這兩日着涼所喝的湯藥對子嗣不利,建議停了,華妃當時眼淚就掉下來了——”
元秀嘆了口氣:“這也是巧合了,當初華妃才病的時候,耿靜齋也不是沒去過,偏生那時候月份淺,便是耿靜齋也沒有斷出來,如今斷出來那藥卻都已經喝了下去了——那麼現在呢?耿靜齋可有說有無補救之法?”
“聽說當時華妃也這麼問了,但耿靜齋說藥已喝下,雖然能夠緩解,想要完全無礙卻不可能。”採藍也有些同情韋氏,唏噓道,“小產倒不至於,不過,華妃這一胎,怕是誕下之後,身子要比尋常嬰孩虛一些,也只能到那時候慢慢調養了。”
“皇家自然不缺調養之物,只是胎裡帶出來的虛弱終究不比後天裡面病一場那麼簡單。”元秀蹙起了眉,末了嘆道,“倒是難怪華妃笑得勉強了!”
採藍道:“好在皇后殿下並無不妥。”
她提到皇后,倒是提醒了元秀:“五哥昨兒歇在了哪裡?”
“還是蓬萊殿。”採藍道。
雖然王子節將宮務都交給了元秀處置,但彤史與侍寢記錄的那幾本冊子,卻沒有拿過來,元秀也不想要——坊間有小姑代爲管家的例子,卻從來沒有小姑去琢磨兄長的私房事的道理。
因此如今豐淳在什麼地方過夜還是要問過了採藍打聽的結果才曉得,聽了採藍的回答,元秀點了點頭,她神色淡淡的不見喜怒,但話說的卻是:“五哥膝下一直沒有嫡子,如今中宮終於有孕,自是難免欣喜,不過中宮既然有了身子,又爲此連宮務都不管了,還是以靜養爲好,何況算上了中宮與韋華妃兩處,這宮裡也才五個子嗣,究竟太少了些,傳話給魚烴,後宮還是要雨露均沾的好。”
採藍忙記了下來。
采綠插話道:“明兒就是齊王妃的生辰,禮是早就準備好了,延英殿的徐王殿下那裡的禮單也幫着殿下看過了,只是方纔延春殿的人過來稟告,說利陽公主在太液池邊玩久了有些兒中暑,因此明兒不打算去了,想請阿家代爲向齊王妃賠罪。”
“利陽中了暑?”元秀放下手裡一本帳冊微露怒意,“延春殿的宮人都在做什麼?居然眼看着堂堂公主這樣熱的天在太液池邊玩?!你親自帶人去一趟,把話給本宮問清楚了!將利陽的乳母帶到珠鏡殿來,本宮親自來問她一問!”
“阿家且息怒。”采綠忙勸道,“奴這就過去問!”
“利陽如今怎麼樣?可有叫耿靜齋過去看過?”元秀怒氣不減的問道。
采綠忙道:“利陽公主只是在日頭下面待久了有些兒發暈,聽延春殿的人的意思似乎問題也不大,還請阿家寬心,若不然奴也不敢拖到這會才告訴阿家。”
“雖然如此但究竟是利陽身邊的宮人看顧不周。”元秀想了一想道,“着掖庭再挑選一批人,將延春殿的宮人都換了!”
“奴這就去辦。”采綠知道元秀因爲這麼點兒小事就要將延春殿上下全部換過,不僅僅是惱怒那些宮人看拂利陽公主不當心,也有因爲前段時間聽說了王子節拉攏徐王卻怠慢利陽公主的緣故,這是故意要拂一拂皇后的臉了——延春殿原本的宮人大部分是王子節安排的。
這邊采綠稟告的事情才了,採藍又讀了一件事情出來:“趙芳儀說承香殿的冰不夠用了,問阿家能夠給她多一些?”
“她堂堂正二品芳儀,又是韓王與魏王的生母,尚宮局只要沒昏了頭,定然不會去剋扣她。”元秀皺眉問,“怎麼芳儀的份例這樣少嗎?”
“奴問過了情況,這回倒不是趙芳儀找事,而是因爲之前皇后殿下還沒查出有孕前,親自主持宮務,也受五郎託付爲阿家的笄禮操着心,五郎打算爲阿家大辦笄禮,皇后殿下擔心內庫儲藏的冰不夠,所以打算在笄禮前先省一省,從阿家離宮去紫閣峰避暑起,除了五郎外,連皇后自己的份子都減了三成,趙芳儀那兒雖然有兩位殿下的例子補充,不過似乎也不從前用的隨心。”採藍斟酌着措辭道。
元秀聽罷思忖了片刻,嗤笑道:“本宮的這個五嫂,當真是莫測高深,本宮如今也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麼了?”
採藍奇道:“阿家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元秀淡然道,“本宮笄禮是七月廿五,說是七月裡,其實也已經快到八月了,古語說七月流火,心宿西降,是暑氣漸退而秋將至之時,那時候用冰恐怕也只有白晝,夜晚定然已經涼下來了,皇后啊這個藉口分明就是故意要折磨六宮!這一手實在粗淺,連趙芳儀這樣的都看出來了,趙芳儀挑了本宮才接手宮務時來告狀,不就是爲了讓本宮發現這一點嗎?只是本宮這會也不知道皇后這到底是怎麼了?”
“奴想着皇后這麼做時也正是與五郎和好差不多的時候,是不是皇后殿下……”採藍說的含蓄,但元秀已經搖頭:“皇后一直以來手握宮權卻寵愛不深,再者她本身性.子也是謀定而動,城府頗深!否則當初何以當先帝之贊?乍得寵愛因此得意忘形的事情不見得會發生在皇后身上!”
她想了一想,目中漸漸深沉:“本宮倒是非常好奇,她是怎麼說得寵就得寵了的?”
元秀細細想了一想,對採藍道:“叫霍蔚進來。”
採藍點了點頭,霍蔚過來時元秀頭也不擡的吩咐道:“皇后是如何與五哥和好到了如膠似漆的地步的,你可知道麼?”
“緣故老奴不知,但阿家若想知道經過,老奴當時人在宮裡倒是聽到一些。”霍蔚躬身回道。
元秀放下了一本帳冊,拿起旁邊一盞涼茶喝了口,道:“你說。”
“先前阿家還在紫閣別院裡帶着薛娘子避暑,孟尹遇刺後不久,宮裡也出了刺客之事——”霍蔚這麼一說,元秀便吩咐道,“既然說來話長,你且坐了。”
霍蔚忙謝了恩,坐下後復接着道:“當時長安滿城皆驚,後來才知道宮裡的刺客並非外人混入,而是宮裡一個宮人——刺傷的也不是五郎而是太極宮的楊太妃!那次楊太妃派了人到蓬萊殿稟告皇后,因宮人驚慌之中撞見御駕說錯了話,五郎大驚失色,這纔有帝后和諧的消息傳出!”
在這之前,豐淳其實已經連着幾日宿在了蓬萊殿,只是從前豐淳待皇后雖然不能說如何親熱,但也不至於使皇后顏面無光,若是遇見了有事與王氏商議,在蓬萊殿多住上幾日也是有的,因此那幾日時宮裡倒還沒有怎麼放在心上,一直見到了豐淳誤以爲王氏遇刺失色,才曉得他對王氏上心的程度……
對於楊太妃遇刺之事,元秀已經聽霍蔚說過了詳細,此刻便擡手示意他噤聲,道:“那麼在此事前幾日,宮裡可有什麼事情發生?”
霍蔚仔細想了一想,搖頭道:“因着阿家不在宮裡,老奴與採紫怕珠鏡殿裡的人因此懶散了,所以反而盯他們更緊些,那時候宮務是皇后殿下管着的,老奴並沒有聽到什麼。”
元秀對他這樣的回答也不意外,王子節不管怎麼說,從手腕上論她絕對是一個合格的皇后,若是掌着宮權時連幾件事情都瞞不住,早就不會混到這一步了。
如今見霍蔚也不知道,元秀思來想去也沒有什麼可靠的線索來源,只得嘆了口氣,正欲讓霍蔚先退下,卻見他沉思道:“有件事不知道有沒有關係?”
“是什麼?”元秀問。
“昌陽公主下降後的次日,鄧國夫人曾經奉詔入宮,在蓬萊殿上待了片刻就走了。”霍蔚道。
“鄧國夫人?”元秀沉吟,“算一算時間,她應該一出宮就去了翠微寺吧?”
她不禁想到了王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