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仙殿的偏殿裡面靜悄悄的,因着鄭美人小產之後體虛,只能在距離牀榻最遠的門邊放了兩個冰盆,鄭美人從昏睡之中醒來便感覺到全身上下溼漉漉的好不難受,她究竟年輕,底子也好,雖然小產了,救治及時,如今醒了過來固然還是全身輕飄飄的沒有幾分力氣,但緩了一緩便用嘶啞的聲音叫過了不遠處正伏案小憩的貼身宮女:“末兒?”
“美人醒了?”末兒雖然在打瞌睡,卻是一呼便醒,她回過頭驚喜的撲到了榻邊,“耿太醫走時說美人今兒個準醒,奴還不敢相信……”這話一出口,末兒便趕緊自己掌了一下嘴,懊惱道,“奴不是這個意思!”
鄭美人閉了閉眼,道:“箏奴呢?叫她過來。”
“箏奴姐姐正在廚下煎着藥。”末兒的眼神有片刻的黯淡,勉強笑道,“如今美人所用之物都是奴等親手所爲……美人才醒可要吃些什麼?奴記得廚下從昨兒個晚上就熬着蔘湯。”
“拿些粥來墊了,再進湯藥。”鄭美人似略略思索,隨即道,“你去替了箏奴。”
“是!”
末兒與箏奴一般都是鄭氏的陪嫁使女,如今進了宮自然也是貼身伺候的,忠心自不必說,只是箏奴年紀更長一些,此刻醒來頭一件事尋她,末兒雖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自己論智謀遠不及箏奴。
不多時,一個身穿寶藍色對襟窄袖夏衫,下系淺色羅裙,梳盤桓髻的宮女匆匆而至,她走得雖急,捧在漆盤裡的清粥並幾道小菜卻半點也不曾潑灑出來,進了門,先看向榻上,但見半卷珠簾下,鄭美人面色慘然的望着帳子頂上,薄被下面雙手一望可知是放在了一直平坦的小腹上面。
箏奴心裡嘆了口氣,將東西放在了旁邊案上,自己跪到了榻邊低聲道:“女郎若是想哭,還請吃些東西再哭,若不然傷了身子,豈不是叫那起子小人越發得意了去?”
然而鄭美人卻轉過了頭,她臉色青白交錯也不知道是小產的緣故還是心緒過於激動,聲音卻是明顯微微顫抖的,只是她眼中卻充滿了濃濃的譏誚之色:“哭?不會的,我孩兒的仇還沒有報,我自己的命都險些沒了,我哪來的時間哭?把吃的拿過來!”
“是!”箏奴抿了抿嘴,她一直伺候大的女郎她自然瞭解,這番話若是旁人在這兒聽到了多半會擔心鄭美人這樣連一滴眼淚也沒有,怕是難過的要折損了身子,只是箏奴卻知道,鄭氏雖然是鄭家嫡女,在閨閣裡時從來沒有吃過什麼苦頭,但自小性情卻是最爲堅韌的一個,有了這樣一番話,她倒是放了心。
箏奴伺候着鄭氏吃了些東西墊了,末兒正好端了藥過來,如此鄭氏面上好歹多了一絲血色,她閉目養了一養神,方問道:“我睡了多久?”
“只是過了一夜,美人請放心,昨兒個陛下與皇后都過來了,已經將隔壁裴氏那惡婦去了才人之位,交給皇后看管起來!”末兒安慰道。
鄭氏聽了,淡淡的道:“然後呢?”
“皇后……”末兒正待說下去,卻隱隱聽見了一陣嘈雜聲傳來,箏奴不由皺起眉:“你去瞧瞧究竟是怎麼回事?昨兒個陛下與皇后還說要美人好生安歇的,隔壁裴氏都已經被皇后帶到了蓬萊殿去了,莫不是哪個不長眼的在這眼節骨上發什麼瘋,竟敢攪擾美人靜養?!”
末兒連忙去了,箏奴見鄭氏額角不斷的流淌下汗水來,又知道如今這情況寧可熱上一些,卻是不能受涼的,忙拿了帕子替她擦拭,不多時,末兒回來,卻帶着一絲迷惑,道:“是珠鏡殿的元秀公主使了霍公公來傳走原本伺候裴氏的宮人!”
聽了她這話,鄭氏與箏奴差不多同時吃了一驚:“元秀公主?!”
“奴聽霍公公說因爲承香殿的趙芳儀早上知道了美人……的緣故,趕到蓬萊殿大鬧,說是皇后殿下謀害了她與美人,結果皇后殿下把事情稟告到了陛下跟前,請求叫韋華妃來查清此事,然而韋華妃昨兒個就病倒了,趙芳儀又不肯讓盧芳儀接手,就想到了元秀公主,陛下想着公主也快及笄了,很該有幾件事練一練手,便索性擬了旨意叫元秀公主來接手此事!”末兒一口氣把事情說完,露出一絲分明的喜色道,“元秀公主乃是陛下胞妹,陛下一向重視,不會怎麼懼怕皇后,況且沒了的皇嗣都是她的侄兒,陛下要叫元秀公主來查此事,分明就是要將事情弄個水落石出!”
鄭氏默默半晌,卻看向了箏奴:“你瞧呢?”
“元秀公主與陛下都是嫡出。”箏奴平靜的道。
末兒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元秀雖然沒有明擺着偏心,然而宮中一直都有傳言,諸位公主中,昌陽公主與雲州公主對皇后王氏並不親近,但由昭賢太后養大的元秀公主多多少少總是偏心着王氏的……
“這麼說陛下還是相信皇后了?”末兒頓覺失望——連元秀都推測是王氏攛掇着裴氏動了手,鄭美人這邊又何嘗會想不到?原本鄭氏發覺有孕後就決定了隱瞞,連天葵也是拿了她們的冒充,她又不像裴氏那樣失寵後一意巴結着皇后,成天的往蓬萊殿上跑,有外人在時一應都如從前,本來鄭氏在新人裡面就是最不起眼的一個,又不愛出門,被覷破的可能更小——裴氏與她究竟同處一殿,要說不仔細被看穿,也只能懷疑是裴氏!
可是如今裴氏也失了寵,她做什麼要謀害鄭氏?若是鄭氏這一胎繼續保了下來,這可是豐淳繼位後的頭一個子嗣!無論男女,想來地位都非同一般——就算是位公主,那還是豐淳膝下長女!豐淳這會正與皇后恩愛非常,但爲着子嗣總也會不時到望仙殿裡看一看,鄭氏懷着身子自不能侍寢,裴氏因此便有了機會——這纔是從裴氏的利益出發應做的。
而如今裴氏出手謀害了鄭氏,將自己這樣捲進去——若說不是受了他人指使那纔怪了,指使她的人,任誰也會第一個想起了王氏!畢竟裴氏這段時間巴結皇后巴結的人盡皆知!
可是在這時候豐淳究竟還是選擇了素與皇后交好的元秀公主出面……
“不只是如此。”箏奴淡淡的道,“奴以爲陛下這樣做,乃是一箭雙鵰——既爲皇后洗清,又爲元秀公主考慮!否則,皇后殿下非要請求陛下追查到底以證其清白的話,陛下大可以將此事交給魚、邱兩位內監,畢竟這兩位都可代表陛下,元秀公主身份固然尊貴,到底是陛下之妹,若是平津公主,倒還佔了個長的名份——尋常時候哪有小姑去審嫂子的道理?”
鄭氏沉默片刻,悠悠問:“這當真是趙芳儀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