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回去。”薛氏也未置氣,只是平靜的道。
元秀搖了一搖頭,有些疲憊道:“昨兒在翠微寺裡住的倉促,采綠累極了,我叫她先去休憩會,採藍要處置別院中的事情,大娘若是不累還請在這兒繼續陪我們會罷。”
薛氏也注意到了元秀是獨自進來的,便點了點頭,繼續坐了下去。
元秀讓兩名宮女平了身,坐到榻上雲州對面,伸出手,用力搖了搖她,雲州淚眼朦朧的擡起頭來,盯着元秀看了半晌才趕緊擦了擦淚,嘴裡抱怨道:“九姐你往哪裡去了?人家從長安一路跑過來想見你,結果你卻不在!”
聽她一開口,元秀不由鬆了口氣,雲州倒彷彿是專程跑過來大哭一場發泄的,雖然性.子一向執拗的她這麼做還是頭一回,想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但顯然事情還沒有大到不可收拾,元秀定了一定神,才解釋道:“昨兒聽說翠華山風景好,便去上面的太乙池與風洞、冰洞這些地方看了看,沒想到貪看風景加上出了點事一下子就誤了時辰,終南山路崎嶇,天黑之後袁統軍不肯冒險走山路,便只得在山下的翠微寺裡借住了一晚,今兒一早臨走時又遇見了鄧國夫人在翠微寺裡持齋,領着王家一個晚輩過來見禮,耽誤了些時候才上路。”
元秀輕描淡寫的說出了點事,雲州便沒有放在心上,薛氏卻皺了皺眉,但此刻也不宜多問,只見雲州紅着眼道:“九姐,我從來沒有這樣難受過!”
“錦衣去打盆清水來伺候!”元秀先吩咐了錦衣,復白了雲州一眼,“你好好的跑過來在這裡大哭,我可不知道是什麼事?好歹是金枝玉葉,有什麼事情值得你如此大動干戈?先等錦衣打了水來,把儀容整了咱們再說話罷!你是沒有看到,方纔我上樓時看到樓底下一羣宮人圍在那裡竊竊私語,都被我交給採藍處置去了,先說好了,這裡面有好幾個是你帶來的人,我瞧着生氣,一起都罰了!”
“什麼?這起子下.賤東西!”雲州才被元秀說得臉上有點掛不住,聽說了這等窘迫之事,單是想一想平素裡恭恭敬敬的宮人在下面對着自己指點與議論就一陣怒從心起,咬牙道,“採藍罰過了我還要親自罰!”
“阿家……”這時候綿兒卻戰戰兢兢的出了聲,“方纔……方纔是阿家吩咐他們就在下面的,他們想來是在等候阿家的吩咐才未曾離去?”
元秀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她不太喜歡雲州這個貼身宮女,蓋因這綿兒人如其名,明明是雲州公主身邊最受信任最是親近的大宮女,但瞧着卻淨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樣兒,也不知道是怎麼替雲州打理身邊的宮人的,以元秀的目光來看總是嫌她毫無皇家氣度,全然不似本朝的女郎們,卻不想雲州如今火頭上,她居然還敢開口爲其他宮人求情。
果然雲州正在惱怒,聽了她的話越發的火起,抄起榻上元秀素日把玩與安枕的紫檀木嵌珠如意就要砸過去,元秀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如意的柄,雲州頓時把矛頭對準了她:“九姐你放手,這是我自己的奴婢教訓教訓又如何?”
“誰要管你殿裡的事?我這是在心疼我的如意。”元秀白了她一眼,“這柄如意可是我母后與這別院一起留下來的,你也不瞧一瞧這紫檀的質地,一下子砸了下去見了血,我以後還怎麼留它下來安枕?”
文華太后乃是憲宗皇帝的原配,論起來也是雲州公主的嫡母,雲州雖然未曾見過她,但因豐淳的緣故也不敢輕易冒犯,頓時遲疑了下,元秀趁機把如意搶了下來,放到了她夠不到的地方,這時候恰好錦衣打了水進來,元秀看了眼綿兒,綿兒暗鬆口氣,趕緊站起身來伺候雲州浣面——好在雲州今兒卻沒有上妝,雖然哭得臉色通紅,面上也有幾處髒污,但拿帕子擦了一遍便就乾淨了。
元秀又叫錦衣進內室,從自己妝臺上取了一盒太真紅玉膏出來,替她細細敷上,錦衣不待吩咐,轉身又爲兩人各呈進了一盞摻了碎冰的酪飲,乳白色的酪飲之中又擱了幾塊切成桃花形狀的果肉,也給薛氏端了一碗解暑的烏梅飲,藉着身體的掩護,對綿兒悄悄做個手勢,綿兒順她指的方向看去,卻是角落裡放着一碗涼茶,她忙感激的輕輕頷首。
對她們的小動作假作未見,元秀見雲州已經漸漸冷靜下來,才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誰把你氣成這個樣子,一大早的從長安跑過來這些路上都沒有鎮定些,到了別院反而失態的哭了這半晌?莫不是五哥給了你氣受?”
“五哥怎會給我氣受?”雲州這會心思清明瞭些,聽了元秀的試探忙反駁道,“不管宮裡的事。”
她這麼一說,元秀目光頓時一凝,不管宮裡的事,那就是宮外了?宗室之中,哪怕是諸王,自不會有人去得罪雲州,而云州的生母紀美人雖然曾得過憲宗皇帝一段時間的盛寵,但畢竟出身不高,就是紀美人的甥女、如今的芳儀趙氏,爲豐淳誕了二子,如今趙家也不過比從前富貴些罷了……其實這些人都不必考慮,有重五之日在芙蓉園裡那場巧遇,元秀方纔在過來的路上聽採藍轉達綿兒的話,提到雲州出宮,她就大概猜到了緣故——鄭緯!
“錦衣去告訴採藍和採橙,雲州公主暫留在別院中住,多準備些合宜的吃食,另外把住處打掃出來。”元秀略一沉吟,吩咐道。
錦衣忙答應了一聲,出樓去傳話。
元秀這才皺着眉問:“宮外?是什麼人如此大膽?”
“是……”雲州原本氣急敗壞,這會話到了嘴邊卻又遲疑起來,元秀不禁心下一驚,催促道:“是誰?你且告訴我,便是世家子弟、朝中權貴,難道還貴得過咱們皇家不成?堂堂金枝玉葉,就是先帝在時,也不曾斥責過你!此人當真是膽大妄爲、自取死路!”
她說的越是疾言厲色,雲州越是猶豫,等元秀髮作完,她張了張嘴,最後卻只嘆了口氣,無精打采道:“也不是……只是出宮遊玩時聽人提到了他的母親,我想起了母妃,心裡難過,又不想在宮裡哭,免得被人笑話,想想九姐你這這裡清淨,就跑過來想借住幾日。”
“原是這樣?”元秀聽了,淡淡笑了笑,也不去揭穿她,若無其事的道,“那你且放心的住下來好了——對了,秋狩到這會也沒幾個月了,往年咱們年紀小都沒下過場,卻不知道你今年可有這個興致?倒是恰好與我一同練習。”
她這麼一說,雲州目光頓時一黯,勉強笑道:“我這幾日在長安無事,倒也隨人學了幾手,不過這幾日不大想動。”
元秀笑着道:“纔到山上來總是這樣,你且好好歇一歇,回頭咱們一起出獵,先試一試手。”
雲州嗯了一聲,她神思有些不屬,卻沒看到元秀轉過身去,眼神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