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侍着元秀用過了早膳,采綠將元秀換下的那套借來的衣裙整齊疊好,因元秀打算即刻離開,卻是不及浣洗後歸還,元秀便道:“你去那邊院子裡說一聲,這套衣裙便買下來罷。”
采綠去了不多久,卻帶回了一個綠衣使女,十五六歲年紀,眉目清秀,肌膚甚是白淨,由僕知主,這翠微寺中女客出身卻也不低,那使女到了元秀面前也是一派落落大方,跟着采綠行過了禮,采綠面色有些奇怪,當着那綠衣使女的面便直接道:“阿家,昨兒送來衣裙的是旁邊隔了兩間空院裡持齋的鄧國夫人,聽說阿家在此,欲攜侄孫前來拜見阿家。”
元秀一皺眉,她倒不是怕見鄧國夫人李氏——王展本爲汴州刺史,豐淳繼位後,按着慣常的例子特進其爲鄧國公,李氏自然也得封一品誥命國夫人,從夫冠鄧國爲號。卻沒有想到遠在長安的李氏恰好也在這翠微寺裡持齋,她這邊,卻恰好扣了李氏的堂侄女李十娘,也不知道昨兒袁別鶴帶人去處置易老丈並李十孃的使女時,是否被李氏手底下的人察覺?
那綠衣使女跟在采綠身後拜倒,聲音清脆道:“奴蓀娘參見貴主!”
“你起來吧。”元秀斂了神色,不管怎麼說,李氏借衣究竟是一件人情,她淡淡的道,“鄧國夫人在此處持齋?多久了?”
蓀娘恭敬的回道:“回貴主,夫人是五月底過來的,因國公染恙,雖然請了太醫開過方子,好得卻緩慢,夫人心急之下,就帶了小娘子來此持齋,祈祝國公早日康復。”
“哦?王司徒病了?”元秀有點意外,“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五月末嗎?”王展既是司徒又是國公,因國公爲爵,司徒只是榮銜,大部分人都喚後者,然昭賢太后卻只呼前者,意在提醒族弟不可因身爲外戚而舉止驕橫,這裡面究竟有沒有是因爲看出王子節並不得寵愛的緣故,元秀卻不太清楚了,但她是昭賢太后撫養長大的,對王展的稱呼自也受了昭賢影響。
“回貴主,正是昌陽公主下降後不幾日,國公夜間貪涼多飲了幾盞,結果回頭就病倒了。”蓀娘從從容容的說道。
元秀噫了一聲,難怪她在長安時沒有聽說,那時候她已經到了紫閣別院。
李氏過來持齋是五月底的事情,就算李十娘有意算計,但邀她指點自己騎射卻是元秀自己一時興起,想來就算當初李十娘昏倒在岩石之下被元秀遇見是故意算計,李氏在翠微寺撞見了自己,這裡面怕是有巧合,原本元秀未露身份直走倒也無妨,如今既然兩邊都知道了,按着禮儀李氏總要請求過來參見一回,元秀如無不便,當然也不能回了她。
因李十娘還被看在院子裡,元秀不知道這李氏究竟知道不知道這一回事,往日倒也罷了,如今王子節與豐淳和好,一個得寵的皇后與一個不得寵的皇后的族人自不可同日而喻。李氏這皇后之母未必沒有這個面子來討一個人情——就算元秀不放人,因她國夫人的身份,少不得要拿個合適的理由來,最緊要的是元秀擔心身邊禁軍趁着李氏過來拜見之時,將消息透露回長安,她如今打的幾個主意還是想先瞞一瞞李復的。
這麼轉了幾個念頭,元秀到底點了點頭:“本宮原本正打算離開,既然鄧國夫人在,便等她一等。”
這就是要蓀娘告訴李氏莫要耽誤太久,走個過場就行了,蓀娘會意,屈膝道:“夫人只是聽說貴主鳳駕蒞臨,想着既然同在寺中,總要過來拜會一下,並不敢耽誤貴主行程。”說着又屈了屈膝,這才退出去稟告了。
元秀待她出去,給采綠使個眼色,采綠點了點頭,自出去叮囑袁別鶴看緊了那些與李家親近的禁軍,又到廂房裡告訴李十娘不要出來走動。
李氏過來的時候,除了帶着先前提到的侄孫女外,卻還攜了一人,卻是元秀認識的。
“二十二郎怎也在此?”看到王子瑕跟在李氏身後進來,元秀不由詫異道。
李氏先行了禮,她身後粉妝玉琢的小小女郎一本正經的模樣很是逗人喜歡,元秀一面問一面都吩咐賜了座,王子瑕身穿紺青圓領縐紗袍衫,大約因天熱的緣故不曾戴帽,只拿頂簪挽了發,腰間束着革帶,下面掛着一束五彩絲絛,繫着容臭、玉佩等物,手持摺扇,先拱手道:“微臣參見貴主!”復回答元秀的話,“微臣今日得休,來寺中探望母親,卻不想纔到此處,就見使女回稟貴主召見,便一起過來了。”
王子瑕雖然是外臣,又是男子,但一來是皇親,二來昭賢太后在世時很是喜歡這個族侄,不時召他入覲,元秀與他也不算陌生,這樣沒有請示就跟過來也不算爲過,只是當初因在殿前被他以御史的身份進諫豐淳,掃了元秀的面子,此刻看到了他,態度便有些冷淡,略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才淡淡的道:“聽說王司徒病了,不知如今怎樣了?想着往日司徒身子一向都是康健的,怎麼吃了幾杯酒就叫鄧國夫人急得過來持起了齋?可有叫耿靜齋去看過?”
“拙夫貪杯,卻叫貴主費心了。”李氏趕緊代王展謝了元秀的關係,嘆道,“只是人年紀到底大了,偏生那晚室中冰盆還多放了些,妾身也是因他往日裡身子一向安好,這麼多年來病倒請太醫還是頭一回,心裡一急才發了這個願,其實妾身往寺中來時拙夫已經好了許多,若不然妾身也是不放心的。”
元秀微微頷首,李氏這回答纔對,就算再怎麼虔誠的求這拜那,李氏一個大族中的主母,哪有把還病着的丈夫丟下自己跑寺中一住多日的道理?原本聽蓀孃的話她心裡還奇怪,李氏跑來持齋莫不是有其他的原因,如今聽了她的解釋倒去了幾分疑心,又問了幾句王展的病情,聽說問題不大,便也丟了開去,目光落到了李氏帶來的小小女郎身上,這女郎不過八九歲左右,杏眼桃腮的,穿一件丹色短襦,下系絳色羅裙,眉心點了一滴硃砂,年紀未長成,行事舉止已一派的穩重,很有望族風範,感覺到元秀打量她,也不迴避,反而略擡了擡眼睛,向元秀抿嘴一笑致意,笑容自然略帶羞澀,並無扭捏得意。
“這便是鄧國夫人的侄孫女兒?小小年紀,倒是一片端然之風!”元秀讚了一句,問道,“卻不知道是王家女郎還是李家女郎?”
“回貴主的話,這是王家長房的嫡孫女,小字幼挺,其父王子含乃是王家長房長子,原在太原任職,年初時候王氏祭祖,妾身隨拙夫回太原參祭,聽聞其父接了吏部之令,不日調入長安,因妾身的兩個孫女兒都隨其父母在任上,膝下空虛,便先攜了她回長安來,上個月大郎攜眷到了長安,一時間還未安頓好,妾身便繼續留她再住上幾日,持齋也順便帶了她來了。”李氏含着笑輕輕道,“說起來上一回妾身才從太原回來時,往蓬萊殿去拜見皇后殿下,也是帶她給殿下看過的,那時候貴主似乎恰好在練習騎射,因此錯過了。”
元秀嗯了一聲,柔聲道:“王家的女兒自然是不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