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道是什麼事——”昌陽公主心裡轉過了數個念頭,沒想到元秀最後卻給了她這樣一個回答,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好氣,立刻放鬆了下來,伸指一點她額角,嗔道,“這你也怪皇后?我雖然不如你從前喜歡她,但那王子瑕人卻是不錯的,性情也不像皇后……”說到這裡她才覺得不對,驚訝道,“你這樣生氣莫不是心裡有了人?是誰?難道是那賀夷簡!?”
說到末了一句她差不多是叫出來的,元秀聞言立刻擡起頭來,瞪了她一眼,惱怒道:“七姐想到哪裡去了?我若喜歡他當初還會特特避到了終南山上,甚至連你回門都等不及?”她卻是抓住了這個機會巧妙的解釋了自己的離宮。
昌陽公主這會可顧不上多想,奇道:“難道你看不中王子瑕?”
“我自然看不中他!”元秀哼了一聲。
“王子瑕生得端莊,才華也好,性情溫文,雖然有時候梗直了一些,但我聽說五哥是很信重他的,皇后雖然推薦了他,以五哥對你的上心,若是不好的人,必然不會准許,你不喜歡他那樣的,那也沒什麼,與五哥直說了,難不成五哥還會逼着你下降不成?”昌陽公主原本以爲她受了多大的委屈,這會便有些意興闌珊的搖了搖頭,道,“你向來聰慧,只是怎麼總有時候轉不過彎來?當初與雲州爭吵一怒之下跑到清忘觀裡去是一件,如今爲着皇后一個推薦也是——我卻要說句公道話了,雖然本朝的帝女一向跋扈——也是太平、安樂之流在前,把咱們帝女的名聲給敗壞了,到了近年,咱們那位大姐……”她對平津公主是餘怒未消,哼了一聲才繼續道,“但王氏嫁進皇家時候你還小,她也算是看着你長大的,焉能不知道你的爲人?你我性.子比起二姐那樣賢惠定然是不及的,二姐那樣的別說咱們金枝玉葉,就是尋常人家的女兒也未必能夠做到,但比之長安各家的貴女,咱們也不算跋扈之人,何況你又這般美貌,那賀夷簡是賀之方膝下獨子,賀之方對他愛如性命,身邊豈會少得了美人?都對你一見鍾情!再者,咱們姊妹私下裡說一句真話,也不是我嫉妒你,但五哥雖然是咱們的兄長,到底與你同爲文華太后所出,對你總是偏心着的,誰若能夠尚了你,前程自不必說,皇后又不是傻子,那王子瑕也還拿得出手,她啊打這樣的主意也不爲過,換了咱們處在皇后的位置上,未嘗不會這麼做,你一向聰慧怎麼這會就想不明白了?以皇后來看指不定還以爲替你挑了個好人選呢!”
“太平安樂之流?”元秀哼了一聲,“安樂公主受韋后挑唆鴆殺中宗皇帝的的確確是忤逆不孝,可太平公主又有什麼不對,她無非是輸給了玄宗皇帝罷了,當初武周篡唐,都統治了中原那許多年,太平公主好歹還流着咱們李家之血呢!那起子文人史家不過是因爲自己是男子,生生把她寫得不堪!就說她下降武攸暨,不說遠的,就是本朝時候,大戶人家仗着權勢強娶坊間女郎的事情難道一件也沒有嗎?”
昌陽公主不以爲然道:“這些都是前朝之事——再者你這話出去了可不許提起,先祖之事豈容你隨意議論?你當真是氣糊塗了!”
元秀頓了一頓,悶悶道:“七姐你當我做什麼生氣?我在終南山裡,對長安情形不甚瞭解,先是聽說了宮裡出了刺客,才嚇得半死,又聽說刺客之事已經解決,接下來倒是個好消息——帝后和諧,你也知道我一直是盼着五哥能夠親近皇后的,當時雖然高興還是問了問緣故,可於文融和采綠只是回宮取物時聽到了這個消息都不太明白,我當時心裡就存了一份疑慮,這會子纔回來,皇后就迫不及待的拉着五哥推薦王子瑕……”她冷笑着道,“說起來,前兩天,我去翠華山上游玩,因貪看風景誤了回別院的時辰,只得在山下翠微寺中借宿了一晚,在那裡撞見了鄧國夫人持齋!”
昌陽公主立刻敏感起來,面上也微有不悅之色:“皇后居然窺探你的行蹤?這卻太過分了!”
元秀淡淡的道:“鄧國夫人說她是在五月末的時候就去開始持齋的,爲的是鄧國公病恙,那一天我是偶然興起纔去,原本也沒打算在寺中休憩,想來這倒是巧合了,只是翌日走時鄧國夫人過來請安,王子瑕恰好也跟了過來。”
“然後呢?”
“七姐,你尚未下降時,在宮中我與八姐總是打趣你與崔……與七姐夫,你可知道爲什麼?”元秀忽然道。
昌陽公主不防她有此一問,若說當時她還疑神疑鬼了一番,這會大婚已過,與崔風物又彼此相悅,而且元秀方纔對崔風物的離開毫無反應,她也知道自己當初是錯想了妹妹,這會聽她再提此事,便不再計較,輕笑道:“你們兩個促狹的,那時候還把我氣得失儀大哭,等你們的賜婚聖旨下來,仔細我找回來!”
元秀沒有接她這番話,只是平靜的道:“我與八姐之所以拿着七姐與姐夫打趣,是因爲七姐戀慕姐夫這一點宮裡人人都能夠看得出來。”
昌陽公主雖然已經成婚,聽她這樣一說也是面上微微一紅,隨即想到自己已經下降,便鎮定道:“那時候雖然未曾成婚,但他已經是先帝賜我的駙馬,我念着他也是尋常之事。”
“賀夷簡性情狂傲,但在我面前時忍性卻是極好的,此人爲自己的前途最應該娶的本該是幽州李衡之女李十七娘,我這個帝女雖然比李十七娘尊貴,卻並不利於他將來掌握魏博一鎮,沒了魏博鎮爲後盾,賀夷簡又算什麼?這個道理他並不是不懂——此人說戀慕我,我倒也相信。”元秀盯着她,慢慢說道,“咱們都是宮闈裡面長大的,身爲公主,身份尊貴,從小身邊待咱們好的人便不計其數,因此才記事時起,有兩件事是最要緊學的——一個是御下,一個是分辨旁人對自己親近的用意!”
“你是說……”聽到了這裡,昌陽公主多少有些醒悟,她的話被元秀打斷,沉聲繼續道:“那天早上我因前一晚向鄧國夫人買過一套衣裙更換,聽說她起早請求覲見,便許了她攜侄孫女同往,而王子瑕據說因正好趕到寺中探望鄧國夫人,雖然我未曾召他,卻也跟了去,你知道因昭賢太后的緣故,在長安各家郎君裡,王家這位二十二郎我是見的最多最熟悉的,這樣的小事我自也不會計較什麼,當時我急着回紫閣別院,鄧國夫人倒也識趣,兩邊敘了幾句話,我賞了串手珠與那叫幼孃的女郎她們便告辭了,這件事情我原本沒有放在心上。
“昨兒回宮聽到了五哥轉達的皇后的推薦,晚上左思右想,恐怕鄧國夫人在翠微寺遇見了我並不是什麼設計,但王子瑕清晨趕到,多半是前一晚鄧國夫人身邊的人發現了我的行蹤,連夜派人回長安,把他叫過去的!”元秀冷笑道,“要不是當日我急着回紫閣別院,在叫人去召見鄧國夫人便暗示了她不要多耽擱,怕是王子瑕他跟着鄧國夫人見了我,多半就要順勢留下閒談、以堅定五哥讓我下降於他的決心了吧?”
昌陽公主皺着眉,室中伺候的採藍、采綠、修聯、修纖都不敢作聲。
只聽元秀公主悠悠說道:“七姐你說王子瑕文才風流,人也生得端茂,又得五哥看中,的確是一位佳婿,五哥說皇后這是內舉不避親,哼!說的是沒有錯——可是這王家二十二郎從小就因昭賢太后之故出入宮闈,與我見面的機會也不是一回兩回,他或者是個不錯的郎君,可此人究竟對我有無戀慕之意——真當我看不出來?!”
她說到這裡按捺不住心頭怒火,狠狠將茶碗向几上拍去!
昌陽公主驚呼一聲:“別傷了手!”
卻聽哐啷一下秘色繪山水外貼金箔的茶碗四分五裂,幸虧昌陽及時提醒,元秀怒中及時收了力,但看掌心只有一圈紅痕,未被碎了的瓷碗劃傷,昌陽鬆了口氣:“你不高興砸了我這公主府也無妨,何必爲了這起子小人傷到自己?”
“我這些年待皇后不敢說掏心掏肺,總是極爲尊敬她這個正經嫂子的,當初趙氏無禮、韓王、魏王不敬嫡母,那兩個還是咱們親侄兒,我何嘗不是站在了她這邊?若是王子瑕當真對我有意,皇后她昨日那樣竭力的推薦了,我雖然並不戀慕他,總也不至於如此生氣——皇后她把我當成了什麼?!爲着他們王家的榮華富貴,犧牲她的弟弟來娶了我麼?大姐已經是個例子……”元秀閉了閉眼,不再咬牙切齒,但語氣卻一片森寒,“可不是每一個金枝玉葉,都如太平公主那樣!”
昌陽公主眯起眼,她現在已經徹底明白了元秀的震怒從何而來——堂堂帝女,便是德容工行無一是處,單是衝着金枝玉葉的身份,意圖尚主者也應如雲而來,更何況元秀自幼受盡寵愛,在本朝公主之中儼然第一人,又美貌年少,連賀夷簡都爲之傾倒……就像她自己所言,如果王子瑕流露過對元秀的傾慕,皇后這樣推薦,元秀縱然不允,卻也不會動怒,如今王子瑕竟是擺明了對元秀並無他意,皇后還要竭力推薦他尚元秀,並且說動了豐淳——這樣赤.裸.裸的利用,換做了誰?會不怒?能容忍?
她這會再也無心計較元秀之前的離宮之事,開始認真思索,王氏這麼做,到底有什麼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