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鳳娟聽我說完,臉色一變,把吃了一半的麪條丟在地上激動地說道:“我就說,哪會有這麼好的人,原來你是就是那江董的兒子。你還我家男人的命來。”說着撲到我的身上,雙手直往我臉上胡亂招呼。
我說出自己的身份前就已經想到了這樣的結果,但我還是被王鳳娟的這種撒潑行爲所驚到。我推開她的手穩住她說道:“王大姐,你別這樣激動。你家男人現在還在搶救室裡,並不一定就會有事,你先冷靜一下。”
王鳳娟眯着眼睛看向我,突然又扯出一抹苦笑大聲說:“你們做生意的人,就是這樣,以爲我好矇騙麼,昨天下午到現在還沒有出來,你認爲還會有多少希望,連那個水泥鋼筋的三層樓都能炸沒,更何況是活生生的人呢。裡面躺的要是你的親人,你還能冷靜嗎?”王鳳娟邊說邊推着我。
她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發生這種事情是誰也不希望看到的,我抓住她的胳膊耐心地說:“王大姐,你現在這樣對躺在裡面的人一點用處也沒有。我來這裡就是爲了解決問題的,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你現在必須冷靜。”我穩住王鳳娟繼續說:“你跟我一起先去搶救室那邊看下情況吧。”
王鳳娟聽說我願意帶她上去看,頓時平靜了下來。我跟她一起進了電梯,搶救室的門口站着四名彪形大漢,一見我們靠近,忙阻止道:“不許進去。”
我問王鳳娟:“你確定在這裡嗎?”王鳳娟點點頭。見她點頭,我想這應該是父親手下的保鏢,我從來不知道溫文爾雅的父親竟然也會有保鏢。但又想父親既然能疏通到這邊政府部門,僱傭幾個保鏢又怎麼沒有可能呢。我對王鳳娟說道:“王大姐,你先在這邊等着,我過去和他們說。”王鳳娟點着頭,沒有說話。
我走向保鏢對其中一個說道:“我是江慕遠,來找我的父親。”那個保鏢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我接着說:“我爸如果在裡面,麻煩你進去通報一下,他不會不見我的。”那個保鏢沒回我的話,對旁邊的保鏢使了個眼色,旁邊那個便進去了。一會兒他便出來對我說:“你進去吧。”
我看向王鳳娟,她正看着我。我現在對裡面的情況還不瞭解,不能貿然把王鳳娟帶進搶救室,於是我走過去對王鳳娟說:“王大姐,現在裡面還在搶救,暫時還不能讓你進去,但我會先進去,看看情況,我一定會把李大哥的情況帶給你。”
“你能進去,我不能進去?這就是你們有錢人的道理?”王鳳娟站起失控地說道。
我穩住她說:“不是這個意思,你是傷者的家屬,不能讓你進去就是怕你情緒失控。你還沒有見到你的丈夫,就已經這樣了。我又怎麼能讓你現在進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吧。”見她有些平靜我又說:“相信我。”我不能讓她進去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爲我的父親在裡面,我不願意這個女人對着我的父親撒潑無禮。
王鳳娟擡眼看着我。我又對她鄭重地點點頭,她頹然地坐下,不再言語。
我走進搶救室,裡面還有一條過道,過道的兩邊纔是真正的搶救室。保鏢守着的地方只能算是搶救區的門口。父親正閉着眼睛坐在2號搶救室門口的椅子上,邊上還站着一個30來歲的身形同我一般高大的男子,我猜想他該是父親的貼身保鏢了。我快速走到父親跟前蹲下叫道:“爸。”
父親睜開眼看着我點點頭道:“你來了。”
父親看起來很疲勞,也憔悴了不少,下頜已經長出淺淺的鬍渣。父親一向注重儀表,但這場災難讓父親失去了往日的風彩。我輕輕地回道:“嗯,我來了。”
我起身在父親身邊的空位上坐下,江氏集團財力究竟大到什麼程度我不是很清楚,但就算失去整個原料廠再賠上N個服裝廠我想都不是問題。但父親此刻卻顯得很脆弱。我伸出手去,我握住了父親的手。
父親轉過頭來看着我,我報父親以微笑。
父親輕輕點頭說:“你李叔叔還在裡面。”
我一驚,這纔是父親脆弱的原因。李秘書跟我父親的時間比我的年齡還要大,我們江家幾代單傳父親沒有兄弟姐妹,李秘書跟父親的關係除了主僱更像是兄弟。此刻父親的心情怕是恨不得呆在面裡的是自己吧。我握着父親的手緊了緊,安慰說着:“爸,你別擔心,李叔叔那麼好的人,一定不會有事的。”父親微微地點頭,不再說話。
我對父親說:“爸,我讓人送你回酒店休息,這邊的事情就交給我吧。”
聽到我這句話,父親好似打了強心針一樣忙說:“那怎麼行,這不是你該管的事。你馬上給我回H城去。……”
“爸您到底想要我在您的庇護下活到什麼時候?”我打斷父親的話。“我已經23歲了,我有能力處理好這一切,您不是一向最信任我的嗎?我一定會處理好的。你相信我。”我對父親說完這些便起身對一旁的保鏢說道:“我是江慕遠,我該怎麼稱呼你?”
那個保鏢倒也不是個愣頭青,忙回覆我說:“我叫王志強。江少就叫我阿強好了。”
阿強並不是X城當地人的口音,而是一口標準的普通話,我見他反應很快,說話又有條理,語氣不卑不亢,心裡有些讚許便問:“這裡有哪幾間是這起事件的傷者?”
“亮着燈的1,2,3號搶救室都是的。”阿強回我。
我點點頭又問:“還有兩名傷者呢?”
阿強估計沒有想我已經瞭解了大概情況,臉上一愣馬上又鎮靜道:“那兩人只是嚴重壓傷,沒有生命危險,已經轉到住院部去了。”
我點點頭,這三個搶救室裡應該就是李秘書、李凱陽還有李冬晟了。我說:“門口那些是你的兄弟吧。”阿強點點頭。
我接着又說:“叫兩個兄弟送把江董送去酒店休息。”
阿強看看我,又轉頭看看父親。我知道他是聽命於我父親的,便厲聲道:“你想看到江董倒在這裡嗎?趕緊找人送回去!”馬上我改口補充道:“不,你親自送過去,再派兩個兄弟護着,完了你再到這裡來找我。”我拿出手機問他:“你的手機號是多少?”
阿強忙報給我手機號,我接通便掛掉道:“有什麼事直接跟我聯繫。”阿強見我態度狠戾,便去扶我父親。父親整夜沒睡,加上過於焦慮,三兩下便被阿強架在腋下。我上前對父親說:“爸,你相信我就好好休息。等你休息好了再來挺我,我們父子一心,沒有什麼問題是解決不了。李叔叔這邊一有消息,我馬上電話通知你。”轉頭又對阿強說:“阿強,辛苦你了。”阿強點頭沒有作聲,架着父親出了門。父親出了門我便聽到了王鳳娟在外面的嚎叫聲和門口保鏢的呵斥聲。
王鳳娟這個人,我好不容易纔安撫好她,不能這麼讓她再做出下跪之類的讓人笑話的事端。我忙出去,對着門口的兩個保鏢狠聲質問道:“你們這是做什麼!”那兩個保鏢看我一眼後又安靜地退到一旁。想必他們已經明白我現在的身份,這裡的事我全權處理,他們必須服從於我。我沒看他們,上前兩步扶起王鳳娟說:“王大姐,你跟我進去坐着吧,搶救還沒有結束。”現在父親已經不在這裡,我不介意她進搶救室。
我把王鳳娟扶到搶救室內的過道座椅上坐下,我也在她的一旁坐下。我對王鳳娟說:“王大姐,你辛苦一夜了,就靠在這裡休息一下吧,一會搶救結束了,我叫醒你。”
王鳳娟搖搖頭。我不再勸她,想起了李秘書便說:“這裡面除了你和陳大姐的丈夫,還有一個是我的叔叔。雖然不是親叔叔,但他比親叔叔待我還要親。他跟我爸的感情勝過許多親兄弟。我爸之前要是有什麼沒能顧及到你的地方,請你體諒他,他跟你一樣傷心難過。”
王鳳娟轉頭看着我,好一陣子才說:“我誰都沒怪,我只怪老天,只怪命苦,我只想我那男人好好的。我們連個孩子都沒有。”說到後來又抽泣了起來。
我看着搶救室門口亮着的燈,進去了這麼久,活着的希望還有多少?我自己都已經沒有多大的把握。我還能自欺欺人地安慰這個女人說會沒事的嗎?我要怎麼樣才能把失去至愛的痛苦滋味替她降到最低?我輕輕拍着王鳳娟的肩膀,說不出話來。
幾乎是同一時刻,2號3號搶救室的燈同時熄滅,我們忙從椅子上站起來。大夫從搶救室裡走出,沒見着父親正要發問,我忙說:“我是江董的兒子,有什麼事情都跟我說,由我全權處理。”3號搶救室出來的大夫說:“這邊的傷者搶救無效,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王鳳娟身子一軟,直往地面墜下。我忙一把拉她說道:“王大姐,你振作一點。”又問另外2號搶救室的那個大夫:“這邊的傷者怎麼樣?”那大夫拉下口罩道:“這邊傷者後背大面積深度燒傷,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馬上需要轉移到ICU,再聯繫下其他條件更好點的醫院。”他話剛說完,裡面便有護士推着手術牀出來。我看到那殘卷的發須,他背面朝外,頭朝側戴着氧氣罩,我看不清他的臉,但他的右手無名指上戴着一枚卡地亞的鑽戒。那是待我像親叔叔一樣的人,那是我父親馳騁商場的臂膀。何其有幸他還活着。我一把拉住要衝上前的王鳳娟道:“那不是你丈夫,那是我叔叔。”
王鳳娟不待我說完便往3號搶救室裡衝去,被護士阻止了下來,我見狀問道:“我們可以進去看下嗎?”
3號搶救室的大夫猶豫了一下,看着我急切的眼神最後還是點頭道:“這邊的遺體馬上會移到太平間,你們就看一眼吧。”
我扶着王鳳娟進入3號搶救室,搶救臺上的那具身體已經被炸得焦黑,一旁的儀器伴隨着屏幕上平直的心電圖線發出嘀嘀的聲音,宣告這個生命的結束。王鳳娟走近一看道:“這不是我男人,這是冬晟。”
我走上前,拍着王鳳娟的肩膀示意她安心。我和她一樣懸了整晚的心此刻都得到短暫的緩解。我無力地坐回原來的椅子上,很快有護士過來爲李冬晟摘掉了氧氣罩,切斷了那些搶救設備,護工爲他蒙上了白布,把他從我們面前推出了搶救室。
我這時纔想被我留在急診室裡的李冬晟的妻子。我對王鳳娟說:“王大姐,你在這兒守着吧,我去看看樓下的陳大姐。”我說着起身,身子卻很無力,險些跌倒。王鳳娟忙扶我一把說道:“小江,你小心些。”我朝她點點頭。
李曉沁已經醒了一陣子了,見着我便問情況。見我不說話,也從我的表情上猜出一二了,她忍着眼裡淚問我:“冬晟是不是已經不在了?”我沉默着點頭。此時我不知該拿什麼話去安慰她。
李曉沁突然咯咯地笑了,“李冬晟,你真傻呀,我叫你去死你就去死。你真傻呀。”說着又大哭了起來,最後我也分不清她究竟是哭還是笑。李曉沁的臉上滿是淚水,連鼻涕也帶了出來。她用袖子往臉上一抹又大聲哭道:“你不要走,你來沒來得及看一眼我們的孩子呢。”
我想起之前王鳳娟說的,他們兩家情況差不多都沒有孩子,又想起李曉沁的暈倒,才知道她已經懷孕了,而孩子的爸爸卻沒有來得及看一眼她們。我的心頭突然痠痛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