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愁輕聲絮語,向七七講述月娥營的由來、規矩,倒與小拐的描述相差無幾。許是高興,莫愁竟破天荒地準了假,給姑娘們半柱香的光景休息。八個小姑娘簇着七七,嘰嘰喳喳地攀談閒聊,七七頓覺懸着的心似弛了弛,倒是自在了不少。
浮生若夢般熬到夕陽西落,晚膳時分,腦袋沉得擡不起來,七七晃了晃頭,強打着精神,拖着步子隨六兒落座用膳。青銅油燈泛着迷濛光暈,膳間似蒙了一層輕紗,七七定睛瞅了瞅,膳臺上的瓷碗像湖面的圓月幾許搖曳,揚手擦了擦眼,碗倒似搖得更急了。眨了眨眼,額際揪得生疼,桑兒不由屈肘扶腮,垂瞼眯眼。
“七七,沒事吧?”身側的六兒嘟了嘟嘴,掰着七七的肘子搖了搖。
小臉蛋紅得似熟透的*,染得眼白都似蒙了一層紅霧,七七吃力地搖搖頭。
“給……”六兒捻起竹筷往七七手裡塞了塞。
“謝謝六兒姐姐。”木木地接過竹筷,紅彤彤的小嘴輕扯着笑了笑,七七執筷去夾瓷碗裡的饅頭。
嗒……啪嗒……饅頭滾落,竹筷一濺,桌面一顫,七七重重地昏伏在飯桌上。
“師傅,不好啦,七七出事了……”月娥們七嘴八舌地叫嚷起來。
桃木牀榻,三面圍屏,上罩紗絹帳帷,牀腳的青銅侍女油燈泛着盈盈之光,窗櫺下妝臺銅鏡、錦盒金釵……若不細瞧木柱竹牆,倒錯覺置身於官宦大戶之家,半點不似在深山老林裡。
莫愁側身坐在榻前的木枰上,掇着溫水帕子拭了拭透着潮紅病氣的清秀小臉,擡眸睨了眼倚在門口的何離,嘆道:“瞧若海把孩子嚇的。小小年紀,家破人亡已是扛不住,哪裡經得起她這般折騰?這額頭燙得,哎……”
眉角一皺,雙頰騰起一抹慍色,何離緊抿脣角,哼道:“仗着主公撐腰,濫殺……無辜!”
柳眉微揚,莫愁幽幽起身,凝着門口些許無力地說道:“將軍,七七高熱不退,單憑跛老頭胡亂摘點草藥哪成?下山請醫,若海定是不允,黑燈瞎火,下山的路兇險萬分……能幫七七的,唯有你了。我莫愁從不求人,今日……請你無論如何幫幫我,月娥營容不得七七有事。”說罷,欠着身子福了福。
微微一怔,鬍子拉碴的下巴顫了顫,何離站直了身,拱拱手,道:“原以爲娛靈大人叫何某來……是興師問罪的,不料大人也是性情中人。不肖大人開口,我原本就打算連夜下山,小拐嚇得不輕,只怕比她病得更重。大人若無其他事,我得趕緊下山了。”話未說完,何離已急衝衝轉身。
“唉……”情急之下,莫愁不由揚手急喚,似一瞬回過神來,雙頰竟染了一絲緋紅,頃刻又端着架子,道,“今日之恩,莫愁記下了,他日定當還上。”
無奈地搖頭笑笑,何離唯是揮了揮手便疾步走了去。
“娘……娘……”
夾着些許哭腔的喃喃低喚,驚醒了倚在榻沿假寐的莫愁。急急直了直身子,莫愁捻起七七額上的溫水帕子,揚着手背覆了覆,柳眉一皺,起身去掇帕子。
覆好溫水帕子,莫愁深吸一氣,憐惜地瞅了眼牀榻,揚手拂了拂額際的碎髮,輕聲嗔道:“七七,可要好起來,熬夜是最傷容顏的。一來便攪得我,你若不好啊,瞧我怎麼收拾你。”
額際一點清涼,淡淡幽香襲面,七七不由翻身,戀戀地枕在莫愁的手上,撒嬌呢噥:“娘……”
一怔一僵,莫愁皺了皺眉,眸光掠過一抹哀慼,手一動不動地任由七七枕着,自言自語:“娘?我哪配做娘?我那孩子……該也有你這般俊俏吧。”
翌日清晨,何離果然揪了個白髮郎中上了山。若海免不得一頓發難,何離懶於理會,只叫郎中趕緊爲兩位姑娘把脈看診。晌午時分,七七總算退熱了,莫愁終於鬆了口氣,幽幽地邁出房門。
“殺不得!”何離緊緊鉗住若海的腕子,怒目圓睜,呼吸難平,空蕩蕩的左袖亦似染了慍氣迎着清風蕩了起來。
白髮郎中抱着藥箱緊了緊,神色些許慌亂,怯怯地挪退幾步。
“哼……”剜了眼郎中,若海緊了緊刀柄,狠狠道,“憑你……未必攔得了我。要怪就怪你婦人之仁,明知月影宮暴露不得,偏偏帶這老頭上山,他丟了性命也是拜你所賜!”
“行了,我自會向主公解釋!”何離咬得牙牀咯咯作響,篤定道,“他……你殺不得!昨夜一路,我萬分小心,他可是蒙着眼上山的,如何會暴露行蹤?”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見兩人僵持不下,白髮郎中緊了一手汗,卻竭力平着嗓子道:“老朽一世救死扶傷,莫說我不識來路也不曉歸路,便是知曉,身爲漢人,爲了司馬氏河山,也當守口如瓶。姑娘多慮了。”
“聽到了嗎?以德服人,你可懂?”何離逼近一步,迎着那雙燃焰雙眸,分毫不讓。
“行了行了……”莫愁振了振,捻着帕子蓮步生輝走到劍拔弩張的二人身前,攀着二人的手臂掰了掰,輕笑道,“這誰沒個頭疼腦熱的?尤其是孩子。依我瞧,這月影宮正缺個郎中。這位老人看着倒忠厚,不如問稟主公,把他留下豈不兩全其美?”
何離、若海齊刷刷地瞅了眼莫愁,片刻,終是撒開手來散了去……
白髮郎中緩緩閉目,長舒一氣,一瞬,眉宇間盡是傷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