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父,我們想求見道安大師,勞駕您通傳。”面色些許蒼白,隱隱透着一絲病氣,芷芯捂着嘴,咳了咳。
“小姐……”
“娘……”
芷芯扭頭,擠出一絲微笑,道:“不礙事的。”
小沙彌面露一絲難色,回道:“施主,您來得真不巧。道安大師已領着弟子去薓澤佈道了,一年半載恐怕都不會回來。”
微微一怔,芷芯、巧雲悽苦地對視一眼,些許無措,些許無奈,牽着桑兒挪步回走。
小沙彌瞅了一眼,一瞬恍然,道:“施主稍等,我去去就回。”
接過小沙彌遞來的饅頭,淚啪嗒滴落,芷芯深吸一氣:“多謝小師父。”
羞澀的笑笑,小沙彌雙手合十,道:“施主無需客氣。”
“娘,瞧,那是鳳凰嗎?”桑兒扯了扯芷芯的衣襟,指了指南面。
餘暉下,鄴城鳳陽門如沐金光,一雙振翅欲飛的銅鳳凰通體鍍金,熠熠耀目。城樓窗格以銅絲爲紗,嵌以彩色雲母薄皮,若一扇碩大的雲母屏風,夕陽映襯下折射一抹琉璃之光。
癡癡凝眸,芷芯撫着女兒的頭朝身側攏了攏,愁苦一笑,道:“鄴城金鳳,百里可見,卻不知斷送了多少中原兒女的性命,還要斷送多少人的性命。”
“站住……站住……”
循着喧囂聲望去,石階百米處,一布衣男子氣喘吁吁地往山門狂奔,一隊軍士凶神惡煞地持長槍追趕。
男子伸開雙臂,驚恐地大聲嘶喊:“大師救我……救我……”
“既是廢太子宣的家僕,便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領頭的軍士,怒目圓睜,一聲狂吼,奪過身旁士兵手中的長槍唰地甩將出去。
“啊——”撕心裂肺的一聲慘叫,渙散悽恐的一雙眸子,怵目驚心的一灘殷紅,灰色布衣撲通重墜石階……
“娘……”桑兒哇地一哭,朝芷芯懷裡直拱。
一驚一怵,芷芯急急抱住女兒,捂住女兒的眼睛朝懷裡攏了攏,慌亂中顫顫地伸手拉住近侍,怯怯地朝石階一側挪退。
領頭軍士不耐地瞅了眼嚇得瑟瑟發抖的女子,掠過一縷蔑笑,垂眸瞅了眼倒地的男子,擡手一揮,便收隊歸去。
山門前的小沙彌循聲竄了下來,垂眸間緩緩闔目,雙手合十,默默喃喃。又有兩個小沙彌跑了下來,手腳麻利地拖拽着石階上的屍體往竹林深處走去。
“小師父……”芷芯嚥了咽,竭力鎮住氣,卻依舊聲音微顫。
“哎……”小沙彌輕嘆一聲,道,“鄴城如今……施主若有其他去處,趕緊走吧。”
“師父……”芷芯撲通跪下,噙着淚,求道,“我們已是走投無路,原想求道安大師庇佑,如今……求師父行行好,看在佛主份上,施捨一處山門茅舍吧。”
面露一絲難色,小沙彌搖搖頭,道:“施主,非是我不願相幫,實在是……鄴宮寺不比洛陽白馬寺,這兒沒有比丘尼道場,女施主萬萬收留不得。”
“師父……求您了……”巧雲也脆脆跪倒,悽悽相求。桑兒僵在原地,淚痕滿面,呆若木雞。
神情愁苦,小沙彌撓撓後腮,似下了莫大決心,道:“也罷,道安大師在山腳的村莊搭了間茅舍,原是佈道施藥用的,姑且借給施主吧,山下人家民風淳樸,施主只管寬心。”
如釋重負,芷芯、巧雲一個勁叩謝……
環顧茅舍,芷芯跌坐在草蓆上,木木地攬着女兒默默哭泣。
“小姐……這是怎麼了?佛門腳下……怎麼會殺人呢?”
癡癡擡眸,淚悽然滑落,芷芯瞅着近侍,道:“皇太子石宣作亂,殺了親王韜,意圖弒父……趙王石虎何許人?酷刑殘殺親子,處斬五歲的孫兒……至親尚且滅門,我們……我們怎麼辦?巧雲……怎麼辦?齊雲山……回不得,鄴城又……”
“小姐,別急……”巧雲貼近一步,緊緊握住芷芯的手,寬慰道,“沒事的。”
“怎會沒事?”芷芯緊了緊懷翼,癡癡地垂眸望了眼女兒,盡是悔恨,道,“關乎儲君之位,必惹腥風血雨,八王之亂便是前車之鑑。我們得趕緊想法子,趕緊……不能讓桑兒出事,不能……”
“那……捎信給昊天少爺?”
仿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芷芯愣愣點頭,伸手攀着巧雲,道:“快……捎信,若實在不行……”
哽了哽,擡手拂了拂淚,捎了眼乞求,芷芯輕若無聲道:“你可願……陪我去……燕地?”
一愣,巧雲連連點頭,道:“小姐,你去哪兒……巧雲就去哪兒。小姐,我一直覺得你不該這樣苦着自己,你該……去找他。”
面頰頃刻騰起一抹嫣紅,芷芯弱弱垂眸,輕輕撫了撫女兒的頭,低聲道:“你可知,我爲何給桑兒取名杞桑?”
眸光一瞬幽空,下顎戀戀地蹭了蹭女兒的頭,芷芯自言自語:“將仲子兮,無逾我裡,無折我樹杞……將仲子兮,無逾我牆,無折我樹桑。畏我父母……畏我諸兄……畏人之多言。燕地……非是萬不得已,我……去不得,只因……我是漢……他是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