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馬蹄聲急,“救人!救人!趕緊救人!”
冷風循聲望去,瞧見莫愁揚着馬鞭火急火燎地趕來,撒腿便往水裡蹚。“冷風,你敢!”若海聞聲從蘆葦枯叢中竄了出來,厲聲高喝。
“去!我得了主公令,趕緊去!”莫愁已跳下了馬,箭般衝向河岸。
冷風沒在水中,伸長脖子遠望,眼見水面只剩一雙手在無助地掙扎,一個舴艋扎入水中,飛竄地遊了過去……
“孩子,醒醒,醒醒!”莫愁一把推開冷風,撲倒在平躺岸邊的顏兒身旁,手足無措地按壓顏兒的腹胸,眼眸裡的淚止也止不住。
若海冷瞥一眼,叉着腰別過臉,狠剜一眼滿臉愁容的冷風,譏諷道:“哼,你還真當她是你的主子了?我說的話居然都不聽了。”
冷風渾身溼漉漉的,脣泛着青紫:“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我清楚都很,不肖你多言。”
“好!好個清楚得很。”若海冷漠一笑,“秦國將有新的月娥接任,時機一到,我自會告知你。望你也這般聽話,滾吧。”
冷風一驚,瞟一眼地上昏迷的白影,悻悻地策馬離去。
噗……吐一口水,顏兒嗆醒,悽悽地睜開眼,見莫愁焦急地哭紅了眼,眼一酸,淚便滲了出來。
“沒事了,孩子。別怕,沒事了。”莫愁驚喜地把顏兒摟在懷裡,摩挲着白得泛紫的臉,“我向主公求情,主公允了,你……有新的差事,沒事了。”莫愁湊近顏兒耳畔,細聲地嘀咕。
“可記清楚了?”
如夢初醒,顏兒愣愣地點頭,許是受驚過度,張嘴卻吐不出話來,紫青的脣咯咯亂顫,身子凍得縮作一團。
“冷?”莫愁左顧右盼,急切中,手摸向自己的領口,便要解衫。
“有完沒完你!真當他們個個是你的閨女。”若海不耐地騰過來,一把拽起莫愁的手,喝道,“沒聽見馬蹄嗎?有人來了,快走!凍不死她的!”
嘭……頭磕在地上,顏兒呆呆地平躺着,眼瞅着莫愁被若海拉着一步兩回頭地上了馬,又聽見兩聲馬嘶……天地好似只剩自己,獨獨剩了自己,紛飛的雪漾漾地飄啊飄,融入澀澀的眼眸裡,這一線生機終被自己求到了,可爲何心裡除了空,還是空?
“顏兒……”“顏兒……”“小姐……”耳邊亂糟糟的,迷糊中只覺着身邊簇滿了人。
“顏兒,別嚇哥哥。”子峰摟着顏兒箍在懷裡,回望一眼噬人的雍水,紅着眼哽了起來,“你怎麼這麼傻?什麼不好學,學人尋短?”
苻芸見顏兒眯縫着眼,窩在子峰懷裡,凍得脣青面白,意識模糊,嚇得直縮兩步,愧疚難耐。
倒是小草機警,情急下扯落子峰的大氅,緊緊裹在顏兒身上,催促道:“少爺,我們得趕緊找地方給小姐換身衣裳。”子峰這才緩過神來,抱起妹妹上了馬背……
晌午,鵝毛大雪下個不停,農家茅舍裹着銀衣,慘慼戚的白。子峰杵在院中央,長靴陷在半膝高的積雪裡,神色呆滯,滿目哀色。
苻芸頓在一尺開外,哭喪着臉:“峰哥哥,對不起,我……都怪我……出的餿主意。”
“娘就是在那兒沉江的,如今……我真沒用,真沒用。”
見子峰自責地掩面抽泣,苻芸心疼不已,撲上前環抱住他:“峰哥哥,我們成親吧,我們成親了,把顏兒接到府上。我會像親姐姐一樣疼她的,我們三口之家會很幸福的。”
“芸兒……”子峰覆着腰間的玉腕緊了緊,剛要開口……
“小姐醒了!”小草興沖沖地跑出來,瞅見這一幕,急急噤聲,無比尷尬地支吾,“小姐請……請你們進去,她她……”
顏兒歪在簡陋的睡榻上,覆着厚厚三層棉被,眉宇慘白,偏是臉頰浮着潮紅,星眸褪了鉛華,靜若止水。
“顏兒,你發熱了,難受嗎?”子峰弓腰掖了掖厚重的棉被。
“沒事,捂出汗就沒好了。”虛弱無聲,顏兒擠出一絲微笑,悽婉得叫人心碎,伸手拉着哥哥坐下,又伸手給杵在榻前的苻芸。
覆上顏兒的手,苻芸癟嘴直要哭:“對不起,顏兒,對不起,我沒想到——”
“謝謝你,芸兒姐姐。”笑意愈濃,顏兒打斷苻芸的話,邊說邊拉着這二人的手疊在一起,“你我都是一般的性子,不到黃河心不死。如今……也好,心死了,便……重生了。”
“顏兒,別說傻話!”
“哥哥,聽我說。”顏兒緊了緊這二人的手,咬脣一笑,“求你們答應我兩件事,成嗎?”不等二人點頭,顏兒接着道:“其一,哥哥,求你應下御前侍衛統領的職務。男兒志在四方,別爲了我,誤了前程,更別爲了我,誤了姻緣。有了功名,你纔可能娶得到芸兒姐姐。應我,你們一定要在一起。”
苻芸一愣,頃刻,滿目皆是感激,更是含情脈脈地望向身側。
“哥……”顏兒急急開口,不給子峰半點反駁的間隙,“不必擔心我,我不會再傻了,信我。我想好了,等我養上幾日,傷風好了,跟京裡的……故人道別,我便回雍州,陪着外婆,打理外公的醫廬。村裡民風淳樸,我……大可重新開始,好過背井離鄉去戍邊。京城離雍州又近,你們若想我,大可多來看我。”見哥哥面色依舊勉強,顏兒近乎哄勸:“外公一代名醫,卻後繼無人,着實可惜。我一邊整理外公的手稿,一邊看診,雖不定大成,至少不辱外公懸壺濟世的仁心。”
無言以對,子峰聽得只覺得無地自容,紅着眼垂了瞼。
眼見勸服了哥哥,顏兒欣慰一笑,片刻,笑卻凝在眉梢:“其……二,哥哥嫂嫂,求你們給我留點臉面,今日之事……爛在肚裡,半字都別向人提,尤其……是他。”
“顏兒,”苻芸忿忿地撅嘴,“就該讓哥哥知他有多混球!”
潮紅的靨蒙了哀傷,顏兒默默地耷下頭,淚便直在眼窩裡打轉。“芸兒!”子峰捎了個眼色,反手握住妹妹的手,寬慰道,“哥哥應你。”
在茅舍歇息至黃昏,子峰三人僱來馬車,把顏兒迎回了長安,去不得雅公主府,又都不願回顏府,便只得徑直去了城西的驛館。
雅公主這廂亦不平靜。入夜時分,龍輦居然到了。苻雅不由些許心虛,前腳剛接到口諭,後腳卻把人給趕出了府門,因而臉色莫說多難爲情。
“姐姐,你——”
不等弟弟發難,苻雅胡謅搶白:“陛下,我這般看似不近人情,卻是無奈之舉。一家有女百家求。打從顏兒入了府,這府門就沒平靜過。我一個寡婦人家,不得不避忌。我原是差人送她回府來着,我也不知……”
“別說了。姐姐,你不幫孤便也罷了。你實不該中傷她。”苻堅臉色莫說多難看,進屋尚未坐下,便已是起身要走。
“陛下,我我……不是那個意思。”苻雅急急便去攔弟弟,時下已是無措。
“公主,公主,明曦大師的傷口又裂開,可要奴才去請馬太醫?”也不知是哪個沒眼力的家僕急吼吼地在院門口便嚷嚷了起來。
苻雅窘得臉紅一陣白一陣,伸出的手便僵僵地縮了回來。這倒是苻雅做賊心虛了,苻堅哪裡知那明曦是誰,時下只是難耐慍意,捎了眼驚疑便疾步走了。
寒冬掉進冰窟窿,傷風之重可想而知,顏兒足足三日高熱纏身,爲掩人耳目又執意不請大夫,唯是自己開了幾道方子抓藥。驛館人多眼雜,實在不便女子歇腳,即便一行人再隱蔽,終是走漏了風聲。
“哎,腿都跑斷了。往年這大過冬的,人影都見不着,今年這是怎麼了?”跑堂的小夥計一邊揉膝蓋一邊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