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使露出幾分好奇,很捧場地問她:“你有什麼辦法?”
雪梨擡頭望望天色:“大人是不是該出宮了?”
“不急。”指揮使一哂,“御令衛隨時出入皇宮。”
雪梨愉快一笑,轉身一邊往外走一邊扭頭對他說:“那大人等等我!一會兒回來!”
她再回來時,手裡多了一隻好大的食盒。
食盒沉甸甸的,她拎着都費勁。指揮使連忙接了一把,放在石案上,不解地問她:“幹什麼?”
雪梨笑嘻嘻地揭開蓋子,第一層,五隻小碟子:芝麻酥糖、花生酥糖、杏仁酥糖、蜜桃果脯、去核蜜棗。
這一層完整地拿下來擱到一邊,露出第二層,四隻略大點的碟子:蝦仁滑蛋、肉末酸豆角、宮保雞丁,還有片好的冰糖肘子。
再拿開,第三層是三碟子薄餅,一白一綠一紫,另還有一碟醬。雪梨依次點過三碟餅:“小麥面、綠豆麪、紫米麪。”
最底一層,是一小鉢適合冬日驅寒的清燉羊肉湯。
指揮使看着這擺了一桌子的吃的,想了半天沒想明白她的意思。
他疑惑地看過去,雪梨水眸含笑:“吃些好吃的心情就好啦!尤其是涼麪、春餅這些要自己動一動手的,特別管用!”
特別管用……
指揮使的神色十分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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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換心情的方法也太……清奇了點。
雪梨的話還在繼續:“其實這時候我最喜歡火鍋啊!自己涮着吃一頓,出一身汗,什麼問題都不是問題!”
真、是、個、小、孩、子!
指揮使糾結地深緩了一口氣:“多謝你,但是……”
擡眼一對上她一眨一眨的眸子,他驀地把話咽回去了。
吃兩口就是了,頂多就是不管用,又不會有壞處。
手上還沾着血跡,指揮使徑自去次進院裡取了水來洗了洗。雪梨一看他挺配合,愉快地也跑去洗手。
指揮使揭了一張小麥面的餅託在手裡,看看眼前各色的酥糖和菜,不知怎的,明明還沒開始吃,好像心情已經好了點?!
那道蝦仁滑蛋看着最誘人,淡粉的蝦仁和金黃的雞蛋盛在一起,瞧着鮮而不膩。
他饒有興味地正要夾一塊起來,一隻小手伸到了面前:“吃這個!”
垂眸看看,送到嘴邊的手裡正拿着一小方杏仁酥糖。
指揮使下意識地避了避,解釋說:“我不愛吃甜的。”
“但是吃甜的心情會好!”雪梨歪着頭懇切道,“我剛進宮時聽姐姐們說的,後來自己試了好多次,是真的!”
那是因爲你是個小姑娘……
指揮使一邊腹誹,一邊不由自主地把她送過來的糖吃了。嚼得十分勉強,這東西於他而言實在太甜了,甜得滿口都膩。
杏仁味倒是醇厚濃郁,和甜味一起瀰漫滿口,又在鼻中撞着,香味宜人。
他全神貫注地把這塊糖吃完,雪梨可算放過他、允許他好好吃春餅了。
於是再度執箸,筷子沾了點醬塗在餅上,然後夾了三兩塊雞蛋、兩片肘子肉,有用勺子舀了一小勺肉末酸豆角、一小勺宮保雞丁。
左一卷右一折,他手裡卷出一個漂亮的狹長卷餅,再擡頭一看……
雪梨正捧着一張塞得滿滿的、包成了個包袱般的春餅“吭哧”一口咬下去。
鮮少在宮裡見到這麼喪心病狂的吃法,指揮使愣了半天,緩緩神:“你平常都這麼吃東西?”
雪梨連連搖頭,嘴裡塞得太滿半天才騰出空閒來說話:“春餅這麼吃比較痛快而已,滿滿一口咬下去,全是開心!”
看起來她吃得很痛快,指揮使看看她又看看手裡的餅,矛盾了半天,還是無法說服自己這麼吃!
雪梨雖則吃得“豪氣萬千”,但到底進宮被規矩管了三年,胃口不大,這麼一個吃下去就覺得飽了。
撣撣手,託着腮,她專注地看指揮使吃。
指揮使也時不時擡眼掃她一眼,幾回之後,他有點不自在。
吃飯的時候面前坐着個水靈靈的小姑娘直勾勾地望着自己,這感覺也是奇怪得可以!
於是吃完第二張餅之後,他推了一碟果脯給她:“喏。”
“我吃飽了!”雪梨清凌凌道。
指揮使沉息,誠懇道:“那你別盯着我,好麼?”
“……哦。”雪梨訕訕地別過臉去,擡頭看廊檐瓦當、低頭見青石板磚,看了一會兒就又忍不住想把頭轉回來了。
她沒事做啊!
在指揮使第三張餅吃到一半的時候,雪梨被逼無奈到廊下溜達去了。
繞着迴廊轉了一圈,他吃完第三張餅了;再院子裡晃悠一個來回,第四張餅也吃完了。
指揮使放下筷子,雪梨明眸大睜:“心情好點沒?”
“……嗯。”指揮使頷首。應得平淡,但還真不是敷衍她,確實是舒服些了。
也不知是因爲吃得舒服還是因爲這捲餅、吃餅的過程消磨了時間,將心中的不忿磨淡了。
指揮使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似乎心中最後的沉鬱都隨着這口氣消散不見。
他擡眸,端詳起幾步外的雪梨來。
夜色下小院裡被廊下宮燈照得暖融融的,反襯得她那一身蔚藍色的齊胸襦裙更顯清麗。一輪明月在她頭頂高懸着,微微寒光照在她丫髻上成對的銀簪上,反出的星點光澤和天邊星辰相映成趣。
她也正目不轉睛地望着他。小小的一個人站在這方有些空蕩的院子裡,一動不動,只一雙水眸偶爾眨一下,像個漂亮的瓷娃娃一樣。
他看了她一會兒,嘴角不知不覺地就稍揚了起來。
雪梨見他笑了,纖指點了點糖碟:“再來一塊?”
“不用。”指揮使驀笑出聲來,目光落在早先看到她放在桌上的木盒上,問說,“把它拿回來幹什麼?”
雪梨臉上的笑斂去了一些,看上去真誠了點:“我是來還這個的。這東西好貴重,我不能收。”
她說着搖搖頭,丫髻上成對的簪子下墜的流蘇晃得飛快,好像在有意配合着她拒絕。
指揮使面顯不快,凝睇着她默了會兒,平靜說:“賀你生辰的東西,沒什麼不能收的。何況已是送你的東西,我怎麼能再收回來?”
雪梨還是搖頭,稚容上笑意盡臉以示誠懇:“大人您在朝中有那麼多人、那麼多事要應付。這麼好的東西,給別人興許能更有用呢……”
他話音未落,指揮使的臉色說陰就陰了。
雪梨話音一噎,眼睛轉轉,卻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
“送你的東西,我不會收回去。”指揮使一字一頓地說着,已徑自起身向外走去,口氣不能更生硬,“我也不是愛四處送禮、左右逢源的人。”
這晚雪梨回去得很是晚了些,又拎着食盒,往住處走時便被路過的女官攔住問了幾句。
她敷衍說是給尚服局的好友帶些吃的去——這樣的事在宮裡很是常見,那女官也就沒再多問。
回房盥洗後躺下,雪梨一閉眼就是指揮使那張說陰就陰的臉,她越想越覺得很委屈啊!
她又做菜又跑腿地費了那麼多周章就爲讓他高興一點兒,到頭來他還兇她!
怎麼想都覺得很冤啊!
轉念,卻又覺得可能是自己不對。
他特意備的生辰禮呢,她不該退回去的。
雖然御令衛想查個宮女的檔不算難事,她之前也感覺到他們早把她的一舉一動都盯住了。但他竟有意記住了她的生辰……
還是挺開心噠!
這日回來得晚又小失眠了一會兒,睡了不足一個時辰,就聽到了蘇子嫺的聲音:“雪梨,起牀起牀!”
沒辦法,自打晉了恭使,她們也時常要輪早膳的值了。各宮傳早膳大多在寅時卯時,是以必須半夜就起來準備。
雪梨揉揉眼睛,起牀更衣,盥洗乾淨後去膳間着手準備。看過膳單,二人連同其他幾個恭使負責熬粥,另有兩個選侍與她們一起,但熬的是皇帝早膳中的粥。
那道好像是萵苣魚片粥,鮮香味美,剛熬上不多時就讓人聞着餓。
然則粥還沒熬好,典記女官進了膳間來,黛眉微皺:“陛下這道粥得換成別的。”
“啊?”熬粥的選侍一愕。
“我問過尚食女官了,換成紅小豆粥便是。”典記女官說着,一喟,“太醫院來傳的話,說陛下受了些傷,不能吃這些葷腥的東西,對傷不好。”
那選侍這才瞭然,欠身應諾,着手去備新的粥了。
“陛下怎麼會傷着啊?”一同做事的白馨宜壓音好奇道。
衆人卻都只能搖頭,沒有一個知道原委的。
“但肯定是大事……”一個聲音壓得極低,低到辨不出是誰,“能讓陛下傷到,多難啊?陛下近來必不高興,我們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