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鑄劍山莊上下齊齊羨慕火溪與火狸的好運氣的時候,唯有大師叔火芷與五師叔火艾眉頭緊鎖。雖說對於山莊弟子而言,修習鐵蘭劍法有着巨大的誘惑。然而如今這種方式……能夠取勝自然是名利雙收,可一旦慘敗……依照山莊規矩,莊主勢必不會留下兩個身懷極品劍法之人。到時候,敗者雖不致死,但那一身武藝必是再保不住。然而身爲鑄劍弟子,武功盡廢與死何異?!
火溪原本也爲自己能夠被祖母看中而十分興奮,可如今看到自家孃親擔憂的臉色,心中也隱隱感覺到此事的意義似乎並非表面看上去那般。
“孃親放心,孩兒一定會拼盡全力。”
火艾看着面前一臉堅毅的血眸少女,心中的驕傲與痛楚如兩道激流不停翻騰着她的心。這是她最爲看重的女兒,她一直都欣慰於她的出色。因此纔會十幾年如一日言傳身教悉心栽培。然而如今,阿溪的出色卻只換來了命懸一線的風險。
何其不公!
“孩兒放心,孃親會幫你的。”
到最後,火艾只輕輕淺淺地對火溪說了這樣一句話。火艾看着自家女兒單純而稚嫩的笑顏,眸光陰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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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火艾能夠想到的事情,火芷自然也能夠想到。
“芷姨……你可是有何話要對阿狸說?”
在憋了將近一個時辰之後,阿狸終於忍不住開口。雖然芷姨早上來叫自己的時候只是說要到湖邊踏青,可如今……
阿狸看着自己百步之內光禿禿的小草,覺得“踏青”似乎不應該是隻在這一個巴掌大的地方踱來踱去吧……
火芷聽到阿狸的聲音,終於回過神來。只是愁眉緊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芷姨?”
阿狸試探着詢問。
火芷幽幽嘆了口氣,伸出手揉了揉身旁少女的發頂。
“阿狸想不想聽一聽關於你孃親的事情?”
阿狸聞言面色一僵,默默低下頭,不再言語。火芷看着面前少女稚氣未脫的面龐,知道她倔強的性子,於是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有清風拂過衣袖,帶着些許青草的青澀氣息。
阿狸沉默了許久,終於擡起頭,眼神一片清明地點了點頭。
於是,火芷將阿狸帶到了一處院落前。
這院落由於長期空置而略顯蕭瑟,細細聽去,便會聽到微風拂過綠葉而帶來的沙沙聲。
“阿狸可知這是哪裡?”
火芷輕聲問着,像是怕擾了誰的夢境。
阿狸擡頭,看了看門前額匾上“止水閣”三個字。
“是我初來鑄劍山莊的時候所住的地方。”
阿狸還記得,最初來到山莊的那段時間裡,自己每天都獨自一人住在這所院落之中。除了小青之外,幾乎都不曾與他人接觸。於是乎,那滿院的扶桑花便成了她唯一的陪伴。
“這裡是你娘原先在鑄劍山莊時自幼居住的地方,而那院中茂盛的扶桑花,便是她爲你爹爹而栽種的。鑄劍山莊的土地本不適合這種花的生長,於是你娘便花重金差人到山下搬來土壤,又花了兩年時間悉心栽培,纔有了我們如今看到的這一片繁茂。”
“可是爹爹從來都不知道。”
阿狸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已經微微顫抖。那滿院的扶桑花,鮮紅的色彩刺痛了她的雙眼。然而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寒州城外漫天的飛雪。
從小到大,她從不認爲火蓮對爹親有情。
火芷看着阿狸漲紅的眼眶,只覺心中一陣抽痛。這孩子心中的委屈,她又何嘗不知?
“你的祖父,也就是你孃親的生父,並非是莊主的正室,而是莊主最爲心愛的男子。阿蓮作爲他和莊主唯一的孩子,自然而然獲得了最多的寵愛。對於這一點,莊主的其他兒女並沒有覺得不平。因爲你娘從小就聰慧溫順,十分惹人疼愛。所以倘若沒有後來發生的事情,如今這鑄劍山莊,早已會是阿蓮來掌管的。”
“芷姨所說的‘後來發生的事’,可是指的我爹親?”
阿狸問着,雙手緊握成拳來壓抑心中的不甘。而火芷聞言卻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後來,在火蓮三歲的時候,山莊之中來了一位無名的道姑。在她見到阿蓮的時候,便斷言你娘天賦異稟,必會成就一番偉業。你祖父和祖母聽到此處,自是十分欣慰。然而……”
火芷說到這裡,一雙血色的眸子看向身旁阿狸的眼睛。阿狸被芷姨眼中的深沉和悲痛擊中,久久無法回過神來。而後,她木然地聽到了芷姨低沉的聲音:
“那道姑卻又說你娘她命帶孤煞,必會克盡所有親近之人。”
阿狸震驚得愣在那裡,無法言語。
“怎會……”
對於這件事,她從未聽任何人提起過,也包括爹爹……
火芷將阿狸的反應看在眼裡。
“當時你祖父祖母也是不相信的,於是將那無名道姑趕出了山莊,並下令任何人不準對外提及此事。你祖母雖然嚴厲,但卻從未對外做出過失禮之事。那一次將那道姑趕出山莊,足可見她對於此事的震怒。然而未過幾年,你的祖父便因一場莫名的疾病而去世了。那個時候,你的祖母悲痛欲絕。當時火蓮還小,許多事情還不懂得。不過莊主在喪期結束之後,便將你孃親安排到了遠離我們的止水閣居住。當時,莊中的許多人都認爲莊主是因爲痛失愛侍,無法再每日面對他們的孩子。唯有原先知道內情的幾位親信,才明白莊主的用意。”
火芷還記得,當年那無名道姑來到鑄劍山莊的時候,她還只是一個不到十歲的頑童。若不是在和幾個姐妹捉迷藏時爬到了一棵大樹上,她恐怕一生一世都不可能知道這段前塵往事。
“阿蓮雖然從那之後便開始獨自居住,性情卻沒有因此而變得沉默孤僻。相反的,她比我們姐妹幾人更加成熟穩重。火蓮繼承了你祖父的容貌和莊主的幹練,而這一切的優勢,都在她十五歲那一年得到了最完美的展現——在火蓮之前,從未有過哪一個人如此年紀便能取得品劍霸主的地位。一時之間,鑄劍山莊的火蓮幾乎成爲了一個神話。你娘當時自然是很高興的,其實她在意的並非是這等殊榮,而是她終於得到了你祖母的認可。”
試想一個孩子幼年喪父,又被母親拋置一旁,該是何等悽楚?
阿狸忽然想起幼時的自己,祖母冷淡孃親是爲了鑄劍山莊,那孃親對她呢?
阿狸想到這裡,手不由自主緊握成拳。
“後來,我們在一次去到江南的過程中,在一艘畫舫中遇到了你爹爹。那時的狐狸公子還沒有孤無憂這個名字。”
“無憂劍,孤無憂……是因爲孃親嗎?”
阿狸輕聲問着,彷彿有什麼陌生的情感在緩緩流入體內。
火芷微微頷首。
“在那之前,我是從不相信一見鍾情的。後來,你孃親回到山莊,一個人跑到莊主那裡呆了許久。看着她當時興奮的樣子,我猜,她一定是和莊主提起了你爹親的事情。只是當她再從莊主書房中離開的時候,卻是一臉的絕望。自此的兩年之間,她再也沒有離開過山莊,直到之後,莊主將少莊主之位傳給了她。再之後,止水閣中,便開滿了扶桑花……”
所以,孃親真的愛過爹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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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阿狸再回到寒筱那裡的時候,寒筱着實被自家徒弟慘白的臉色嚇了一跳。
面前的自家徒弟紅着眼眶,望向他的樣子彷彿遇難的人抓住了唯一的一線生機,甚至有什麼晶瑩的液體徘徊在那一雙血色的眼眸中。這般脆弱的模樣,是寒筱從未看到過的。
“這是怎麼了?”
寒筱只覺得指間一僵,隨即便是撕心裂肺的刺痛。他最爲疼愛的孩子,他的寶貝徒弟,這樣無助的樣子……
“師父……”
阿狸看着自家師父,只覺得心中的酸澀再也壓抑不住。還好,她還有師父。相比於火蓮,她覺得自己要幸運得多。
“來,到師父這裡。”
寒筱並沒有多問,而是在短暫的怔忪之後壓下心中的不解與痛楚,只是彎起脣角,像小時候那般,將如今已經長大的自家小別扭軟軟地揉進自己的懷裡,用自己懷中的溫度緩解着阿狸心底難言的痛楚。
“放心,師父會保護你的。”
寒筱軟軟地說着。
“嗯。”
阿狸默默點頭,任憑滾熱的淚水染溼了師父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