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煙繚繞的屋子裡, 火溪立在自家孃親面前。而孃親身邊的桌案上,立着的是火溪爹爹的牌位。牌位前一個小小的香爐,爐中的三根黃香已經燃了大半。
自從上一次酒後失態, 火艾這些日子來一直深居簡出。她明白, 同樣的錯誤不能犯第二次。倘若自己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那麼結果只會是給自家女兒的未來增加阻力而已……
火艾手指摩挲着茶杯, 神情平靜。然而不知怎的, 火溪卻忽而覺得不安。於是她低下頭,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尖。
“聽說火狸這陣子很少在外露面,你可知她如今是否還在山莊裡?”
雖然很少出門, 不過對於山莊內的動向,火艾還是一清二楚。這一次找來火溪, 與其說是詢問, 倒不如是在試探她的口風。
而這一點, 火溪依然也是一清二楚。
“孩兒剛剛還見過她。”
火溪恭敬地應着。
“真的?”
火艾挑眉,看着自家女兒微黑而俊秀的臉頰。
感覺到了火艾的視線, 火溪越發緊張起來。在自己這個孃親面前,火溪從不會說謊。因爲小時候自己每一次說謊,都會被自家孃親拆穿。而後,少不得一頓暴打。
火艾觀察了火溪許久,見她似乎並沒有糊弄自己, 才低嘆一聲, 又開口:
“火狸對她那位師父的歪心思, 想必你也已經察覺了吧?”
火溪聞言身子微微一震, 只依舊低着頭, 不敢言語。
火艾見到女兒的反應,自然明白自己猜得不假。
“我只是不明白, 依着你的性子,得知了這樣的事情,應該早早將之公之於衆纔是。而如今,你卻一再爲其隱瞞。阿溪,你可明白,在這鑄劍山莊之中,是誰說一不二?”
眼見着孃親的眼中隱隱現出的怒氣,火溪不敢怠慢,只垂着頭,老老實實地回答:
“是莊主。”
“不錯。那你可知,對於莊主,甚至整個鑄劍山莊而言,又是什麼最爲被大家看中?”
“……自然是莊規戒律。”
火溪說到這裡,已然明白了孃親的話中之意。額上微微滲了薄汗,可她卻不敢去擦拭。只不露痕跡地緊握着拳,強迫自己冷靜。心跳得飛快,似乎快要窒息了。心中一直被自己隱藏極深的秘密,似乎馬上就要昭然若揭。
“阿溪……”
火艾看着自家女兒逐漸蒼白的面容,不由得輕嘆。
她家這個傻姑娘,何嘗不是固執得可以?
“雖然娘從未對你言明,但我想你應該已經知曉,倘若我們不能在此時扳倒火狸,那麼等待你的,會是怎樣殘忍的結果……”
爲了山莊的利益,火宵是絕不可能容許兩個懷有鐵蘭劍法的人同時存在的。
“孩兒……知道。”
“孃親想要知道,你爲何還要幫她。”
“孩兒並沒有幫火狸,只是想要堂堂正正贏過她而已。”
火溪說到這裡,忽而擡頭。而後,火艾看到了面前少女眼中涌動的紅色海洋。
那樣的複雜心緒,只讓火艾心中也微微窒息。
在火狸出現之前,火溪一直都是山莊中最出色的的弟子。她勤勉、刻苦、從不會因自己是火宵的孫女,是這山莊中背景最爲深厚的晚輩而放鬆對於自己的要求。
她一直是火艾的驕傲。
即便如今,她的勤勉早已被火狸的出衆所掩蓋,然而,她依舊是火艾的驕傲。
這世上,沒有人比她更加疼愛這個可憐的孩子。
“娘知道了。”
火艾輕輕開口,眼中憤怒盡消,只剩點點疼惜。
說到底,她也只是個普通的母親。
“那孩兒告退。”
火溪躬身行禮,俯下+身的同時,一滴汗水從額頭上滴落。
昏昏沉沉地從孃親的書房中走了出來,浸涼的秋風吹在臉上,火溪瞬時覺得自己清醒了許多。心還在“噗通、噗通”地跳着,像是快要從胸口中跳出來。
這是她第一次對自己的孃親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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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小青在離開師父那裡之後,腦子裡依舊滿滿塞着自己剛剛在寒師父小院中看到的那一幕。至於火艾剛剛對她們衆弟子吩咐了什麼,又是如何單獨留下了火溪,此時的小青,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一面走着神一面走着路,當小青收回思緒的時候,發覺自己竟然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寒筱所住的小院附近。
剛剛有火溪在,自己也不好當着那傢伙的面去問阿狸她與她家寶貝師父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如今既然就剩了她自己,作爲阿狸在鑄劍山莊最鐵的姐妹,小青覺得自己有權利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阿狸這不講義氣的傢伙,將自己瞞得好苦!
小青想到這裡,便氣沖沖往寒筱那裡走。眼看走到了門口,忽而腦中又一道驚雷劈過,讓她生生停下了步子:
倘若自己此時貿然闖進去,正撞到阿狸和她家師父……咳咳……
那可怎麼好?
她相信,倘若事情真的這麼巧,自己真的這麼“幸運”的話,阿狸那傢伙……一定會一掌劈死自己的……
小青想到這裡,不由打了個冷戰,轉身向着自己的房舍“逃”去。
剛剛逃回她和阿狸的弟子房舍,小青還未及喘允一口氣,便見得某狸已經坐在屋子裡乖乖等她了。
“阿狸你這個混蛋!”
小青“嗷~”地一聲撲到阿狸面前,只恨不得一拳打在那張秀美尖俏的小臉兒上。
“這些天你死到哪兒去了?!害得老孃天天要擔驚受怕地替你瞞着!你那晚不是和寒笙公子出去了嗎?怎麼帶回來的卻是寒筱師父?今日你要是不說清楚,我就……我就……”
小青說到這裡,抖了抖嘴脣,忽然不爭氣地結巴了。
就揍扁了她嗎?
自己好像打不過。
要揭發她嗎?
自己又不忍心。
最後小青連說了好幾個“我就”之後,便氣急敗壞地一拳拍在桌子上。而後,她們屋子裡唯一的一張桌子,便就這樣報銷了……
桌子被一掌震碎之後,小青的情緒終於平復了許多。阿狸見狀,拿出自己剛剛從木桌上“搶救”下來的兩個茶碗中的一個,給小青倒了一碗水。
“事情是這樣的……”
阿狸老老實實地將自己當初如何被寒笙偷襲,又是如何陰錯陽差在山中找到師父的事情告訴了小青。當然,關於孃親火蓮的事,阿狸並沒有透露,只說自家師父是被一位隱居的世外高人所收留。
“這樣說來,那位寒笙公子,竟是屠冥教中之人?!”
屠冥教徒好大的膽量,竟然就這樣混進了鑄劍山莊!小青睜大了眼睛,那這樣一來,鑄劍山莊豈非十分危險?
阿狸點點頭。
“我剛剛已經將此事告知了芷姨,從今日起,山莊中會加強戒備。”
小青聽了阿狸的話,心中才算鬆開一口氣。然而,轉念又想到了什麼。
“阿狸,你有沒有考慮過,那位屠冥弟子叫做‘寒笙’,又與你家師父長得極爲相像,他們兩個,會不會有什麼關係?”
阿狸這幾日滿腦子都是自己與師父的事,如今聽到小青提及,心中也不禁一動。
“師父從小便是孤兒,十一歲之前都是跟隨養父母在燕子山附近生活的。之後,養父母死於強盜之手,師父輾轉來到璧寒村定居……”
“所以,照你這樣說,你家師父並非生於燕子山,而是一戶山民撿來的孩子?”
“不錯。”
阿狸說到這裡,暗暗責怪自己的粗心。
這些年來,師父雖然未曾提及,然而又有哪個人不想清楚自己的身世爲何,親生爹孃又是誰?而她,竟然將如此一個明顯的線索就這樣輕易地放走了……
小青見阿狸眉頭慢慢鎖緊,也能將她心中所擾猜出個七七八八。
“你莫要心急,既然如今知道了這條線索,只要順藤摸瓜,早晚有一日可以將事情查清。那個寒笙公子,有機會再將他捉來問清楚便是。”
“可是屠冥教向來行蹤飄忽不定,我只擔心,他們不會再輕易現身。” шωш• Tтkд n• c o
阿狸說出自己的隱憂,而後頓了頓,似乎想出了什麼。
“不過,有一個方法,似乎可以一試。”
小青見阿狸如此說,立即來了興致。
“什麼方法?”
阿狸看着對面少女眼中滿滿的好奇,輕輕吐出兩個字:
“激將。”
“激將?”
小青重複着,而後,在看到某狸忽而變得幽深的血眸之後,只覺得背後……
冒出了一股寒氣……
“莫,莫要再說寒笙的事了,你這傢伙,還沒有老實交代,你和你家師父,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青定了定神,而後眼睛一眨不眨地等待着阿狸的回覆。而後,詭異地看到平日裡一向面無表情的某人,慢慢地,嘴邊勾起了一絲弧度。
雖然不得不承認,阿狸這傢伙笑起來不是一般的好看。然而……小青還是覺得自己身上的雞皮疙瘩瞬時掉了滿地。
“我喜歡師父。”
阿狸坦率地承認。
小青覺得又一道驚雷劈到了頭上。
不過還好,她今日被劈多了,倒也不再覺得難以接受。
“然後呢?”
小青問。
“然後……師父也喜歡我。”
阿狸說到這裡,早已抑制不住上彎的脣角。
小青看到阿狸一臉滿足的欠扁樣子,只覺得“biu~~”地一聲,一支涼冰冰的箭便狠狠插+進了胸口。
寒師父竟然也喜歡阿狸……
天……
寒師父那般謫仙一樣美麗的人兒,竟然……竟然……
這個世道到底是怎麼了?
小青忽然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所以……你要將這件事情告訴師叔和莊主了嗎?”
在一段漫長的風中凌亂無語凝噎之後,某青終於接受了眼前的現實。
阿狸搖頭。
而後,小青飛撲了過來,一把抓住阿狸的衣襟。
“你這個混蛋,莫不是想要委屈了寒師父嗎?寒師父雖只是個弱質男子,年紀也稍微大了一些,卻是難得的美麗又善良。你若是敢委屈了他,我……我,我們鑄劍弟子沒有一個會答應的!”
“不是,你誤會了……”
阿狸費力地將炸毛的小青從自己身上移開,這一次,她才清楚地明白,自家寶貝師父在衆位鑄劍弟子心中,竟然是如此……呃……
有地位……
所以,她以後是不是應當將自家師父藏得更隱秘一些?
“是師父他要我暫且先不要提起……”
阿狸鬱悶地說着。
她自然希望能夠早早敲定自己與師父的關係,更何況她今日又知道了自己身後還有這樣一羣虎視眈眈的鑄劍弟子……
小青聽了阿狸的話,又看了看她鬱悶的神色,心中不免奇怪。
一般男子,不都是最看重自己的名分的嗎?
果然,阿狸家寶貝師父不僅美得不食人間煙火,思想上也與那些普通世俗男子不同。
想到這裡,小青對於阿狸家師父的印象不由又好了許多。再想到這麼好的人兒,如今已經心有所屬,並且屬得還是阿狸那個千年面癱加實心木頭,心中不禁惋惜得一顫一顫的。
小青這廂裡還未憂桑完畢,卻見阿狸整了整衣服,便要出去。
“阿狸,如今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
某青看着外面黑透的夜色,呆呆地問着。
“去看看師父。”
阿狸說着,已經開門走了出去。
“哦……”
小青看着眼帶笑意的某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而後,後知後覺地,終於想到了一個問題——
她剛剛,忘記問阿狸,今天晚上……還用不用給她留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