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劍山莊莊主火宵的壽辰當日, 莊內弟子可算是忙活得熱火朝天。雖然前來的賓客在人數上並算不上太多,奈何全都是些掌門長老級別的重要人物,因此衆弟子們不得不時刻抖擻起精神盡心款待。
由於壽宴與戲臺都安排在日暮時分, 因此阿狸事先便安排好了各派代表在莊內的住宿。這樣一來, 衆人少不得要在宴席上開懷暢飲一番。
要說這樣的日子, 最忙碌的除了這次負責打理壽宴的阿狸以外, 另一個重頭戲便是準備晚宴的廚房那邊。雖然阿狸特地到鑄劍鎮請了三位酒樓的廚娘來掌勺, 又安排了許多弟子前後照應,不過小洵他們依舊忙得人仰馬翻。
就在這來來回回端菜送菜的過程中,小洵一面忙活着, 一面偷偷地打量着火狸姑娘的一舉一動。
此時的火狸坐在宴席之中,盡地主之誼照顧着同輩份的幾位掌門長老們帶來的後輩愛徒。席間, 她會偶爾不經意地低頭看着酒杯, 灩瀲的血色眼眸有些出神地凝望着杯中的酒液。每當這個時候, 額上碎髮間的火樣印記便會時隱時現,像是夜幕下依稀可見的星火。
小洵知道, 但凡是火家的人,額上都會有這樣一個印記。然而他還是固執地認爲,火狸額上的這一個,是所有火家人中生得最好看的。那樣美麗的圖騰,印在飽滿的額頭之上, 彷彿有了靈性。只是, 今日的火狸, 似乎與她印象中有些不同, 可是, 卻又說不出不同在哪裡。
“今日的火狸姑娘,似乎有些奇怪呢……”
小洵懷抱着食盒, 小聲對走在前面的周廚郞嘀咕着。
周廚郞聞言也回過頭仔細朝着火狸的方向望了望。只見那席間的血眸少女面容沉靜,言談舉止如行雲流水,毫無失禮之處。
“有何不同的?火狸姑娘她平日不就是這樣的嗎?”
“不是的……”
小洵低聲反駁。
在他的印象中,不論是上一次在廚房中邂逅,還是前幾日在寒公子那裡遇到,火狸姑娘給他的感覺總是安靜而溫暖的。並非如現在這般,雖然看起來嫺靜有禮,可骨子裡卻給人一種疏離之感。這樣的火狸,讓他覺得有些心疼。
是的,便是這樣一種淡漠的樣子,讓小洵覺得陌生。
可是,周廚郞卻說火狸姑娘平日裡一直都是這樣的……
小洵有些想不通,繼而想起莊主吩咐的事情,今日……似乎已經是最後的期限了……
想到這裡,小洵心下一橫,暗暗做了一個決定。
慕容唸作爲離殤宮的少宮主,自然要坐到主席上去。然而這一桌上不是老婆子就是老頭子,所談論的話題也不外乎那些老掉牙的行俠仗義、懲戒除惡之流。慕容念聽得直頭痛,於是便趁着敬酒的機會,轉戰到了阿狸那裡。
阿狸見到慕容念那傢伙偷偷摸摸地摸了過來,那樣子毫無半點一派之主該有的風采,不由得在心中默默爲箏叔叔感到心酸。想到箏叔叔他這些年爲離殤宮鞠躬盡瘁,還要自己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地拉扯着阿念,最終,卻養出了這麼個不靠譜的傢伙。
不過此時的慕容念並不知道阿狸的心中所想,只是一屁股坐到她的身邊,神秘兮兮外加一臉八卦地小聲問道:
“我聽說你已經答應了你家老頑固,會在莊中選一名男子作爲自己的夫婿。這事可是真的?”
阿狸看了眼慕容念那雙亮閃閃的綺麗冰眸,將杯中的酒液一飲而盡。
慕容念看着阿狸的動作,心中料定,果然,這事定是真的了。
“那你是如何想的?”
慕容念這般問着,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出現了阿狸這倔強的傢伙一隻手拉着她家那寶貝師父,另一隻手執着無憂劍冷着臉站在她祖母的面前,然後十分不要命地說“要麼讓我娶了師父要麼殺了我,您從中選一個”……
那樣的話……
慕容念默默扶額,她覺得,火宵莊主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殺了她的……
所以,阿狸若想名正言順娶了她家師父,實在是比登天還要難的事。
慕容念這廂里正想着,不期然卻聽到了阿狸的聲音:
“等到明日你便知道了。”
“啊?”
慕容念聞言有些回不過神,疑惑地轉過頭。
不過阿狸卻不再言語,只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你這莫不是想不出辦法,想要一醉解千愁嗎?”
慕容念沒心沒肺地擠兌。
而阿狸卻轉過了頭,眨眨眼,十分認真地問:
“你看我的樣子,像是喝醉酒了嗎?”
慕容念以爲阿狸在調侃,於是誇張地點了點頭。
“像。”
“那便好。”
阿狸很奇怪地沒有反駁,反而是一副很滿意的樣子。而後,竟然就在慕容念滿眼的疑惑當中起了身,對着席上衆人一抱拳。
衆人見到火狸起身,自然都停下了與周圍賓客的攀談,目光齊齊地看了過來。
“今日承蒙各位百忙之中光臨鑄劍山莊,火狸在此敬各位一杯,聊表謝意。”
阿狸微眯着眼,面頰上帶着幾分紅暈,笑容十分得體。
這還是衆人第一次見到一向以嚴謹內斂著稱的火狸姑娘如此笑眯眯地與人客套,一時間都有些受寵若驚。不過,更讓她們意外的還在後頭。
火狸飲完了被中酒之後,並沒有落座,而是又滿滿地斟了一杯。
“這一杯,祝莊主福壽雙全。”
又是一飲而盡。
“願鑄劍山莊人丁興盛。”
一飲而盡。
“江湖人才輩出。”
一飲而盡。
……
待火狸喝下第六杯之後,衆人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
火狸姑娘她……似乎是……
喝大了……
在座各位雖然有心勸阻,奈何與火狸姑娘的關係都不遠不近,實在尷尬。最後,還是慕容念暗歎一聲,在衆人的注目之中架起了身邊醉眼迷濛的少女。
“真是死沉死沉的!”
慕容念將阿狸的一隻胳膊搭在自己的脖子上,伸出一隻手扣住她的腰。阿狸顯然醉得不清,整個身體的重量全都壓到了慕容唸的身上。慕容念雖然武功不差,然而這樣的姿勢顯然影響了她的發揮,於是兩個人踉踉蹌蹌地走着,倒像是全都喝醉了。
待到慕容念將阿狸攙出大堂,又走了幾步,身後的喧譁之聲漸漸遠離。
此刻朗月當空,繁星閃爍。落光了葉的樹影有些模糊,皎潔的光亮像是朦朦的輕霧,彌散着醉人的星華。
“喂,沒有人看到了,你給我正常點。”
慕容念大喇喇的聲音在夜色下顯得格外清晰。
她感覺到一直靠在自己身上的人兒動了動,而後壓在身上的重量慢慢減輕。
阿狸有些費力地直起身子,雖然眼中還帶着幾分醉意,卻明顯還未到神志不清的地步。
“就知道你是裝的,你到底打得什麼主意?”
慕容念斜眼看着面前的少女,那雙灩瀲的血色眼眸中,閃爍着幾分讓人捉摸不定的光彩。
“明日你便知道了。”
阿狸依舊重複着這句話。
慕容念聞言不滿地扁了扁嘴。
“哼,就是愛賣關子。你現在不說,到時候,可別指望我會幫你。”
阿狸衝着慕容念眨了眨眼睛。
“我只請你莫要給我添亂便是。”
“添亂?哼,我才懶得管你!”
小洵剛剛送菜來的時候,正看到一個陌生的冰眸少女攙着醉眼迷濛的火狸姑娘往外走。於是他匆匆將菜放到桌子上,便連忙追了出來。只可惜,門外早已沒有了兩個少女的影子。
剛剛看火狸姑娘的樣子,似乎是喝醉了?小洵心中想着,便沿着小路往前走。
夜裡的路很黑,只能接着月光堪堪辯得方向。
走出許久,纔看得前方似有那兩個少女的影子。於是他小心翼翼地接近,而後,遠遠地看到那個陌生的少女與火狸分開,轉身沿着來路離去。
被夜裡的冷風一吹,阿狸的醉意消減了許多。雖然腳步依舊有些重心不穩,不過走路還是沒有什麼困難的。
只是走出沒多久,她便感覺到身後似有人在悄悄跟隨。
她雖然不知身後的人到底是誰,卻可以從他的腳步聲中斷定此人並不會武功。於是阿狸也並未多加在意,而是施展輕功一下子躍了出去,好甩開身後的人。
小洵見到前方的人兒忽然消失了蹤影,心下一頓,便有幾分失落。
不過還好,他已經事先打聽出了火狸姑娘所住的地方。於是他便憑着自己的記憶,慢慢找到了那間屋子。
雖然他之前只是遠遠地看過,如今天色又十分昏暗。然而當他聞到屋子內隱隱傳來的酒氣,聽到屋內女子隱隱勻稱的呼吸聲時,終於確定了自己該是沒有找錯地方。
於是他悄悄地推開門,摸黑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