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原來當年身爲火家後人的阿狸身份暴露之後,寒筱作爲阿狸的師父,必然受到了村中倖存者的百般責難。雖然他一直受着蕭家的庇護,然而在蕭棠負氣出走之後,寒筱在村中的生活也就隨之變得極爲艱難。因此當瓊山逍遙派到璧寒村去接涼秋父子的時候,沈爹爹心疼寒筱一個弱質少年處境堪憂,便邀請他一起去瓊山生活,對他也好有個照應。然而那時的寒筱一心掛念着自家徒弟的下落,明知道璧寒村已容不下他,卻如何都不肯離去。
到最後,還是瓊山派的一位弟子,說到自己曾經親眼見到鑄劍山莊的人在燕雀山脈附近救下了一個受傷的孩子,而那孩子的樣貌,竟與寒筱口中的徒弟別無二致。寒筱在幾番追問之下,終於確定了那瓊山弟子口中的孩子正是阿狸。而聯想到阿狸和鑄劍山莊的關係,寒筱在確定了阿狸平安無事之後,才終於放心地隨着涼秋和沈爹爹離開。
“所以……師父其實早就知道我回到鑄劍山莊了?”
阿狸看着面前的自家師父無辜的神情,臉色一點點黑了下來。
而寒筱看着自家徒弟冷下去的臉,嚥了口口水,默默點了點頭。
阿狸嘆氣……
“師父可曾知道,這些年以來,阿狸的日子是如何度過的?師父可曾知道,當阿狸在璧寒村竹屋中看到那一灘黑水的時候……心中是何等絕望?”
時至今日,每當阿狸再想起那一幕,心中依舊會絞痛難當。她原以爲,師父早已被黑屠冥殘害。因此這些年來,唯一支撐她活下去的信念,便是有朝一日打敗黑屠冥爲師父報仇。所以品劍大會上的比試,阿狸幾乎是抱着同歸於盡的想法。
也正是因爲如此,當阿狸在涼秋口中得到師父還活着的消息的時候,心中除了驚喜,還有滿滿的委屈……
師父,這整整七年以來,爲何連一封書信都不願寄給阿狸呢?
寒筱看着面前少女那雙灩漣的血眸中濃濃的傷痛和無辜,只覺得心都要碎了。
“阿狸……”
“師父……這些年來,阿狸好想你……”
來時一路上心中翻涌的千言萬語,均在見到師父之後匯成瞭如此簡短的一句話。
言簡,卻重逾千斤。
“阿狸……”
寒筱瞬間淚奔,一頭撲到自家徒弟纖細卻有力的臂彎裡。
阿狸滿足地合上眸子,鼻尖是她苦苦追憶了七年的熟悉的氣息,只屬於她家師父的,淡淡的香氣。心中這種溫軟愉悅又酸脹微痛的感覺,只讓她不自覺將手臂一寸寸收緊,像是要把面前的人兒永遠禁錮在懷中。
十年之前,她還是一個被親生母親拋棄的棄兒,獨自流浪在陌生的地方。直到有一天,懷中之人如夢境般出現在她的眼前,將她軟軟地揉進懷裡。之後的三年裡,不論生活如何艱苦,始終對她不離不棄,最後甚至爲她與朋友反目。阿狸知道,這世上,恐怕再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比師父更讓她覺得安穩溫暖。因爲正是寒筱,陪她度過了人生之中最爲黑暗和脆弱的那一段歲月。
此時,在抱緊師父的這一瞬之間,彷彿有什麼洶涌的情緒擠入了她空洞太久的心扉。之前的種種苦痛絕望,委屈傷神,亦隨之變得無足輕重了。
只要,還能再見到師父,就好。
只要,師父平安無事,就好。
“我還以爲,師父在這裡過得悠閒,便把阿狸忘在腦後了呢。”
阿狸滿足地圈着自家師父,幽幽地說着。
“不,不是的……”
寒筱連忙辯駁,白皙的臉上已沾染了幾分潮紅,看起來,竟讓人覺得分外誘人。
“不是什麼?師父明明說過不會拋下阿狸,如今,卻把阿狸丟在鑄劍山莊不聞不問整整七年。師父食言自肥,是不是應該自罰呢?”
阿狸說着,語氣中帶着一絲委屈與可憐。壓低的眉眼,掩蓋了脣邊那一絲狡黠的弧度。
寒筱聞言果然心軟,眨巴了下眼睛,無法反駁。
“嗯。”
雖然他也很想去鑄劍山莊與自家徒弟相認,哪怕是見上一面也好。可是在最早送出去的幾封書信,均以石沉大海告終之後,他便再也沒有了勇氣。鑄劍山莊,似乎是在有意封鎖關於阿狸的消息。那時的寒筱已經隱約感覺到了自家徒弟在鑄劍山莊中尷尬的處境,又如何能夠再去給她添麻煩?尤其是阿狸……倘若知曉了寒筱還活着,必定會如如今這般不顧一切前來與他相聚的啊……
而這一點,阿狸在短暫的鬱悶之後,便已經想到了。
她家師父,永遠都是最疼她的人。
“那麼,師父要怎樣懲罰自己呢?”
阿狸故意威脅着。
“阿狸覺得呢?”
寒筱歪過頭,露出一隻好看的丹鳳眼偷偷打量着自家徒弟稚氣未脫卻已俊美無雙的側臉。寒筱當然知道,自家徒弟,必是不忍心真的爲難自己這個師父的~~~
阿狸將師父的小算盤裝進心裡,面上卻依舊裝作沒有發覺,作認真思考狀。許久之後,才鄭重地開口:
“就罰師父……永遠也不許離開阿狸身邊吧。”
阿狸說着,已在心中暗暗做下一個決定。
此生此世,她是絕不會再將懷中之人放開了……
至於祖母那裡……阿狸沉思,眸光如水。她還記得祖母曾經說過,倘若她能在品劍大會上取得霸主之位,便可以向祖母提出一個要求。然而如今,她非但私自棄權,還獨自一人跑到逍遙派來見師父。一些行爲,已然觸犯了山莊禁律。她本也可乾脆不再回去,可每每想到芷姨這些年的照顧與栽培,阿狸到底下不了決心……
然而正當阿狸思量間,不期然聽到懷中人兒委屈的聲音。
“阿狸,你的骨頭好硬,有些咯疼師父了……”
阿狸猛然回神,而後……無奈地發現了一個事實:
“師父……其實,是你剛剛太激動,一下子撞到我的劍柄上了……”
於是乎,阿狸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心思。
師父這樣迷糊的一個人,她怎麼放心將他獨自留在一個沒有自己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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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阿狸爲鑄劍山莊的事情而糾結煩惱的時候,不期然卻收到了莊主火宵的飛鴿傳書。書信中的內容很簡單,即是要阿狸務必要協助逍遙派找到沈杏芝的下落。阿狸拿着手中的瑩薄的信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祖母此舉,到底會是何意?
她明明做錯了事,而依着祖母平日的行事,本該狠狠責罰她的。如今,卻爲何會對她之前的所作所爲既往不咎,甚至同意她繼續留在逍遙派中與師父團聚?
“自是希望你能夠留在瓊山,好能夠有機會多和涼秋小公子親近親近。當然,若是一併把兩家的親事定下來,那便再好不過了。”
似是看出了阿狸的心思,慕容念懶洋洋地靠在樹邊,悠悠地對阿狸說着。雖然這些年來阿狸的武功已有所成,然而爲人處世的心智嘛……慕容念實在不敢恭維……
“如今瓊山的逍遙派雖不如離殤宮或者鑄劍山莊那般有名氣,在江湖上卻也算得上是屈指可數的幾個大派之一。倘若鑄劍山莊能夠和逍遙派結秦晉之好,雙方自然都是求之不得的。我猜過不了多久,逍遙派的掌門便會尋個由頭邀你去參加一兩場家宴。畢竟既然鑄劍山莊已有所表示的話,逍遙派自然也是樂見其成的。阿狸呦,你就做好準備迎娶涼秋小公子吧~”
慕容念說着,伸了個懶腰。而後也不再去看身後沉思不語的阿狸,徑自尋地方休息去了。
而怔在原處的阿狸,心中不由一陣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