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覺得,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地方比師父懷中更加溫暖的了。她微微張了張脣,可是有熱血頂在喉頭,她發不出聲音來。只是下意識地死死抓住師父柔軟的衣衫,生怕一個不小心,便會將師父弄丟了。
師父……
阿狸無聲地喚着。
空氣中有淡香浮動,阿狸閉上眼睛,腦海中是止水閣滿眼的扶桑。她從不知道爹爹喜歡扶桑,因爲記憶中的寒州天氣寒冷,只有梅與雪蓮。
“我原本以爲,孃親從未真心愛過爹爹……”
當寒筱聽到自家徒弟沙啞枯澀的聲音的時候,只覺得心頭一顫。多年以來,這是自家徒弟從不肯對人提及的心結。
“我原本以爲,孃親當年將我拋下,是懷疑我的身世,是指責爹爹不貞……”
阿狸斷斷續續地說着,彷彿是在將自己的心一層層剝開。而後,寒筱看到了那層層包裹之下,一處他從不敢對自家徒弟問起的傷口。那裡早已化了膿,顫抖着疼痛着,多年以來一直折磨着阿狸的心。寒筱想到這裡早已心疼不已,只能將環住自家徒弟的手臂又緊了緊。
“所以現在,阿狸明白了嗎?”
寒筱輕聲問着,在背後一下下輕拍着懷中少女的背,像是小心翼翼安撫着一個脆弱的嬰兒。
阿狸窩在自家師父懷中,默默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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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後,莊主火宵對火溪與火狸的教導正式開始。
鐵蘭劍法雖然威力強大,卻十分高深晦澀。倘若沒有足夠的悟性和毅力,即便只是粗淺地掌握,都十分不易。更何況火狸與火溪都只有半月的時間可以領悟,至於最後雙方能夠掌握到如何程度,尚且還是未知之數。
爲了便於二人專心修習,火宵特地把教習的場所安排在了有專人把守的後山。這裡原本是莊主平日裡閉關修煉的地方,因此食宿條件一應俱全。唯一令阿狸叫苦的事情,便是這半月的時間裡,她沒有辦法每日去見師父了。
值得慶幸的是,她們每日的日程都很充實,於是乎半月的時間,一轉眼也就過去了。
這一日,鑄劍山莊上下都十分熱鬧。幾乎所有沒有任務的弟子,全都匯聚到了練功場的四周,想要親眼瞧一瞧那難得一見的鐵蘭劍法到底是何等威力。
火溪的年紀與資歷都在阿狸之上,於是便被安排首先出場。
只見她手持銀劍,舉重若輕地走到練功場中央。一雙血色的眸子微微一擡,目光掃過場外那一雙雙好奇的眼睛,而後,將全部心神都凝在手中的銀劍上。
而後,衆人便只看到一道光影上下翻飛,如一條銀龍騰躍於天地之間。那劍速之快,劍招之輕巧,直教人眼花繚亂,身不由己暗暗驚服。能夠將如此繁複的劍式在如此短暫的時間之內練至如此程度,足可見火溪的天資與毅力。
火艾站在莊主身側,看着莊主那若有所思的目光,默默彎起了脣角。
而正在此時,火溪的一套劍法已經舞至末尾,只剩下最後的拼力一搏便可完成。這一招九霄劍影乃是鐵蘭劍法的最後一式,也是劍法中最難攻克的一式。事實上,火溪在之前的練習中,這一式的成功率也僅有三成。
早在之前的品劍大會上,火溪便已暗暗存下一份不甘。當初一招之差輸給那個平日裡名不見經傳的火狸,心高氣傲的火溪自然十分不服氣。沒成想還未等她想出理由扳回一局,祖母便搶先一步給了她這個機會。
如此時機,她又怎能錯過?
想到這裡,火溪猛然運功向上躍起。在場圍觀的衆人皆是一驚,待他們擡起頭的時候,便只看到空中一道道銀光閃動,如一支支光箭,直刺得人眼不論如何也躲避不開。於是乎衆弟子只得暫且用衣袖遮擋那刺目的銀光,心中暗暗慶幸自己此時與火溪並非對手。不然的話,莫要說與之相抗,就連防禦之力也顯得捉襟見肘。
等衆弟子再次將視線放回練功場的時候,火溪不知何時已安穩落地,對莊主行禮之後便施施然下了臺。
火芷將火溪的表現看在眼裡,心中的擔憂不由又深了一層。
即便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然而火溪今日的表現還是大大出乎了她的預料。雖然許多招式還顯得有些生澀,然而火溪的鐵蘭劍法已然初見雛形。相比之下,不知阿狸這些日子以來,可否有勤加練習?
當初火芷思慮再三,還是決定暫且將這一次試煉的深層含義對阿狸隱瞞了下來。一來是因爲阿狸這孩子從小便心思深重,讓她知道了莊主的目的,恐怕反而不利於她專心練劍。二來……莊主的心思一向難測,在她弄清莊主對阿狸的真實態度之前,只怕輕舉妄動更易弄巧成拙。火蓮的那一條老路,火芷只希望不要再一次重現在阿狸身上……
火芷想到這裡,不由去看靜候在一旁的阿狸。只見此時的阿狸依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目光在那圍觀的人羣中飄來飄去,似乎是在尋找着什麼。
火芷見狀不由暗歎一聲。
“我怕寒公子爲你擔心,所以未將今日的試煉告知於他。”
阿狸聽到身邊芷姨的聲音,這才安下心來,默默垂下了眸子。火芷看到阿狸的樣子,不由有些想笑。這樣一對師徒,當真是有意思呢。
之後阿狸在場上的表現,相較於火溪而言,只能算得上平平。雖然也能夠將劍法舞得流暢,卻少了幾分火溪的氣勢。衆弟子在看過火溪的鐵蘭劍法之後,自然覺得火狸這裡稍顯散漫了些。
火芷將阿狸的表現看在眼裡,卻並不因此而擔心。果然,劍式剛過一半,便聽到莊主火宵的聲音從身前傳來:
“阿狸的劍招外鬆內緊,確是要比阿溪的略勝一籌。”
站在一側的火溪聞言不禁臉色一白,強忍下心中的不甘,目不轉睛地望向那場中的身影。
只見此時的阿狸也已騰身躍起,空中隨即射出點點銀光。那銀光雖不及火溪的凌厲,卻如綿綿春雨密不透風。火溪見狀一驚,連忙用衣袖遮住眼睛。
衆弟子起先並未察覺異樣,直到感覺眼前的視線已逐漸被白光代替,才慌忙地將眼睛遮住。然而不知怎的,那眼前的白光卻並未因此而消失。倒像是化作了有形,拼命往人的身上鑽。只讓人手足無措,莫名生出種種恐懼。
火溪早衆人一步遮住視線,此時正在暗暗震驚於阿狸的表現。仔細回想,阿狸那看似鬆散的劍招,實則卻自然縝密毫無破綻。身體躍在空中的時候,重心本就難以掌握。更何況要手眼相合,一面阻人視線,另一面還要伺機進攻……
想到這裡,火溪不禁全身一震。莫不是阿狸在練劍的前幾日一直坐在山頂上發呆,便是在思考這一層嗎?!而當時的自己還在一面刻苦訓練,一面嘲笑着阿狸的不思進取。沒成想,真正“不思進取”的那個人卻是自己……
火溪狠狠咬着牙關,卻在此時聽到場中一片驚疑之聲。而後,便覺得身旁一陣勁風。她下意識地讓出身子,待到視線重回場中之時,卻發覺此地早已沒有了阿狸的身影。而剛剛那一道勁風,正是來自自己的大師叔火芷。
“阿溪,你也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何事。”
待聽到自家孃親的聲音時,火溪才猛然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火狸在劍招比試如此重要的時刻突然離場,不知到底是因爲何故?
火溪想到這裡,施展輕功也朝着大師叔消失的方向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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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到底有什麼能夠如此緊緊地牽絆着阿狸的一舉一動,答案顯而易見,自然是自家的寶貝師父。
當寒筱剛剛從地上站起來的時候,便看到一道身影斜刺裡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阿狸?”
寒筱有些意外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阿狸這些日子不是要閉關練劍嗎?”
阿狸聞言也並不解釋,只是冷着一張臉,一面輕輕爲面前人兒拍掉那滿身的泥土,一面檢查着他是否受了傷。
寒筱看着自家徒弟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嚥了口口水。
“並未受傷,是我不小心。”
寒筱小心翼翼地解釋着,生怕自家徒弟會因爲過於擔心而遷怒到剛剛那個調皮而撞倒自己的小孩子。
小孩子的爹親本是山莊弟子的男眷,如今見到眼前殺氣騰騰的血眸少女,自然看得出她武功身份的不俗,趕忙拉起自家的孩子連連道歉。
那小傢伙從未見過自家爹親如此驚慌失措的樣子,於是抽了抽鼻子,竟“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寒筱看着面前的小不點一臉鼻涕眼淚的可憐樣子,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於是便輕輕走到了小孩子的面前,軟聲哄着。那小傢伙從未見過如此溫柔美麗的男子,一時間忘記了驚恐。被寒筱三哄兩哄,便不再流淚。只是目不轉睛地看着他,順便可憐兮兮地抽搭着。
阿狸看着自家師父溫柔的側臉,以及身上未淨的泥土,無奈地笑了笑。
只是阿狸並未發覺,自己那不經意的目光中參雜了太多複雜的感情,只讓隨後跟來的火芷與火溪皆是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