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司令,原來是你?你這是要到哪兒去?”陳明義快步迎上去,和陳再道握手。
陳再道也認出了陳明義。他握着陳明義的手說:“我剛在一分區檢查完工作。這是要回軍區去。”
陳明義:“剛纔他們跟我說,這裡來了三個可疑的陌生人,請我來處理一下。我以爲真是敵人的密探呢,原來是你們。”
陳再道笑着說:“我們走到這裡,兩個警衛員都說口渴了。我們便想進村討口水喝。沒想到,被你們的哨兵當成敵人的密探了。”
陳明義一聽,也忍不住笑了。
陳再道接着問:“你們新四旅最近的情況怎麼樣?”
一聽這話,陳明義臉上立刻陰雲密佈。他馬上說:“陳司令!我們新四旅出大事啦!四分區也出大事啦”
陳再道連忙問:“出什麼事啦?”
陳明義:“敵人昨天對這裡進行了空前規模的‘鐵壁合圍’。四分區黨政軍機關和我們新四旅都被敵人包圍在當中。”
陳再道十分震驚,急切地問:“損失大不大?。”
“分區機關的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只聽說在突圍中,楊宏明司令員、孫毅民主任都犧牲了。”
陳再道很悲痛。他停了一會兒,才又問:“新四旅的情況怎麼樣?”
“同樣損失慘重。”
“你快說說。”
陳明義:“我們新四旅雖然和四分區機關駐地相隔不遠。可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都被打亂了,誰也聯繫不上誰了。當時,我們新四旅正在邢臨(邢臺——臨清)公路以南、邱館(邱縣——館陶)公路以北地區休整。發現敵人‘掃蕩’後,徐旅長立即命令駐在聶樓村的七七一團向西北方向轉移。七七一團駐地恰恰在敵人合圍圈靠西邊的邊沿,所以順利地跳出了敵人的包圍圈。駐下堡寺以北杏園附近的第十團主力,處於敵人合圍圈北部的邊沿地區,發現敵人後,迅速向北突圍,也順利地跳出了敵人合圍圈。
“徐深吉旅長迅速率領我們旅部和直屬隊,向搖鞍鎮方向突圍。當來到搖鞍鎮時,發現東、西、南、北四面均有敵人重兵,我們陷入了敵人合圍圈。當時,第十一團駐在樑二莊附近。他們得知旅部被圍後,決定向旅部靠攏,掩護旅直機關轉移。徐旅長得知這一情況後,果斷地命令他們迅速向南突圍,儘量保存部隊實力;不要向旅部靠攏,以免遭到敵人圍殲。
“第十一團遵照徐旅長的命令,奮力向南突圍。卻遭到敵人重兵堵截,未能突破。隨即轉變方向,向東北突擊。他們邊打邊走,一直戰到黃昏,才從下堡寺附近突出重圍。
“與此同時,徐深吉等首長指揮第十團第二營掩護旅直屬隊向東突圍。經過反覆拚殺,殺開了一條血路。我率直屬隊一部率先衝出敵人包圍圈,然後向白地村方向前進。敵人很快集中兵力封鎖了突破口,後續部隊未能衝過去。於是,又向東南方向組織第二次突圍,剛衝出一部分,又被敵人密集火力封鎖。徐旅長指揮警衛連全力壓制住敵人火力,掩護突圍人員向賀伍莊以東的柴莊、李莊、黨爾寨方向衝殺。旅政治部副主任陳元龍率領部分騎兵,一馬當先,殺向敵羣。在戰鬥中,不幸身中數彈,英勇犧牲。在旅部集中準備去延安學習的原第十團團長陳子彬、原第十一團政委桂承志,在突圍作戰中也先後犧牲。經過艱苦的鏖戰,旅直機關和直屬隊的部分人員,終於突出了敵人的包圍,到達黃營。以上就是我們突圍的經過。”
陳再道聽完,臉色陰沉。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聲調低沉地說:“好在大家都突出了包圍圈。”
陳明義繼續說:“敵人沒有達到把我們一網打盡的目的,便拿被俘的戰士和老百姓出氣。在霍莊村,他們用極其殘忍的手段殺害我四十九名傷病員和一百多名幹部、學生和羣衆。在搖鞍鎮的一個院子裡,敵人一次就槍殺了被抓的幹部、戰士和羣衆四十多人。在胡官莊敵人活埋了我軍二十名傷員;在姚爾莊日軍用刺刀挑死五名無辜羣衆……”說到這裡,陳明義淚流滿面,再也說不下去了。
陳再道神色嚴峻,緊緊攥着拳頭,半天沒說話。
陳明義忽然拍着自己的腦門說:“你看我這腦筋!這幾天我都難過糊塗了。還有一個重要情況沒跟你說,敵人在掃蕩四分區的同一天,也對冀南黨政軍機關所在地故城一帶進行了大掃蕩,聽說規模比這裡還要大。”
陳再道的臉色變了:“軍區機關的損失大不大?”
陳明義說:“詳細情況還不清楚。昨天收到軍區機關發來的電報,詢問這裡的突圍情況。徐旅長已經向軍區作了彙報。由此來看,軍區機關肯定也已經突出了敵人的合圍圈。”
陳再道心想:“自己不在軍區機關,宋政委在師部治病,王副司令員也在外線作戰。這樣一來,軍區機關就只有範朝利和劉志堅了。那裡的情況究竟怎麼樣?損失到底有多大?……”想到這裡,陳再道再也坐不住了。他馬上站起身說:“我要立即趕到軍區去。”
陳明義說:“你們還是跟我到旅部去吧。讓徐旅長派一個警衛班護送你。”
“不用啦。”陳再道轉身望望他的兩個警衛員,“有他們倆就行啦。”陳再道又鄭重地向陳明義叮囑說:“你回去轉告徐旅長:儘快把部隊召集起來,繼續和敵人周旋。”說完,和兩個警衛員跨上戰馬,向北奔馳而去。
一路上,陳再道快馬加鞭,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回軍區。進了故城縣,他們邊走邊打聽,終於在瓦窯村找到了軍區機關。
陳再道出現在大家面前。好多戰士和工作人員都像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忽然見到自己的父母一樣,忍不住哭起來。範朝利也含着眼淚說:“機關和部隊都損失很大,好多指戰員都犧牲了。”
陳再道心情沉重地問:“同志們都歸隊了嗎?”
範朝利說:“大部分已經歸隊。我們已經派出部隊,正在尋找被衝散的同志。只是‘反戰同盟’的秋山書記和我們走散,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陳再道問:“一共幾個人?是怎麼走散的?”
藤原義江說:“只有秋山良照和吉田沒有回來。突圍的時候我們都跑亂了,衝出去後就不見他倆了。起初我們並沒在意,認爲他們會自己找回來,結果到現在也沒回來。”
“當時你們是往哪個方向突圍的?”
“一開始是向東南方向跑。後來衝擊敵人的包圍圈,都和敵人攪到一塊了。”
“其他盟員都沒受傷吧?”
“有兩個負傷的,也被戰友們背了回來。”
陳再道鄭重地說:“秋山書記是爲抗戰立了大功的。我們一定要把秋山書記找回來。”他立即安排兩班戰士,火速按突圍的路線去尋找秋山良照和吉田。
就在這時,軍區政治部主任劉志堅一步跨進屋來,大聲說:“別去找了,秋山書記已經回來啦。”
幾個人都問:“在哪兒呢?”
劉志堅往旁邊一閃,指着身後說:“這不是嗎?我已經把他倆帶來啦。
”
大家定睛一看,果然是秋山良照和吉田。只見兩個人都滿面倦容,臉上的塵土厚厚的。衣服上也佈滿塵土,還被刮破了好幾個洞。但是可以明顯地看出,兩個人的心情都很激動。
“秋山君!”藤原義江立刻撲上去,抓住秋山良照的手,高興地說:“我以爲再也見不到你啦!”
秋山良照笑着說:“哪能呢!哪能這麼容易就死呢!”
大家讓秋山良照和吉田坐下來,這才問:“你們是怎麼脫險的?”
秋山良照接過陳再道遞過來的手巾,一邊擦汗一邊說:“大家都坐下,讓我給你們講一講。……”
當時,秋山良照等十幾個“反戰同盟”成員,和八路軍部隊一起衝擊敵人的第二道包圍圈。他們和敵人拚殺在一起,打得難解難分。等衝出敵人的包圍圈,秋山良照身邊就只有吉田一個人了。跑進一片樹林,二人已經精疲力盡,腿像灌了鉛似的。回頭一看,發現距他們二百公尺處有一隊日軍在蠕動着。看樣子,敵人比秋山良照還要疲憊。他二人做好了犧牲的準備,都從腰中拔出手榴彈握着,小心地隱蔽前進。忽然,發現眼前樹林中有農戶,二人便悄悄溜進那戶農家。進門後發現家中無人,二人迅速鑽進盛放高糧秸的房頂上。
來到高粱秸後面,他們發現裡面已經藏着四個中國同志。其中兩名是身穿軍裝的戰士,另兩名是地方同志(內有一女同志)。秋山良照用生硬的中國話說:“我倆是反戰同盟的八路軍戰士。如果被日軍發現,我們下去自殺,你們別動隱蔽好。我們兩個日本人下去了,他們就不會再懷疑什麼。”
四位中國同志一聽,都搶着說:“我們下去,你們留在這兒,保護日本同志是我們的責任。毛主席、朱總司令早有指示。”
不一會兒,日軍進了這戶農家,秋山良照等六人屏住氣息,六個人像用一個心臟跳動,六個人的血液像在同一條血管裡流動。日軍沒有檢查頂棚,也未設崗哨,在這裡吃完飯,又在門前休息了一會兒即隨集合號令離去。秋山良照從日軍對話中,發現了日軍的厭戰不滿情緒。六位同志在農舍裡等到天黑才離開,去找部隊。
六人中有一位是負了傷的戰士。一路上,大家輪流揹着傷員走,他們已經整整一天沒有吃飯喝水,餓着肚子乘着黑夜急行十八華里。在途中,摸到某村時,又遇到敵人。
茫茫的夜空,萬簌俱寂,昏暗的星光照不到人。在村子入口處,一個日軍突然問:“誰?”秋山良照知道這是日軍哨兵在問。他趕緊用日語說:“辛苦嘍!辛苦嘍!”這一詞是日軍長官對部下常用的話。哨兵把秋山良照誤認爲自己人。根本沒想到大軍壓境之時竟會有八路在此通過,黑暗的星光下也未看出來者何人,他們順利地走入村內。
村裡的情景讓他們大吃一驚。到處都住有鬼子。大概敵人太疲憊太自信了,他們根本不相信八路軍會擦身而過,所以沒人理睬,更沒有人盤問他們。雖然有來來往往的日軍,卻沒有人注意這羣人。秋山良照帶領大家由村中心繞到村邊田地裡,他靜聽哨兵的位置,找到一個安全的出口。秋山良照帶頭,吉田第二,他們慢慢地、悄悄地、一個接一個出了村。這時,同志們才能伸伸腰,大口大口呼吸着。然後趁黑繼續趕路。
六位同志在黑夜中前進。他們搶着背傷員,走到棗南、冀縣邊境的張秀屯一帶,找到了軍區政治部,並見到了劉志堅同志。終於回家了!兩個人激動地吻着大地,打着滾,含着淚高唱《冀南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