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平元年五月二十三,我軍行進一天,抓住不少倭奴散兵。總算有了犬三的用武之地,我讓他負責盤問俘虜。沒有多久,犬三就來報我,俘虜已經全招了。我不由另眼相看,他還是個幹才。
“大夫,昨夜倭酋星夜趕路前往清平,恐怕已經走到我們前面去了。”犬三說。
“可問出這支倭兵有多少人?”
“回大夫,此部倭兵共三萬人,跟大夫打完之後只有半數了,軍中士氣低迷。”
“哦?半數?”我重複了一遍。
“是,昨日他們吃了大虧,加上之前軍中水土不服,流行瘟疫痢疾,死的人雖然不多,卻鬧得人心惶惶。”
“他們可說了本部是去幹嗎的?”
“聽說是救援漢平城的先鋒軍。”
“你下去吧。”
我閉目沉思,自己慢了一步,不過聖人有道:“禍福相倚。”如何將劣勢搬轉過來並非沒有法子。不過,我突然想起了那些俘虜,連忙對戚肩道:“吩咐下去,凡是接觸過倭奴俘虜的兵士,燒了滾燙的水,待水溫合適了仔仔細細洗個澡,吃飯前都給我把手洗乾淨,那些俘虜全殺了燒掉,屍首也不可留着。”
戚肩愣了一下,還是照我說的去辦了。倭奴雖然身體矮小,卻也強悍,這些落伍的散兵恐怕都是身體不適之人。我下的毒,可別反過來毒了自己。
清平城,靠近春川山,若是北上就成了走彎路,所以倭將的確是去搶糧食的。我不信倭兵只有半數,卻相信清平的淪陷只是時日早晚。
“大夫,若是清平破了,我軍的糧草恐怕……”史君毅面露難色,劉欽重傷之後他便代管了輜重營。
我還是閉着眼睛,腦中畫着高濟的地形圖,史君毅的話入了我的左耳,繞道右耳走得乾淨。清平北上有兩條路,一者原路返回,二者走忠州。行軍最忌諱一路多走,兵士們會覺得茫然,從而慢了軍心。他會走忠州嗎?
兵法的虛實之道的確難以琢磨啊!
五月二十五,我選了地方,大軍紮寨立營,成敏、沐英傑的伏兵排在兩旁,成了一個碩大無朋的口袋。
“大夫怎能確定敵軍會遠路返回?若是我是敵將,走忠州,尚能補給休整,離漢平還近了幾日路程呢。”孫士謙問我,一干將領想問卻沒問,此時也盯着我看。
我清了清喉嚨,道:“仲進的算法不對。此處回野狼灘也不過三五日,到忠州最快也要五日。野狼灘到漢平是十五日上下,忠州過去雖然快些,但是綜合之下,走忠州也只快了兩三日。不過……”我拉長了聲音,“若是軍心厭戰,去忠州的路上被人掩殺恐怕會全軍覆滅。但若原路返回野狼灘,有違兵法,卻最是安全。因爲他以爲我軍會抄近路往忠州方向攔截。”
衆將還有疑色,卻不說話,權當休整罷了。
五月二十八,辰時有探馬回報,倭兵來了。
我心中驚喜參半,拍着如意,“大人,恐怕如此做了敵軍就不進來了。”石載苦着臉,對我說道。我反問:“石將軍信不過我?”
“不,標下不敢,只是,哪有人設了埋伏還去通知敵人的道理?”石載拒不能拒,說了我又不肯聽,一臉苦瓜相。
“石將軍,你們本來就不信倭將會回來,那索性好人做到底,放了他們,不是更好?”我玩弄着如意。
“大夫,原來你……哎喲,這,真說不清了……”石載欲哭無淚的樣子讓我出了老大一口氣,遂道:“石將軍,你儘管帶着親衛隊,迎上去二十里告訴他們前方大軍埋伏,讓他們改道。只是……”石載面露喜色,以爲我的“只是”後面有些玄妙,“只是別忘記將我的軍旗帶回來,否則本官日後如何領兵?”我故意停了一下才說完。
石載只好拿着令箭走了。
不知那倭奴能不能聽懂漢語,我心中思量着。
石載的確能幹,等他回來的時候,帶着我的將旗,只是我眼尖,看到上面射着一支羽箭。我問他:“他們聽懂了?”石載苦笑:“他們聽懂了,還當即射了一箭,道是多謝大夫美意。”
我讓人放平將旗,將箭拔了下來,交給戚肩收好,道:“全軍應戰,備足滾石,趕走書上的鳥,一班班趕,動作莫太大了。”
“這……”史君毅也忍不住了。
我笑道:“兵法之道,實則虛之。那倭將選了此路,必是深信我軍抄近路去了忠州,是以讓石將軍率親衛隊告誡,他們也只當是疑兵。我現在分班趕鳥,正是告訴他們,有伏兵,但是伏兵不多,更讓那個倭將相信我們只是疑兵。可惜輜重被毀,否則立些假營,更加逼真了。”
衆將連聲“妙計”都沒有說,讓我不禁懷疑是否因爲輜重被劫而引起衆將的不信任,不由苦笑。
同日戌時,衆將再次聚到我的大帳,身上鮮有乾淨的,滿是血污。
“大夫真乃神機妙算,早在西域之時就讓標下信服得五體投地,今日誘敵聚殲,更有孫宜子遺風!”石載大拍馬屁,可惜他人如其名,實實在在的一個將軍,說好話也不知道隱諱着些。
“諸位可聽過將有五德?仁智信勇嚴,其中‘信’字便是今日的信敵,有料敵、驅敵之謂。”我一時得意,說出口纔想起那是姬遠玄所說的一套。打了幾場仗,當日聽得雲裡霧裡的話現在終於有守得雲開見月明之勢,一念及此,心中不由暗笑。
“大夫,如今之計,該當如何?”史君毅問我。
我把如意印在額頭,道:“這批倭奴要去漢平便讓他們去送死也罷,當今之計……史將軍,還未聯繫到陳裕將軍嗎?”史君毅一躬身,道:“回大夫,南方去的探馬也有好幾日不曾回報,實在不知情形若何。只是爲何說他們去了漢平便是送死?”
“漢平城是個火坑啊。”我嘆了口氣,“我軍拔營去清平,休整等待陳將軍消息。”
衆將又說了些戰報,此次伏擊,我方死傷五千餘人,倭奴僅逃脫百十騎,可說是大勝全勝了。我也不曾料想居然有如此戰功,本以爲搶了輜重糧草便能挽回頹勢,現在反而大有斬獲,當即又下令全軍,入城之後可飲酒賭博消遣一日,又命幾個文吏起草奏章,報捷。
衆將欣然而去,我卻因爲那五千人而頭痛,現在是隻減不增,總有一天會將手下兵士都磨完的。
翌日申時,我軍先頭部隊進了一處小村落。因爲我們較倭奴晚來,迎接我們的自然是滿地屍骸以及一片焦土。這次稍稍好些,還留有一處別院沒有被燒掉,像是村中大戶的產業。兵士們打掃了村子,我讓人挖了深坑葬了那些無辜村民,今夜我就打算在這裡休息。
“大夫,您就睡那處別院吧。”幾個文吏都勸我,其實我想他們是爲了自己能睡睡牀。的確,行軍在外,能有張軟牀睡就如同入了仙境,木板稻草總是硌得腰痠背痛。
“主人不在,我們這麼冒冒然闖入他家,總是不好吧。”我故意撇清。
“大夫,主人在啊,我們將他一家都安葬了,他作爲報答一定不會拒絕的。”就連平日無話的陳中遠也這麼說。
我也有些心動,卻還是忍住了,道:“讓不能走動的傷兵住那處莊園,我還是睡在營帳裡,你們幾位就看着辦吧。”我話說道這份上,他們也都不好意思再說什麼,只好退了下去。
不過我想到自己這也算體恤兵士,愛兵如子,心中大慰,明日便能入清平城了,多苦一夜也算不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