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很久,太子拿着一把點心,跑了出來,還很高興地將糕點與我分享。我想起陳皇后毒害聖上的前事,不敢往嘴裡放,只是收了起來。太子已經在裡面洗過了臉,紅通通的眼睛告訴我他剛纔哭過,現在卻是喜笑顏開。我送走太子之後就沒再進去,皇后也沒有出來,或許不見勝過見面尷尬。
回到家裡時間還早,換了套衣衫,和章儀芸兒聊了些便去赴宴了。
大概也是下午太子的事導致我心情不佳,又沒見怡莉絲,所以有些鬱悶。房志齡倒也只是關心歌舞,沒怎麼談政事。其實,談些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坐下來談這個事實。今日我和房志齡的無聊一敘,或許半夜便能傳到馮霂耳朵裡。
政治就是如此微妙。
“夫君今日一天都沒精神呢。”芸兒幫我更了衣,在我身邊躺下。
我嘆了口氣,把今日宮中事告訴了芸兒。
“其實,奴家說了夫君可不準生氣。”
“爲夫何時生過芸兒的氣?”
“夫君,唉,這……芸兒也不知如何開口,只不過若是聖上多關心些皇后,想來皇后也不會做出這等傻事了……”
“哦?”
“李永平那廝,不過就是嘴上會說,皇后一人獨守空閨寂寞難耐纔給他鑽了空子。”
“嗯。”
“所以說,雖然皇后不守婦道是真,可也不能全怪她一人啊。”
“那若是我領兵出征,不能照顧你和儀兒,你們也會紅杏出牆?”
“哎呀!夫君說什麼呢!”芸兒大嗔,“怎麼一樣嘛!說好不生氣的……”
我聽出芸兒聲音裡有些哭腔,連忙逗她:“玩笑罷了,不要小心眼嘛。”
芸兒轉過身去,不說話了。
章儀沐浴出來,臉上紅撲撲的,笑道:“夫君又欺負芸姐姐了?”
“他說他若是領兵出征,我們姐妹便會紅杏出牆!”芸兒氣鼓鼓道。
“這……哪跟哪啊!”我叫道。
章儀大笑,撲到我身上:“那還能輕饒了他?姐姐,一起治他!”說着,一雙小手在哈我的癢。
我的身體真是不好,一口氣沒有喘上來,再用力呼吸時居然帶出一口血……
真是樂極生悲,芸兒和章儀一時不知如何處理,只是呆呆看着我。
就着燈光看了看,血裡略帶黑色,想來是肺裡的淤血,吐出來也不是壞事。不過再看儀兒和芸兒,兩人已經臉色蒼白。
“來人啊!去叫醫士來!”章儀大聲叫着,披衣起身。
芸兒也高聲叫道:“去打水來啊,來人!”
萬幸不是獨身時的家境,否則兩位嬌妻最多叫來兩個老頭……想到這裡,我不禁笑了起來,抹去嘴角的血絲,道:“不過就是吐了口血,不必這麼大驚小怪吧。”
兩人瞪了我一眼,還是招來了一個營的人,我真是不知道,家裡居然有這麼多,如果這些人都是我付工錢,那我的俸祿……
芸兒幫我洗了臉,一臉焦急之色。
“芸兒,跟你說件事。”我壓低聲音,儘量不讓旁人聽到。
芸兒神色更加焦慮,眼圈都開始泛紅了,柔聲道:“你不會有事的,別瞎想。”
“不是瞎想,我說真的……”
“別說了!夫君不會有事的。”芸兒眼淚掉了下來。
我接過芸兒手裡的方巾,幫她擦着眼淚,也不敢說話了。
過了好一會,芸兒終於忍住哭,抽泣着問我道:“你好些了嗎?”
我連忙點頭,正要說話,章儀帶着大夫進來了。那個大夫我倒是不認識,只是他能來這麼快讓我感覺有趣,尤其是他眼角還帶着睡意。
“醫者不自醫,明相雖是行家,老朽還是獻醜了。”那大夫說着,把手指放在我手腕上。
他把脈的時候我不能說話,等他轉身去寫藥方的時候,我才笑道:“勞煩先生了,還害先生來得這麼急。”
“明相客氣。”他皺着眉頭,回了一句,又凝神想着處方。
“還好黃大夫住得近,若是來遲些……”章儀的聲音裡也有種怪味道,又對黃大夫道:“大夫,他的身體……”
“哦,明相似乎肺經受損嚴重,不知是怎麼落下的病根?”
章儀芸兒不知道,盯着我看。
“哦,大概是當年出征西域的時候落下的傷吧。”我努力回憶着。
“難怪,當日你從黑獄出來也吐了血……真是的也不知道自己治一下?”章儀佯怒道。
“當時身體虛當然經不起你的捶打。”我想起當日自己遭到的“蹂躪”,又問道:“不過黃先生,我這咯血的毛病倒也奇怪,大悲大怒倒沒吐出來過,往往有喜事的時候經不起了。”
“哦,這也是老夫不明所以的,以明相的脈象,並看不出什麼異狀,怎會莫名其妙就咯血呢?”黃大夫放下筆,將藥方遞給我。
我看了一眼,還是一些順氣潤肺的常藥,並無新意。再看一旁帳房先生遞上的診金,心中一痛,差點又吐了口血出來,硬生生忍住了。
等該走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兩女送我上牀,我一把拉住芸兒,道:“那個……我還是得說一下……”
“夫君,你就不要瞎想了。”芸兒再次打斷我,替我蓋上被子。
“我不能不跟你說一下……”
“我不要聽!不要聽!”芸兒捂住耳朵,不住搖頭。
“唉,”我嘆了口氣,拉住儀兒,道:“那就跟你說吧。”
章儀到底比芸兒堅強許多,哽咽問道:“夫君想說什麼?”
“我們家裡怎麼有這麼多人?那要花多少銀子?”我問她。
章儀一臉茫然地看着我,沒有說話。芸兒放開捂住耳朵的手,反問我:“夫君就是要說這個?”
我點了點頭。
“夫君……你吐血之後想的就是這個?”芸兒問我。
“我之前還不知道,爲什麼家裡會有這麼多人呢?當年住謫仙衚衕的時候,家裡不過四個家人,去了北疆我們也不過五個差役,爲什麼今天有這麼多人出現呢?你們還遮遮掩掩不讓我知道,唉,太不應該了。哦,還有,那個大夫什麼來路?就這麼一會會,什麼都沒說,開的方子也不見得比我開的高明,爲什麼要給他十兩銀子!”
房間裡的空氣似乎有些凝固了,我有些擔心自己的語氣太重……勉強擠出個微笑道:“算了,以後不要這麼奢靡,人遣散些也就是了,那種野郎中也不能慣他毛病,哪有這麼容易就得十兩銀子的?普通人家……”
“夫君……剛纔那位是太醫院的黃大夫,不是野郎中。”芸兒瞪大了眼睛,道。
“要不是他住我們家後面,還沒辦法這麼快請來呢,你倒好意思嫌人家的診金貴。”章儀緩了口氣,“還有,我們姐妹不管怎麼說也是有封號的,怎麼可能家裡連個下人都不養?你怕人多吵鬧,我們都已經讓下人們不要在你面前晃,打掃都在你出去的時候,你今天倒是煩起來了?再說北疆,那是迫不得已,你倒真安心看我們姐妹兩個操勞?”
“那個……我的俸祿……大概……”我見章儀一臉兇相,有些膽怯,結巴道。
“你以爲你當了宰相就有多少俸祿?你在高濟打仗的幾年,一紋錢都沒有存下,後來北疆總算存了些,給人家抄了一次就什麼都沒了,到現在都不見發還回來!”
“那個……不是你說加起來連五兩銀子都不到,去討回來白的丟人現眼……”
“是呀!你也知道啊,你那點薪俸連付我們家廚子的工錢都不夠!”
“那他們……”
“自然都是我娘送來的!哼!”
我對家事一點概念都不懂,只好點頭受教。
“算了,儀妹,夫君也是不懂事,不要那麼大火氣嘛。”芸兒在一旁勸道。
我覺得背脊有些涼颼颼的,嚥了口唾沫,道:“是,爲夫錯了,不要那麼大火氣嘛。”
“嗚,你好端端的吐了血出來也便罷了,全家人都爲你操心的時候你倒好,還不領情,還說出那些刻薄話氣我們姐妹。”章儀也是說哭便哭,眼淚應聲而落。
我額頭上已經密密麻麻出了一層細汗……那些話,算是刻薄嗎?
芸兒一個勁地安慰章儀,我被晾在一邊,似乎犯了大錯。
當夜,沒人說話。
次日早上起來,兩人還是繼續給我臉色看,我只好悶悶不樂地去上朝了。
到了朝房,大臣們也來得差不多了,相互打了打招呼,時辰也要到了。
鐘聲還沒有響起,外面倒是起了一陣喧譁。我以爲是馮房二相中的一位到了,若是馮霂,還不知他要是問起昨日我和房志齡的酒會該如何答他呢。
進來的人讓我大吃一驚……
是韋白。
“大哥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我笑着問韋白,“就算知道自己入了閣,這麼快也有些過了吧,不怕顛壞了嫂子和侄子侄女?”
韋白一拜到地,道:“明相莫非不知道?陳和造反了。”
“哈哈,晚上來家裡喝酒吧。”
“陳和造反了。”韋白似乎很失望沒能騙到我,又低聲說了一遍。
我剛想大笑,卻不得不硬生生停住:“沒開玩笑?”
“我大半夜逃出來,你說我像是開玩笑嗎?明大人……”我看韋白簡直都要癱倒的模樣,的確不是在開玩笑。
“那個老頭逃得快也就罷了,還敢起兵?哈,哈。”我乾笑的時候,正殿上上朝的鐘聲也響起了。
“有把握嗎?他們可是有十三萬大軍啊!”
“哈,哈,哈,不過十三萬……”
“你的聲音怎麼越說越輕……”
“……上朝了。”
今天馮霂和房志齡都告了病假,兩人居然連生病都那麼有默契。
所以,今日無事,退朝。
“幹嗎不報陳和造反的事?”韋白問我。
“韋學士,你是金龍閣閣員,又不是探馬,急什麼?”我笑道。
“那不是會坐誤戰機?”韋白急道。
我搖了搖頭:“大哥,你說爲何另外兩位宰相都生病呢?”
韋白麪有難色。
我嘆了口氣:“大哥還是書生本色,可別跟我說他們都病了。”
“因爲……他們也知道了?”
“那是自然,連大哥帶着家小都逃回來了,他們安插各地的密探會還沒到嗎?”
“那……”
“那是因爲他們要我擋在最前面,好讓那些叛軍把矛頭指着我。將來我收拾了內亂最好,若是不得已還可以把我扔出去,招撫叛軍。”
“那你……”
“平叛我去,但是他們能逃得了嗎?呵,金龍閣下的討逆制書又不會有我名字。”
“但是你殺了陳和的兒子,你以爲你躲得了?”韋白道。
我心中一驚,道:“你也知道了?那個……陳裕不是我殺的。不過……大哥你怎麼知道的?”
“陳和的檄文上寫着的。”
“呃?檄文上若是寫了私怨,不就真的成了造反?我當時起兵的時候可是打着‘清君側’的名義……”
“賢弟,你……越來越……讓愚兄怎麼說你呢?”
“大哥看到他們的檄文了嗎?”我岔開話題。
“整個河東路人手一張。”
“哦,沒關係。裡面說些什麼?”
“怎麼會沒關係!鋪天蓋地啊,全天下都知道你是叛逆……”
“大哥不要慌張,哪有那麼多人識字啊,呵呵,裡面說些什麼?”
“逆賊明氏,出身卑鄙。性非忠良,心實可誅。託名國相,實爲國賊!……”
“文辭不錯,不會是大哥的手筆吧……”我笑道。
“後面還有呢,什麼‘才能不足領軍,奸佞偏能惑主’……人家到底是河東才子,文筆見識的確不錯啊!”韋白突然感慨起來。
“是哪位才子?”我追問。
“陸壓陸嗣宗,也多虧了他,愚兄才能走脫成功。”
“原來如此,可是我們的內應?”
“他是河東路布政使的首席幕僚,才略超凡,聽說擅長軍略,大概是你的勁敵。”
“哦?”我眉頭皺了一下,低聲道:“唉,書生領兵,會害死很多人的。”
“你當年不也是書生領兵?”
韋白的話剛好刺中我的傷心往事,一時說不出話來,終於道:“我當年也害死了許多人。”
韋白想來也聽出了什麼,道:“聽說他十二歲的時候,有盜賊侵犯村子,他組織鄉黨,以弱勝強,打退了盜賊……”
“我們先去兵部吧,金繡程將軍還沒到,我們得儘快發兵,免得其他路的官員不明真相而從賊。”這纔是我擔心的,一個河東路作反,或許朝廷不發兵,別路的勤王軍便已經解決了,可是陳和既然發了檄文,總有傻子會跟風的。不過……
“他的檄文落的什麼款?用的什麼印?”
“六賢王永綺,和,玉璽……”
六賢王才十幾歲吧,是先帝最小的兒子,雖說年紀小,卻沉迷女色,在京師也是出了名的。說起來,李家似乎都很好色……
我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危險,收回心猿意馬,想着玉璽的事。最麻煩的就是玉璽了……若是沒有玉璽,只憑一個親王,一旦朝廷發出大軍,別路長官一定會趁機發兵,搶一份勤王的功勞。但是現在他手裡有玉璽,那是朝廷法統的象徵,說不定真有沒見識的跟着他起鬨。
來到兵部,我讓一個閒着無聊的兵士去請史君毅、王寶兒和韓廣紅三位將軍,他們三位算是我現在最信任的將軍了。
不一時,三位將軍都到了,連同我和韋白,一共五人。我鋪開地形圖,那是兵部職方郎中從白虎殿臨摹下來的,雖然沒有那麼細緻,卻也能將就着用。
“河東路與京師雖說只隔了一條大河,但那是天塹,難以輕渡。最好便是由隴西路發兵,由西向東進逼河間府。”我指着地圖道。
“隴西路布政使杜黃裳,不清楚他的爲人呢。”王寶兒道。
“不過指揮使趙秉成,本是禁衛軍統領,後來因爲抗匈不力,被謫隴西路,只要能復他原職,應該能讓他出兵。”史君毅接過話頭。
我點了點頭,手指移向河東路的西南方:“關內路的守將又是何人?”
“關內路指揮使張建封,昔日楊可徵大帥帳下的一個衛尉。”史君毅笑道。
我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也笑道:“那便好,如此趙秉成可沒有後顧之憂了。”
“那河北路呢?”韋白把手指拉回東面。
我知道這位老兄不通軍事,也不見怪,笑道:“河北路定然不敢輕舉妄動,其北接遼東、北高濟二路,西接河東路,南接淮南路,東臨大海,退無可退,攻無所攻,註定是個坐山觀虎鬥的主兒。”
“那要是南方有事,京師豈不危哉?”韋白驚道。
將軍們知道他是我義兄,也不見外,王寶兒笑道:“淮南乃是太祖皇帝龍起之地,江南又是我朝稅田所在,當然都是忠於皇室的大臣將軍看着。別的不說,金繡程將軍的行轅就在淮南,東南定矣。”
我也記得岳母給我的名單,將軍們多是駐紮東南,心下更定了,指着京師西南道:“曹彬大將軍屯兵安南,劍南守軍多是曹將軍的舊部,由此便看住了山南、隴右。至於嶺南,流放之所,天涯海角,與京師又隔着廣南路,中原便是大戰也與他無關。”
“照賢弟所言,陳和掀不起大浪?”
“哈哈,當年李彥亭是爲西域王,不過一年也平了,他陳和算什麼?小賊罷了。”我笑道。
“但是當年天下都知道李彥亭造反,現下天下卻道是你造反啊!”韋白道。到底是讀書人,總把名分看得很重。不過我也知道民心所向的確是個問題,而且當年若不是李彥亭沒有兵陣之才,李渾又被自己的女兒算計,恐怕也不是我說的那麼輕鬆。
“他不就是有塊玉璽和一個親王嗎?”我故作鎮定,“我們的靠山可是大越皇帝陛下!玉璽?呵呵,明天我就能讓他手裡的玉璽變成一塊石頭!”
衆人詫異地看着我,我暗自得意,故作神秘道:“三位將軍還請各自回去點將,準備討逆。韋大學士,他有陸壓作的檄文,我們還有你和蘇端己呢。”
×××××××××
“你要冊立新帝!”馮霂雖然傲立官場這麼多年,還是嚇了一大跳,手裡的茶潑出一半。
“陳和手中持有玉璽,若是我們不立新帝,恐怕從法統上鎮不住各路藩鎮。”我道。
“賢侄,唉,只怕立了新帝,更給他們造反的口實啊。”
“帝王家事,藩鎮要問也得掂量掂量,他們要說我造反,也得有人信纔是。”
“呵呵,其實賢侄也把玉璽看得太重了些,玉璽壓得住京官,卻壓不住外官。他們要造反的人可不論你是誰坐皇帝,怕就怕朝裡的那些‘君子’又要跳出來,蠱惑人心,幼主權臣可不是好事。”
我覺得馮霂說得也有道理,卻還是道:“但是當今聖上病重不起,早有人說主弱臣強了。”
馮霂撫須半晌,道:“此事還是明日問問房相的意思吧,那老頭又裝起病來了。”
我心中冷笑,臉上卻擺出關切之情,道:“小侄聽說馮伯也偶感風寒,不知是否好些了?”
“哦,我不過是年事已高,偷懶不去上朝罷了,誰知居然發生了這等事!可惡那房志齡,有了消息也不告訴我們一聲。今日賢侄能在朝堂上不動聲色,實在是高明手段。”馮霂裝得和真的一樣。我早就不知道是否能夠信任他,在吃不準的情況下,還是選擇不信任來得安全。
“馮伯還是好好休息,小侄叨擾了,先行告辭。”我行禮道。
馮霂坐正還了半禮,道:“外間的事還要勞煩賢侄多盯着些,老夫還是那句話,帝位不能輕動,尤其聖上只是不起,並未大行,怎能另立新帝?”
我道了聲受教,出了馮府。在車裡吸了口氣,自己也覺得有些魯莽了,怪只怪還欠了火候。不過想到讓陳和名如此正言順地造反,還是心有不甘,叫過車伕,命他轉道房府,去探房志齡的病。
房志齡裝得比馮霂更敬業,躺在榻上接見了我。
我行了後生禮,跪坐在他身邊,說了些慰問的話。
“咳咳,明相該有大事吧,老夫聽說今日馮霂也不曾到朝。”
“馮相湊巧偶感風寒,呵呵,不過大事倒真有一件,學生聽說陳和逃到了河東路,還舉了反旗。”
“哦。”房志齡只是淡淡應了一句,道,“明相可已經派兵去征討了?”
“軍部已經擬了制文,打算討逆,尚未上報朝堂。”
“咳咳咳咳,”房志齡一陣咳嗽,道,“一個陳和掀不起大風大浪,只是我們拿不出聖旨,名不夠正,言不夠順。”
我苦笑道:“正是,何況玉璽在陳和那廝手裡。”
“什麼!”房志齡又是一陣咳嗽,終於撫平了氣,道:“有些人是真的忠心,有些人是假的忠心,反正願意起兵的這次都能起了,天下大亂在際。”
我又將立帝之事說了,只要立了新帝,便可改元,換新帝的玉璽,到時陳和手裡的不過就是塊石頭。
“萬萬使不得,明相也是聰明人,怎麼會想出這等笨辦法?”房志齡一個勁地搖頭。
“那房相的意思?”
“皇帝乃是天子,天子豈是你我大臣能輕動的?當今聖上臥牀不起,並未大行,怎能另立新帝?何況新帝又是孺子,豈不遺人‘欲蓋彌彰’的口實?”房志齡輕咳兩聲,又道:“照我看,聖上的病也該好了,上朝雖不能上,在金龍殿聽政總該可以吧。”
“啊?那……不是假傳聖旨嗎?”非但假傳聖旨,還要當着皇帝的面假傳……房志齡這手真夠毒辣的。
“明相連廢立之事都不怕,還怕矯詔?”房志齡笑道。
我細細一想倒也有道理,沒有立時答應,道:“房相言之有理,只是具體如何操作還是再緩緩,看看勢態。”
“明相說的不錯,爲政最忌莽撞,莫要自亂陣腳。只是,老夫還有一事要拜託明相。”
“房相請說,力所能及之處,學生敢不效力?”
“老夫膝下有三子,長子珏隨金繡程將軍駐紮淮南。次子琪乃是廣南路布政使,現在寧城。只是三子珍,前些日子被委派隴西路鹽鐵使,老夫擔心戰事一起,他……”
“哦,房相放心,隴西路趙秉成乃是忠良之士,定然不會上賊船,不過既然房相有此憂慮,學生明日便讓吏部發文調令郎回京,另行委任。”
“多謝明相了。”房志齡又是苦笑,道:“隴西路杜黃裳此人,呵呵,老夫也曾見過幾次,心比天高啊,咳咳咳。”
“學生明白。”
“唉,就是不知牛德裕怎會那麼糊塗,老母尚在京師,居然從賊造反!”房志齡咳嗽着,勉強吐完一個句子,見我面有疑色,解釋道:“牛德裕,河東路布政使,本是京兆府人氏,少年便有孝名,先帝欽點的孝廉,官場上也算一帆風順吧,這次算是失足成恨了。”
房志齡言官出身,看人極準,我當下牢牢記住了,打算回去便去找那個牛母。
“不過明相是不是忘了什麼?”房志齡突然轉口道。
“什麼?”
“李永平。”
“哦。”
“若是死了,也該給個親王的哀榮,免得人家羅織殘害皇室的罪名。”
“學生記得了。”我心中一陣擂鼓,房志齡即便臥病在牀也是耳聰目明,我天天在外跑的人卻和瞎子一樣。
“明相啊,這次非但要調兵,還要調糧啊。河東兵起之時,又是大旱之年,百姓日子不好過。”
百姓日子過不下去便只有背井離鄉作流民,流民必要鬧事,鬧事則成匪類,逆賊匪類並起,鎮壓也不是件易事。更怕到時候民心動盪,那些流民都去從了叛軍,更是麻煩。
“學生明白了。”
“多事之秋啊,咳咳。”
有侍女端了湯藥上來,我也藉機告辭。
出了房府,將兩個老官兒的話相互印證,我又發現了自己的幼稚。不過兩人雖然大意相近,房志齡似乎與我更坦誠些,莫非他真與父親有舊?將來一定要找個機會問問。
我心裡想着,讓人往大牢去了,那裡關着李永平,生不如死的孝王殿下。等我進了大牢,獄卒卻告訴我,李永平在上宮刑時流血不止,已經喪命了,因爲怕我責罰纔沒有上報。我本來就是來殺他的,既然他已經死了倒也少了我一件事。
“把他的屍體拖出來。”我吩咐道。
幾個獄卒面面相覷,終於有一個道:“賈大學士已經將屍身領走了。”
“哪個賈大學士?”
“便是金龍閣學士賈政廉賈大人。”
“哦。”我應了一聲,賈政廉居然知道了,難怪這麼多天看到我都神情冷漠,像是不認識我一樣。我也有些後悔,當日報復心太重,居然做出如此殘虐的事,不過李永平把我關入黑獄要活活餓死我……
我出了大牢,看看天色還早,讓車伕送我去賈府,他也算是高士,若是和他反目實在可惜。不料賈府還真是難找,從吏部問來的地址怎麼也找不到,還是叫了個去過他家的小吏帶路才總算找到了。
賈政廉主要是姓不好,其實爲人真是廉潔,大門上的朱漆都剝落了,卻都沒有再刷一下,還不見高牆,用的是土牆,便是村中大戶也比他家強些,我似乎又來到了當年韋白宅外一般。
“賈大人,好久不見。”
“原來是明相,有失遠迎了。”賈政廉開了門,卻往外跨了一步行禮,顯然有擋駕之意。
“賈大人近來可好?”我只好在外面和他聊了起來。
“託明相的福,馬馬虎虎罷了。”他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讓我很不舒服。
“聽說,賈大人領了孝王的屍身?”我開門見山問道。
賈政廉一愣,馬上道:“孝王也是太祖曾孫,先帝的嫡子,便是死也不該受如此酷刑!何況賈某也算孝王舊部,不能不盡人事。”
“賈大人高義,只是,那屍身能否交給我?”
“明相,”賈政廉板起臉,正色道,“下官只道明相也是坦蕩君子,瀟灑逸士,刑場之上引爲知己,不料居然如此心胸?莫說爲相,便是尋常草民恐怕你也不及!”
賈政廉這話說得重,我卻不敢生氣,自己理虧已經矮了三分,他浩然正氣又長了三分,此消彼長,我只好紅着臉謝罪道:“在下一時氣惱,以致喪心病狂,殘虐過度,此番便是想取回孝王屍身,以親王禮葬,聊盡歉意。”
賈政廉臉色稍霽,終於道:“明相隨我來。”
他家長滿野草的後院,兀然有個墳包,沒有墓碑,該就是李永平的葬身之處。
一代親王,也落得草莽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