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熊慶州攻戰

高濟的二、三月是雨季,不便行軍。

我是破軍星君轉世的故事也傳得更響,不少陳裕部散兵正是以此方纔找了回來,讓我編入各營。從他們嘴裡,我也大概知道了陳裕敗亡的經過。正是這個長古川隆二,詐敗七陣,棄了六個大營,騙得陳裕疲兵突進,四萬餘人一舉被殲,逃脫者不過千數。更可悲之處,有人傳聞,陳裕兵敗之時,仰天長嘯:“本將徵得最南,當得首功。”我當時隱隱有些怒氣,強自按奈下來。

大越的兵士已經完全能早間操練,午後耕田。

一切都已經上了正軌,只等春耕之後大軍揮進圍攻熊慶州。

三月十八,那天我記得很清楚,雨從前夜就一直下個不停,一直到中午才漸漸開始放晴。一個時辰裡,三個渾身泥點的人給我帶來的消息不啻爲晴天霹靂。

第一個到的是金鑫的使者:高濟義兵中計,不聽軍令,急進龍川口,爲倭奴伏擊,大軍潰散不能再戰。第二個消息是李渾送來的,高濟王居然奪了他的駐地,強令我王師退守平圖一帶,臨津江防線交付高濟北五郡八萬勤王兵。第三個消息纔是重中之重,倭奴居然於月前又增兵十萬!

我先讓人召回我軍派去義兵的官長,又修書給李渾,命其只需記得“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便可。又那高濟王,實乃藩王,怎能調動我大越王師?不過臨津江勉強算是有險可憑,讓高濟人打打仗也不失爲好事。

只是倭奴又增兵了……莫非我殲滅倭奴凱旋迴朝之日註定了是遙遙無期?不過倭國一定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以彈丸島國出此大軍,實在有亡國滅種之禍。想我大越人丁萬萬之數,也不過養得數十萬之兵,它居然能出兵五十萬!

長古川隆二打了高濟義兵,大軍出了熊慶州。史君毅部入城早我兩日,見我來了,可說是欲哭無淚。

“倭奴走時,一粒糧食也沒有留下,就連春耕的種子都讓他們炒熟了帶走。現在的熊慶州可說是餓鬼道,就差易子相食了。”史君毅道。

“真是如此?”我吃了一驚,“一路上倒沒有怎麼見到難民啊。”

“城裡的壯男都被倭奴拉走了,說是誰家若是逃難,就殺了她家的男丁。現在城裡幾乎全是老弱婦孺。”

“有多少人?”

“末將這幾日清算下來,起碼在二十萬口上下。”史君毅臉色更差。

二十萬,我的全部軍糧都不夠他們吃。但若是不救濟他們,他們可不會管我們是不是王師,他們眼裡只有糧食。長古川隆二給我留下了二十多萬的“敵軍”,讓這支大軍活活咬死我,我卻不能反擊。

“從熊慶州其他縣城雕糧過來,再此之前先放軍糧。”我道。

“大夫,若是倭奴回馬一槍,我軍危矣!”孫士謙忍不住插嘴道。

“熊慶州若是失守,我軍便只有在南高濟遊蕩,可是倭奴增兵十萬,若是我們被抓住決戰,你道有幾分勝算?”我厲聲反問。

我在軍中的權威是無可置疑的,軍令上通下達是行軍的根本,史君毅不折不扣地放糧了。我生於太平盛世,從未見過流民,不過大戶人家施捨粥飯還是見過的。本以爲兩相差距不大,坐在城頭看了一眼便知道自己錯了。

高濟人得了糧食,無一不是用自己的衣服包了,揣在懷裡,似乎人人都會去搶他的一般。不過也的確有些不爭氣的小賊從老弱婦孺手裡搶糧食,石載見了氣憤,說要派兵下去幫着看一下。我搖了搖如意,道:“我們仁至義盡便好,他們怎麼分是他們的事。日後守城,留着那些連自己糧食都看不住的人也沒用。”

沐英傑崔鎮泰部奉命駐守忡城,盛存恩部進駐闔城,北面的兩路算是封死了,難就難在龍川口。當日我不準高濟義兵入熊慶州便是因爲龍川口,如假包換的“通地”,敵我雙方都是來往便捷。更沒有什麼堅城可守,一路上只有大大小小的鎮子,供養百來人已經吃力,遑論十萬大軍!

我在城守府住了沒多久,越來越多的難民從龍川口一帶涌入了熊慶州。盤問之下,無一不是因爲:“倭奴燒殺搶掠,實在過不下去了,聽說大越王師在此,趕來投靠。”

鄭歡急得拍手,問候了長古川一家老小祖宗十八代:“那廝不是不擾民嗎?惱羞成怒了不成?”我搖搖頭,道:“爲將者怎能如此急躁?再者,擾民不擾民乃是從軍利出發,若是于軍有宜,爲何不能擾民?倭奴此計的確有兵家氣勢啊。”

“大夫,莫非他就是要難民消耗我軍資糧?”石載道。

“要我來說,此計乃是連環計。一者讓難民消耗我軍糧,二者挑撥高濟人與我軍的親密。因爲照目前來看,即便我把軍糧全發了,也不夠這些饑民吃多久的。”我悠悠道。

“大夫,那我們如何是好?”成敏問。

“等孫士謙來了再說。”我低聲道。

大帳裡悄無聲息,又過了一會,孫士謙才快步走來,手裡拿着一卷佈告。

“大夫,您要卑職找的安民告示找到了。您看,是高濟文寫的。”孫士謙遞上佈告。

我抖開一看,果然是高濟文,落款是長古川隆二的名號和將軍號。

“如此便好,模仿這上面的格式,把這封信貼到城門上去,別讓人看見。”我交給孫士謙一封手書。

一日不到的時間,倭奴即將屠城,越師恐怕棄守的消息傳遍了大街小巷。三日後,熊慶州的難民開始走了。五日後,除了參加我軍的高濟人,差不多平民都走了。十日之後,熊慶州就如同一座空城,只駐紮着我軍大部。高濟人實在少有與家園同生死的魄力,一紙書文就足以嚇得他們背井離鄉了。

“現在唯一擔心的便是那支十萬倭兵,單以長古川的兵力,要攻城還不夠。”我輕輕對帳下的將軍們道。

“大夫,只等僵持於臨津江的倭奴潰退了,我軍一十五萬援軍就能揮軍南下,到時只有倭奴望風而逃的份。”鄭歡進來心情好了許多,不過熊慶州的姑娘們都走了,也讓他頗有微辭。

我並不看好高濟人的戰力,臨津江一戰還是很讓我頭疼。不過有李渾坐鎮,即便倭兵攻過了臨津江也討不到什麼便宜。現在最怕的就是北上的倭兵見一時難以攻下平圖,轉而南下,和新來的倭兵先把我端掉,那我只好望風而逃。

兵法雖然沒說,師父也沒教過,但我絕對不會在沒有萬全把握的情況下和三倍於我的兵力作戰。打仗其實和流氓鬥毆很像,什麼招都能用,只要你想得到夠卑鄙;什麼人都能打,只要你打得過下得了手。依我多年觀察幫會打架的經驗,概括下來便是“恃強凌弱,以大欺小,聚衆擊寡”這九字。

若是我寫兵書,一定會把這九字放在醒目的位置。

※※※

元平二年四月末,倭奴長古川率兵十五萬餘,屯兵本原、安紹、冢旗、開城,連點成面,把我軍團團圍住。好在熊慶州自給自足,即便沒有援軍我也能堅守幾年。看小圖,倭奴皆是攻勢。看大圖,倭奴卻是被我和李渾部夾在當中。更不利的乃是漢平不能駐兵,使其南北不能溝通,唯有忠州暫可立足。

廟算已足,惟待妙算破敵。

“報大帥,倭奴三萬衆從龍川口進兵,初五晚間在神女峰下紮營立寨,與我成敏部相距十里。”探馬報我。

我放下手中的毛筆,揮了揮手,讓他退下。

倭奴想要奪回熊慶州?還是想一舉殲滅我?

“命阮睦部前往支援成敏,若是敵軍勢大,不妨退守熊慶州,不必硬拼。”我頒下令箭。

元平五月初八,阮睦出發不過三日,傳來敗訊。有大股倭奴從山間殺了出來,措手不及的龍門營被殺得大敗,傷亡幾近一半。校尉統領阮睦負傷而退,倭奴的伏兵一直追到了熊慶州大門口。

我快馬令成敏回師,棄守龍川口,而且明言相告,歸途有伏兵,萬萬謹慎。

元平五月十六,成敏部爲身後倭兵追襲,死傷不重,糧草卻燒得乾淨。

我領教了,爲什麼長古川隆二有“踏草風狼”這個綽號。

其疾如風,名不虛傳。

正當我以爲倭奴要開始攻城之時,倭奴居然退兵了。長古川的胃口不小,他也不在乎一城一地,他要的是殲滅我有生兵力。想一口氣吞掉我?我讓人推我上了城強,遠處的山上有一股股的炊煙,敵軍嗎?

還是棄城吧,我軍沒有後援,被圍之後九死一生,趁着他還顧慮自己的傷亡,早些離開。不過被人團團圍住,總要找個切口,全軍的探馬都跑了起來。

“大夫,真要棄守嗎?”孫士謙問我。

我點了點頭:“我原本擔心敵軍十萬主力尋我決戰,現在長古川把我們團團圍住,決戰之勢自然消弭了。但是沒有後援不能守城,所以我們還是要走。”

“走哪邊呢?”

“開城,倭奴守軍三萬,大軍猛攻開城,策動城裡的高濟人爲內應,應該沒什麼問題。金鑫那裡可有消息了?”

孫士謙搖了搖頭,低聲道:“高濟義兵散得厲害,探不出什麼。不過若是金大人沒事,一定會來找大夫的。”

“嗯,對了,熊慶州地勢太好,若是敵軍十萬守在,我軍定難動分毫。而且倭奴還有援軍可來,這裡白白讓給他們實在是我心頭大恨。”我對鄭歡道。

鄭歡會意。

三日後,“倭奴”攻城,熊慶州陷於火海之中。

再五日,我大越王師棄守,大軍攻下開城,全殲城內守軍,棄城而走。倭兵一萬援兵趕到開城之時,只道我們已經走了,不料還未開火造反,我軍三營再次殺入城中,一舉殲敵萬餘人,這才往春川關開去。

“史將軍,各營傷亡如何?”路上有些亂,兩波衝擊,各營的編制都打散了。

“大夫,除了崔鎮泰營尚未報上來,其他各營傷亡不大,一般死傷在二千上下,總共傷亡八千餘人。”史君毅道。

八千人的傷亡並不算慘重,我點了點頭。

“先生,開城的守軍最多,爲何我軍要強攻開城呢?”戚肩問我。

“呵呵,若是戰力低下,總要多派些人壯膽。一個小小的開城,連縣城都比它結實,長古川放了三萬人,不是膽怯是什麼?”

走了兩日,倭奴還我顏色,尾隨而來,一舉擊破崔鎮泰和盛存恩兩營,傷亡過萬。史君毅親自趕到陣前,廢了老大的力才收攏了殘兵。我將兩營歸於一處,依舊讓盛存恩任統領。

“大夫,探馬回報,我軍身後的倭奴該有五萬餘衆,總落後我們兩日路程。”

我低頭尋思片刻,下令道:“找地方紮營,全軍戒備,以防敵軍偷營。”

我軍紮營,敵軍倒也沒有騷擾,只是與我保持兩日腳程。我軍行進,他們也跟着行進,只是不攻。等我明白其中深意也晚了一步,忠州派出五千兵,奪了我的春川關。

我原本不想要的,只是熊慶州沒站住腳實在是我的失策。現在老家也回不去了,只好西進搶烏嶺山口,由那出南高濟,攻忠州。

“大夫,我們回頭一戰吧。”石載提議道。

回頭一戰我並不是沒有考慮過,不過我軍五萬餘對敵方五萬餘,即便勝了也討不到好處,何況倭奴在這還有分散的援軍,萬一甩不開,後果堪虞。

不過,既然敵人能突襲,我爲何不能?

六月初三,月在軫宿,主大風。

“史君毅聽令,”我拔出令箭,“挑選全軍精壯之士五百人,棄甲持兵,攜帶火具,騷擾敵軍。”

“末將聽令。”史君毅得了令箭而出。

這段日子,後有追兵,只逃不戰,營中士氣日漸低迷。今日一戰,雖不能扭轉乾坤,卻也能激發些士氣。

我讓全軍拔營出發,讓倭奴跟上來些,也好叫史君毅少走點路。

三日後,史君毅平安歸來,報斬敵首級千餘,燒營盤三座。我讓人錄了軍功,正要犒勞,史君毅道:“大夫,我帶了些俘虜回來,大夫可以問問。”我知道他辦事向來妥當,讓人將俘虜帶上來。

“怎麼都是孩子?”我有些疑惑。那些俘虜只是十三四歲的孩子,一個個滿臉稚氣。

犬三來了,我的疑惑很快有了答案。

“大夫,具他們說,倭國已經少有男丁了。這批十萬援兵,都是農家子弟,最大的不過十六七歲,最小的只有十二歲。”犬三告訴我。

我心突跳一下,問道:“駐守開城的可也是這批援軍?”犬三問了一句,朝我點了點頭。我失聲嘆道:“唉,早知如此便不該下決殺令!”

史君毅大概以爲我又犯了婦人之仁,勸我道:“大夫不必懊惱,其實這些小倭奴,殺起人來也不見得手軟。”

我嘆的哪裡是他們,早知敵軍十萬都是紙老虎,何必跑那麼遠的路?熊慶州真是白燒了。

“此番長古川帶的,可都是這些娃娃兵?”

“大部分都是。”史君毅道。

“鄭歡,”我叫了一聲,“全軍挑選三千精銳,組成三十個班,今夜讓便這些兵尉來見我。”

“大夫,這些俘虜……”

“他們知道了我軍機密,全部殺掉,挖深坑埋了,不能讓敵軍知道有人被俘。”我的如意揮出一個斬首的信號,這些孩子註定看不到明日的太陽。

“先生,他們知道我們什麼機密?”戚肩的語調中居然有絲責問。

我沒有說他沒大沒小,也不願讓他以爲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妖魔,低聲解釋道:“我不能讓長古川知道我知道他手裡的都是娃娃兵。”

兩個時辰之後,鄭歡帶着三十個兵尉站在我的大營裡。

我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蕭百兵,朝他笑了笑。他也看到我在對他笑,微微低頭行禮。

“諸位,本官今日找諸位來,那是有天大的重擔交付諸位。”

“卑職等刀山火海,在所不辭。”三十人喊聲震得帳篷也抖了抖。

“從今開始,各班帶足乾糧兵器,離開大軍,潛伏官道兩側,活動於山林野外,不得入城。所有補給,都由各班自行解決,百無禁忌。諸位明白了嗎?”

“卑職等明白。”

“諸位只需待倭奴大軍過去,夜夜擾敵,殺無赦。”

“卑職等領命!”

我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能活着回來,讓人送上酒,道:“一擊便退,待我軍得了烏嶺山口便可回營覆命。”

各兵尉領了酒,一飲而盡。

一陣瓷器碎裂聲,三十一個酒盞在地上砸得粉碎。這是從戰國之世便傳下的傳統,已經成了軍旅的樂曲,聽得人熱血彭湃。

“明某等諸位凱旋之時再爲諸位慶功。”我拱了拱手。

待兵尉們退了出去,我整理了些文案,和衣倒在牀上。

各兵尉帶人離開的時間不一,走得最早的是蕭百兵部,走得最晚的也在卯時前離開了。我當時睡得死了,沒有聽到,沒有見到,卻也想得到一個個大越男兒頂着月色走向未知的明日。

當日,我軍行軍三十里紮營休息。我卻在半夜被人叫醒,不是我們自己人,而是倭奴。

從天而降的倭奴如一羣野獸,四處放火,到處殺人。

我真正明白什麼叫做措手不及。

“戚肩!放下我,去前軍叫成敏回來!”我喊道,卻被喊殺哀嚎聲淹沒。

回頭再看時,大帳已經燒了起來。還好,如意和宗譜法本向來不離身,否則我真成了本門千古罪人。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倭奴,一張張臉已經扭曲,身上的盔甲看起來無比厚重,以至於使腦袋看起來小得可笑。

“大夫,我們走!”石載跳下馬,把我從戚肩背上接了過去,揹着我再跳上馬。“抱緊我。”石載喊了句。

我不能否認自己的驚惶,卻還算能定得住,抱住了石載的腰。馬兒開始起步,剛走兩步,我感覺到一蓬鮮血重重打在我的臉頰,腥臭粘膩,差點讓我把晚飯都吐出來。

“明大夫再哪!”我遠遠聽到有人喊,鄭歡的聲音。

石載回以長嘯,嘯聲中又大刀砍死兩個倭奴。他盔甲上的血從上往下滴落,沾了我滿手,滑得幾乎抓不住。

不一會,鄭歡帶着人趕到我身邊,大聲問道:“大夫沒事吧!”

我強忍着,回道:“我沒事!快去前軍。”其實,剛纔有人砍中了我的大腿,現在痛得厲害。

“史將軍已經集結了人馬,就能反攻了!”鄭歡吼着告訴我,順手又砍死一個衝過來的倭奴。

我感覺腿上的血越流越多,人也越來越冷,石載絲毫又砍死了一個倭奴,血滑得終於讓我脫了手。我的意識有些模糊,等我再想抱住石載時,抱了個空,從馬背上跌落下來。

等我醒來時,看到一個臉色蒼白的姑娘,一時以爲自己是在做夢。

一定是在做夢,軍中怎會有女人?我又閉上了眼睛,卻清楚地聽到那個姑娘喊道:“哥,他醒了!”旋即有人推門而入,兩根溫暖的手指搭在我的脈上。

“呵,已無大礙了。”

我強忍着頭痛,睜開眼睛,卻發現身上綁滿了繃帶,背上也痛得厲害,大腿卻沒有什麼感覺。

“敵軍呢?”我不知道誰在我身邊,不過肯定不會只有一個大夫。

“大夫,您先休養着,現在副將史君毅統領大軍。”

我閉上眼睛放了些心,總算想起那個聲音是孫士謙的,喃喃道:“我軍位置……”

“史將軍指揮大軍南下,攻克了安州,暫時休整。”

我點了點頭,又問:“我軍傷亡幾多?”孫士謙沉聲道:“此番倭奴偷襲,都是精兵,若非是正威營驍勇善戰,恐怕傷亡更勝。此戰我軍傷亡兩千餘人。”我嘶啞着聲音又問攻下安州死傷多寡。“倭奴安州未置重兵,只傷亡不足千人便攻下來了。”

我重重閉上眼睛,問道:“我昏了幾日?”

“大夫已經昏睡了近十日,即便醒來也是昏昏沉沉不能言語,今日看來是真的好了。”孫士謙道。

“我的傷……”

“李大夫說,重傷還是失血過多,另外有一刀砍在背上,恐怕傷了肺經。”

我點了點頭,似乎喃喃問了句敵軍態勢,又沉沉睡了過去。

真正清醒過來已經又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說孫士謙在我病重之時寸步不離,讓我感動異常。幾位將領也將軍帳開在了安州城守府的外進,時時探訪。那個姑娘原來是李健的妹妹,隨着哥哥學醫。只是我醒來之後,沒見他們兄妹兩個,聽說是入山採藥,非旬日能歸。

修養時,我總覺得幾位將軍有什麼瞞着我。聽說我昏睡的時候他們一日進來五六次,我醒了他們反而不怎麼來了。即便早晚的軍報也只是“本日無大事”之類的含糊之辭。更讓我覺得不妥的,便是戚肩一次都沒來看我。史君毅的解釋是,他也負傷了。

七月流火,安州的天氣總算是暖和些,我可以只穿單衫不覺得冷了。一個多月的休養,我總算能處理軍事了,看到幾個校尉忐忑地站在下面,我就知道不會有什麼好事。

第一樁噩耗,便是戚肩戰死了。

我心裡早有準備,真的從他們嘴裡說出來還是有些難以接受。我不能否認我對戚肩有些偏心,也還記得當日大發雷霆責罵他,更想起當年陽關之外他跟我說起的盲目母親和幾個英年早逝的兄長。當日他陪着我的祭奠我娘,今日他又葬身何方?

照老人們說的,死時若是沒有兒子送終,來世會艱苦異常,甚至難以超生。戰死的無數英靈,他們有多少留下了子嗣?即便大帥視我如子,卻還是靈堂空置……也不曾聽說師父有兒子,不知哪裡認了個孫子聊解膝下荒涼。

兵者,不祥之器。

“他,怎麼死的?”我問。史君毅知道我當戚肩弟弟一般看待,道:“他死得像個男人,扛着大旗往外跑了老遠,身後跟了一羣倭奴……他到死也沒讓大旗倒了。”

我吸了口氣,沒再說什麼。

第二樁憾事,犬三也死了。

其實細細想來,我們對他的厭惡感源於他爲虎作倀,但是他爹是倭奴,不論他娘怎麼想,他總是無辜的。投奔母國之後,他也沒做什麼對不起我大越的事,墓碑上若是留個“犬”字的確說不過去。

“大夫,犬三臨死時懇求大夫賜個‘全’字做姓……他也是替陳主薄擋了一刀,卑職以爲……”當日賜姓“犬”是孫士謙的主意,是以他現在說得吞吐。我搖了搖頭,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他也不是什麼罪大惡極之人,還算立過戰功。過去是我太小氣了,讓他姓回母姓吧,我記得是‘薛’吧。他有子嗣嗎?”

幾個文吏面面相覷,我知道他們平日一定也沒少刁難他。只有陳中遠站了出來,道:“卑職聽說他在倭國還有個女兒業已出閣。”

我點了點頭,道了聲鞭長莫及。

遣退了文吏,再問軍情,長古川隆二已經回熊慶州了。我派出的三千人的確給了他不小的打擊,但是與我本意相差太遠。我本來是想將計就計,讓長古川一路跟着我們,等到了烏嶺山,回馬一槍,前有大敵後有伏兵,他便是插了翅膀也逃不出去。

可惜了。

“讓他們回來吧。”我嘆了口氣,“連糧食也要他們自己想辦法,真苦了他們了。”

史君毅點頭稱是,又問我日後該當如何。我看着沙盤,道:“安州以南不遠便是昌元,昌元延洛東江南下便是倭奴兩次登陸的所在,北上則沿途多有大郡,東西交貫。現在已經七月,再過些日子也該有收成了,我們可以先攻下昌元,整理輜重再做打算。”

“大夫,這信是敵將送來的,因爲寫着給您的私信,屬下等不敢輕啓。”石載將信放在我的案頭。我應了一聲,撕開信封。上面只有兩句話:“無堅不破,惟快不破。”我心中一陣翻騰,旋即壓了下去,這種激將的把戲要得逞恐怕難了些。

不過既然他對我挑釁,我也不會讓他好過,此仇不報非君子!

召回令頒下之後,很多班都回來了,但是遲遲不見蕭百兵。蕭百兵當日給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是屬於那種有名將之質的人,若是他殉國了,也算得上是我大越的損失。

又過了數日,我只是操練新兵,和調集糧草,突然有人報我,蕭百兵回來了。我有些意外,更意外的是見到蕭百兵時他被人反綁着。

“卑職蕭百兵,特來請罪。”蕭百兵道。

“能回來便好,何罪之有?來人,快快鬆綁。”

“大夫,”蕭百兵叩首道,“卑職有違軍令,甘願受罰,只是求大夫讓卑職說完。”我點了點頭,等他解釋。

“大夫,百兵當日離營之後,前後思量,終於明白大夫此計的妙處。敵明我暗,反覆偷襲,雖然不能克敵制勝,卻能落了敵人的士氣,實乃攻心上策。故百兵招攬高濟土人,嚴奉軍令不敢擾民,令高濟人爲我耳目探馬,乃至後勤輜重。現我班幾近千人,收服了幾股佔山爲王的土匪,已經能鎖住幾個大城了。”

我暗暗吃驚,心中豁然開朗,喜道:“我果然沒有料錯你,果然有大將之才!如此戰法甚妙,城是死點,路是活線,若是將城割裂開來,似圍非圍,圍點打援,倭奴頭痛的日子來了!”

蕭百兵擡頭笑道:“卑職就知道大夫一定已有考量,故違令未歸。”

“你膽子倒不小。”我笑罵道:“你倒說說,若是倭奴龜縮不出,你有何本事打他?”

“嘿,城裡可是沒田的。卑職將高濟的幾個大戶殺了,地裡的糧食都給那些農戶,只要我軍來時給些乾糧便好,那些農戶都感恩戴德,給大夫立長生牌位呢。如此一來,倭奴要糧只好自己出城收,若是人多,我便命人帶着糧食逃去山裡,若是人少,我們便藏起來殺他個措手不及。”

我頜首微笑,道:“你想出來的計策,關我何事?”

“卑職不敢貪功,卑職所打旗號,乃是大夫的旗號,這等妙策只有大夫能想得出。”

我擺了擺手,道:“休拿這話來誑我,你不過是多打旗號,令倭奴虛實難辨罷了。”蕭百兵笑了笑。我想了想,又道:“百兵非百人之才,我特令建營,便先賜個營號叫做‘遊擊營’吧,你便是此營統領。只是,遊擊營不設曲,以班論數,否則也有違遊而擊之的真意。”

“謝大夫!”

“不忙謝,我先給你三千人,你加以調教,自行擴編,平日自決軍事,若是我軍大動,我會派人尋你。”

“末將領命。”蕭百兵跪行軍禮,身上的繩索居然散開了,一臉尷尬。

我只當沒有看到,鋪紙研磨,寫了幾個字,交付蕭百兵,道:“日後行軍,只需牢記這十六字,定然有驚無險。”蕭百兵跪着接過,朗聲讀道:“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敵駐我擾,敵疲我打。”

“大夫真是破軍星君下凡,末將服了!”

“你也算是我軍最年輕的統領了,少油嘴滑舌,總要老成些纔好。”我雖然聽得高興,嘴上還是這麼說他。

遊擊,不錯,流水不腐,大軍只有動起來方有戰力。跟他這麼一講,我更堅信城池無用的想法了,只是這種戰法僅限守禦,若是攻人則會陷入死地。好在我皇雖然好大喜功,卻非窮兵黷武之主,守禦也就夠了。

第六章 交心第十一章 牽掛第五章 內亂第七章 元平六年第六章 北疆策第三十六章 師說第二十八章 玉龍將軍第三十六章 師說第二十九章 白雲蔽金閣第八章 回京受審第三章 燕雲經營相公第十三章 漢平城第四章 報復第十二章 初到高濟第三章 天災第九章 受令第八章 陽關第九章 三部會審第三十一章 破敵第二章 忍辱負重第一章 破落第六章 北疆策第六章 北疆策第七章 蠻使第一章 入閣第五章 內亂第二章 老丈第十一章 將隕第十七章 軍威第十一章 牽掛第四章 舊識第十二章 間計第二十九章 白雲蔽金閣第八章 對攻第三十五章 面聖第三章 燕雲經營相公第十章 美女第四章 亂起第二章 老丈第二十三章 琺樓城之歌第二章 拜師第二十三章 琺樓城之歌第六章 交心第十章 美女第四章 舊識第四章 亂起第十七章 軍威第二十六章 熊慶州攻戰第二十三章 民心第十五章 失敗的空城計第九章 受令第二十五章 琺樓城之喪鐘第五章 家人第二十二章 擒將第二十八章 十萬火急詔第三章 燕雲經營相公第十七章 軍威第五章 家人第九章 三部會審第八章 從戎第二十七章 名將難成第六章 交心第八章 從戎第十三章 漢平城第十一章 清君側第十九章 軍心第二章 閒相第九章 受令第十二章 間計第三十七章 朝會第七章 隱兵第三十八章 彈劾第十四章 推心置腹第十一章 將隕第十章 元宵第三十六章 師說第二十一章 輜重第二十八章 玉龍將軍第十章 陰差陽錯第十八章 出關西征第二十一章 禍不單行第十八章 死村第二章 忍辱負重第四章 舊識第六章 北疆策第五章 離間第三十六章 師說第二十四章 拔釘春川口第二十三章 琺樓城之歌第三十二章 酒逢知己第六章 交心第十一章 清君側第十二章 間計第九章 雙雄第三十五章 面聖第十一章 往事如血第十一章 清君側第二十章 聖上來了陽關第三章 戰棋戰
第六章 交心第十一章 牽掛第五章 內亂第七章 元平六年第六章 北疆策第三十六章 師說第二十八章 玉龍將軍第三十六章 師說第二十九章 白雲蔽金閣第八章 回京受審第三章 燕雲經營相公第十三章 漢平城第四章 報復第十二章 初到高濟第三章 天災第九章 受令第八章 陽關第九章 三部會審第三十一章 破敵第二章 忍辱負重第一章 破落第六章 北疆策第六章 北疆策第七章 蠻使第一章 入閣第五章 內亂第二章 老丈第十一章 將隕第十七章 軍威第十一章 牽掛第四章 舊識第十二章 間計第二十九章 白雲蔽金閣第八章 對攻第三十五章 面聖第三章 燕雲經營相公第十章 美女第四章 亂起第二章 老丈第二十三章 琺樓城之歌第二章 拜師第二十三章 琺樓城之歌第六章 交心第十章 美女第四章 舊識第四章 亂起第十七章 軍威第二十六章 熊慶州攻戰第二十三章 民心第十五章 失敗的空城計第九章 受令第二十五章 琺樓城之喪鐘第五章 家人第二十二章 擒將第二十八章 十萬火急詔第三章 燕雲經營相公第十七章 軍威第五章 家人第九章 三部會審第八章 從戎第二十七章 名將難成第六章 交心第八章 從戎第十三章 漢平城第十一章 清君側第十九章 軍心第二章 閒相第九章 受令第十二章 間計第三十七章 朝會第七章 隱兵第三十八章 彈劾第十四章 推心置腹第十一章 將隕第十章 元宵第三十六章 師說第二十一章 輜重第二十八章 玉龍將軍第十章 陰差陽錯第十八章 出關西征第二十一章 禍不單行第十八章 死村第二章 忍辱負重第四章 舊識第六章 北疆策第五章 離間第三十六章 師說第二十四章 拔釘春川口第二十三章 琺樓城之歌第三十二章 酒逢知己第六章 交心第十一章 清君側第十二章 間計第九章 雙雄第三十五章 面聖第十一章 往事如血第十一章 清君側第二十章 聖上來了陽關第三章 戰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