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過金繡程之後,我直接回了酒泉城,已是開城時分。
“我讓你修書給李彥亭那邊,送出去了嗎?”我問怡莉絲。
“一早就送出去了,從東門走的,想是與你走岔了。”
“嗯,那就等着吧。”
“還要等多久?”
“等李渾死吧。”我摸了摸頭髮,“我太累了,先休息一會,非軍情不要叫我。”
怡莉絲閃過一絲怨色,剛好被我的眼角瞄到。
一覺睡了大半天,等我醒來時已經過了正午。
“先生,要不要去酒泉城看看?”大帥新配給我的侍兵道。
他叫戚肩,也只有十七八歲,天下安平日久,老兵卸甲,兵士多是些年輕人。
“你去看看吧,我就不去了。”我知道他貪玩,放他假道。
“得令。”戚肩跳着跑了出去。
我自己轉動輪盤,來到窗邊。窗下便是酒泉的一條小路,雖不算寬闊卻也走得三五並騎。來往人等一樣是衣着各異,就連飄散上來的炊餅香氣也與家鄉不同。
我看着人來人往,想到的卻全是金繡程說過的一切。想來也是,兩軍對壘,天地日夜便再無區別,只有一個“殺”字。殺敵方能衛己,我借刀殺人,他買兇殺人,其間又有什麼區別?
酒泉只是陽關與金城之間的一個小城,遠沒有金城的雄偉。我等戚肩回來,讓他給我去找一些同往陽關的旅伴。
怡莉絲不知從哪裡聽說了,在我正用夜飯時趕了過來。
“你要去陽關?”
“當然,難道還讓我督陣?”
“你不和我們一起出關?”
“當然不。運酒的兵士入關之時,便是血戰之日,我怎麼可能等在一邊?”
“那我呢?”怡莉絲咬了咬嘴脣。
“你可以跟我一起走,也可以呆在酒泉等消息。”我道。
“我跟你一起走。”她說的很堅決,卻也讓我吃驚。
“何必跟我赴險?”
“因爲我喜歡你。”她說。
我無言以對。雖然這麼久了,我還是不習慣胡女的膽大熱情。
三日後,我帶着戚肩和怡莉絲混在前往陽關的商旅之中,出了酒泉城。
怡莉絲一路上都是養尊處優,即便在戈壁中也能天天洗澡,這次和我一起走算是吃了很大的苦頭。
“你受得了嗎?”我問她。
“這有什麼?娘死的早,爹又不疼我們姐妹,我不一樣撐過來了?”
我這時才發現,我對這個相處多日的女子幾乎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從她棕色的眼眸中,我讀不出欺騙,所以我才能信任她。
“你爹不疼你們?”
“因爲我娘只是一個侍婢,我們姐妹一眼看就像胡人,所以爹和幾個姨娘都討厭我們。後來娘一死,我們就被賣給了人家。”怡莉絲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我沒有再問下去,不過我也知道了她的堅強。平日看她總是笑得甜甜的,原來內心深處還是一樣有抹不去的傷痕。
“這次你帶三千人,真的能拿下陽關嗎?聽說夏王的大兵已經入關了。”
“沒關係,足夠了。其實,這次真正的殺手鐗並非是那三千人,而是你寫出去的那封信。”
“不就是告訴夏王,貨會準時送達嗎?”怡莉絲不懂。
我笑了笑:“你們做了這麼多年生意,你騙過他嗎?”
“沒有,我們做買賣的講的是一個‘信’字。”怡莉絲說得很認真。
“那你說貨到之後居然有一半是水,又有三千人說是李渾偷樑換柱,結果如何?”
怡莉絲想了想,不服道:“夏王也不會因爲五千桶酒而殺了自己的臂膀吧。”
“我是覺得夏王早就有殺李渾之心,君臣相忌,自古如此。”我搖了搖頭,“李渾新立大功,我只是送一個藉口給夏王罷了李渾。”
“若是夏王和李渾之間本無間隙,是你想錯了呢?”
“呵,李渾忌憚金繡程,沒有完全把握不敢東出陽關,你說李彥亭是那種有耐心的人嗎?”我笑了。的確如此,若是李彥亭不想殺李渾,卻還會在李渾動手之前揚言要下陽關,只能說明李彥亭是個志大才疏的庸人。
“你真厲害,你們華人都是如此嗎?”
我故作深沉地搖了搖頭,道:“我只是個笨小子罷了。”
西域的天氣早就冷得狠了。
我們和商旅走了多日纔到了一線天。過了一線天之後,又走了大半日纔看到一座十丈高的雄關。即便是坐落於平原之上,如此高的城牆恐怕也不是一年半載能被攻克的。
離關門五里遠就有鹿角、陷馬坑,看來李渾的確打算長守陽關,好讓李彥亭在西域獨立稱王。
幾個兵士仔細地盤問了我們的來路,還好我學了些胡語,冒充行商也算說得過去。
兵士查驗完畢,在我們的路引上印上了“翌日出關”的標號。
“陽關內不許住家,我們怎麼辦?”怡莉絲問我。
我早就聽說陽關名爲關,實爲城,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而且偌大的城池居然只屯着軍伍,過往的行商也只能住宿一宿。酒泉酒池太小,所處之地又沒豐富的水源,難怪要出關的商人只能聚集金城採辦。
“讓李渾安排吧。”
“嗯?”
“去找李渾,就說要等後面的貨物來了一起走,很簡單吧。”
“我聽你的。”
李渾果然答應了,雖然我很想見見這個從龍有功的大將,不過戍衛將軍是不會見我這麼一個小商人的。
我們被安排在驛站的最裡層,還算不錯的住處。
第二天一早,我叫醒外間的戚肩,催他起來推我出去。
我要看看李渾的軍紀,起碼能看出一代名將的影子。
街上的兵士果然是訓練有素,舉手投足之間都流露出一股殺伐之氣。我知道李彥亭在西域兵不卸甲,現在才明白久戰之師與太平之軍的差異。
※※※
“天氣一日日涼了,你出去那麼早,起碼也要多加件衣服吧。”怡莉絲親手送了藥到我榻邊。
因爲天氣轉涼,也可能是因爲勞累到了極點,我病得很厲害,高燒不退,有時候連人都會認錯。
“今天,我看到李渾的斥候帶着血回來的。”怡莉絲輕聲道。
我知道這是個很重要的線索,卻怎麼也想不出意味着什麼。
“爲什麼貨物還沒有來?”怡莉絲問我。
“才十天,再等等。”我喉嚨沙啞得說不出一句句子。
“我有種害怕的感覺,今天帶你去看大夫吧。李渾的軍營裡該有軍醫的。”怡莉絲看着,皺眉道。
“這兩天,有兵,來嗎?”我努力問道。
“哪有什麼兵來啊,城門都已經關了,我都在想我們的貨來了,怎麼進來呢。”怡莉絲又餵了我一勺藥。
我搖了搖頭,重重地倒在枕頭上。
頭痛得如同要裂開一樣,只聽到無數的鐵甲摩擦嚯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