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進退

王寶兒不知是不是收到了我的軍令,反正我剛過鷹嘴嶺沒多少路程他已經在官道兩側等我了。他身後是軍容齊整的兵士,精神抖擻。與我部這些潰兵想比,更是光彩奪目。我居然有些不好意思,曾幾何時我居然如此狼狽,不知孫宜子祖師是否也曾有過這種場面。

我和王寶兒只是相視一笑,並沒多說什麼。他定是知道我的疲憊,讓我送我上車,車上鋪着厚厚的被褥,還有暖爐。我吩咐他照顧一下傷兵,忍不住暖車的誘惑,鑽了進去。

這也是行軍的樂趣之一,雖然偶爾纔有一次享受,而且這等享受遠遠不能和居家時相提並論,卻有更多的滿足感。我心情大好,又傳令下去,到了和鎮,包凱舊部休整三日,特允飲酒。

車外歡聲雷動。

過了一會兒,王寶兒求見。我並沒有睡,只是坐在被子裡,自然讓他上來。王寶兒行過軍禮,在我對面坐下,笑道:“明相果然吉人天相,李彥宗的精兵以逸待勞都未能耐明相何。”我勉強笑道:“天時地利盡歸李賊,若不是將士用命,恐怕今日也見不到王將軍了。”

王寶兒笑了笑,臉色並不怎麼好。我心細,又少見將軍之中有如此扭扭捏捏的,遂問道:“王將軍可有心事?”王寶兒回過神,道:“並無心事……明相,小將已經傳令收攏部曲,屯於平涼,明相以爲如何?”我說無妨,只需集中兵力,廣派探馬,尋得李彥宗大部便緊緊咬住,如此李賊敗破指日可待。

王寶兒連聲應是,卻似乎另有心事。我再三催問,王寶兒終於嘆了口氣,道:“明相,史將軍恐怕不日便要到天水了。”我一怔,問道:“史將軍去天水?本相記得曾令他快進山南路,莫非本相記錯了?”我當然不會記錯,但是史君毅迴天水卻也讓我百思不得其解,他不可能擅自撤兵,必定另有原因。

王寶兒吸了口氣,道:“聖旨傳於史將軍,命其退守天水。”我的眉心跳動不止,聖旨應該出自內閣,再不然也是金龍閣,不論哪一閣都不會下聖旨干預前線戰事。若是京師有變,武安的守軍又是幹嘛的?王致繁不也在京畿麼?

王寶兒停了一下,又道:“明相,聖旨還下令,拜史將軍爲平西大將軍,權領平西事,有先斬後奏之權。”我心頭一黯,兵權居然被罷了,這是怎麼回事?看王寶兒話未說完,我也不動聲色,繼續聽他說下去。王寶兒見我並不激動,繼續道:“還聽說,隆裕公主有喜,着令明相回京。”

我心頭一跳,芸兒居然有喜了,這是天大的好事啊。但是因爲芸兒有喜就把我召回去,不是太過荒唐?唉,也不知道這聖旨是出自誰手。我本想鎮住京師,順順利利地把叛亂平了,北疆的事我也不願管了,帶着嬌妻隱居山野世上再沒有明可名此人,唉,到頭來終究事與願違。說來說去,朝堂詭異,我就算逞得了一時,逞不了一世,那些人看似一個笨過一個,卻計謀疊出,我便是赤腳都追不上他們的。

“也罷,回便回吧……”我嘆了口氣,對王寶兒道。

王寶兒苦笑:“史將軍本打算以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抗旨,只是……明相可想得到是誰來宣旨的?”我搖了搖頭。王寶兒道:“是史君毅的姑母,天兵府十三娘,帶着天兵府家將,說是史君毅敢抗旨則就地正法。”我也苦笑道:“史君毅破敵無數,終究破不了史大姑的娘子軍。”

天兵府十三娘雖然沒有上過戰陣,不過聽說她練就的娘子軍比之御林軍還要狠些。此番出征,我與史君毅閒聊時曾談及天兵府,說起老太君他倒只是尊重,可一說起十三娘,史君毅則一口一個“大姑”,無比的敬畏。我還一直納蒙,十三娘明明不是排行長女,爲何要叫“大姑”,現在或許能知道一二了。

王寶兒也發了一會呆,道:“明相功比武候,如此便召了回去,真是不甘心!”我勉強笑了笑,道:“無妨,李彥宗已是強弩之末,和鎮在我軍手裡,他便是三頭六臂也活不過元月。至於山南,想也空空如也,史君毅既然能奉旨迴天水,想必他也知道山南不過囊中之物,否則定然會藉口山南大戰,不可輕軍。”

王寶兒見我這麼說,已是言盡於此的意思,多說無益,告辭出去了。

我重重靠在窗口,輕輕挑開窗簾,外面的兵士或多或少都帶着喜氣。我卻怎麼也沒有死裡逃生的喜悅,想來此番回京,掌兵之權也就到頭了,可惜從軍數年,算得上征討一方,卻沒有留下名將之戰,頗爲不甘。尤其是今次被李彥宗截擊,實在是奇恥大辱!若是不能雪恨,如何對得起陣亡將士?

轉念想到芸兒,自己已經年過三十尚未有子,不禁又有些急着回去……算了,男子漢大丈夫本就不是我的本性,攜美泛舟,調弄兒孫或許更適合我。有岳母家撐着,我要做個富家翁倒也不是難事。

主意打定,我讓兵士去取文房四寶,一併請王寶兒過來。沒一會,筆墨紙硯便送了過來,待我磨了墨,王寶兒也來了。

我一邊提筆寫奏摺,一邊向王寶兒道:“此番罷黜怕是再起不來了,如此還是識相些,我便以戰敗爲由自請處分,王將軍也請繳了我的軍旗吧。”王寶兒吸了口氣,正要說什麼,我又道:“王將軍,李彥宗大概還以爲我死了,不打我的旗號倒也算是給他些面子,呵呵。”王寶兒點了點頭,又道:“明相打算如何回去?”我道:“終究尚未領了聖旨,反正順路,便先回天水,然後返京吧。”

王寶兒道了聲明白,正要出去,又道:“明相,韓將軍不日將至平涼縣,莫若讓他護送明相迴天水?”

“天水平涼一線或許不甚太平,還是兩軍交接爲上,讓遊擊軍來回奔馳恐怕有誤軍心。”我說。

王寶兒領命而去。

王寶兒走後沒多久,我的請罪摺子也寫好了。我知道自己罪在跋扈,不過真要那麼認了,則無異於自殺,所以我也便避重就輕,認了平叛不力的罪名。讀了兩遍沒看出有問題,封了火漆印信,便又鋪紙寫信給兩位妻子,告知她們不日將歸。

在平涼休整了兩日,我也將中軍所轄兩營劃給了史君毅和王寶兒,軍令傳下去的時候似乎軍中有些訝然,不過很快就平了。第二日晚間,韓廣紅麾下一名衛尉帶了一個營的人馬前來接我。

翌日早間我要走時,熊德厚前來送我,我也順便把他引薦給了王寶兒。王寶兒擔心路上不妥,也要派一曲人馬護送我回天水。我沒有推辭,點了宋星帆的將。王寶兒說宋星帆並不出衆,我卻不這麼認爲。此人的冷峻或許不是常人所善,卻隱隱有大將之風。臨行前,我也旁敲側擊告訴王寶兒,爲大將者,不可不識才善任,也不知道他是否聽出來了。

韓廣紅派來的衛尉名叫陳露夫,看年紀不過二十出頭已經做到了衛尉,必定有過人之處。看他說話也是有條不紊,思緒緊密。我已經是被罷黜的人了,看到軍中有如此俊傑也頗感欣慰。

兩曲不過兩千餘人,王寶兒怕我路上徵糧不便,硬是讓我帶了大軍十日的糧草。其實從平涼到天水雖然路途不近,卻是東行,所以城鎮愈多,徵糧並不成問題。

兩位少年將軍點了號炮,我坐在車裡,隨糧車行進。軍旗已經改成了“王”字旗,外人看上去就像是正常調動的守軍。

正如我說的,李彥宗在隴右毫無根基,雖然得了遊擊之形,卻沒有依託,誠如上了岸的魚,最多再蹦達幾下就沒氣了。所以當陳露夫的偵騎發現前方有敵軍宿營痕跡時,他們問我該如何處置,我說繞道。

那支敵兵不過千餘衆,打的是李彥宗麾下小將的旗號。我要吃他絕非難事,只是我都要走的人了,最好不要妄動,也算自私吧。反正不用多久,史君毅領了大軍軍權,必定會橫掃隴右,李彥宗也只能逃回山南據守武關。

再看東線,金繡程亦非浪得虛名,攻入河東不過是時日長短而已。此番內亂,朝廷戰勝乃是常數,只是不知道百姓遭殃要到幾時……

“明相!”宋星帆在車外叫我。我掀開車簾,立時衝進來一股冷風,微微夾雜着雨雪,隴右也到底是西域之地。

“明相,我軍似乎被人包圍了。”宋星帆並未慌張,似乎還帶着些許期待。我倒是有些吃驚,問道:“敵軍多少?如何包圍的?”宋星帆從懷裡掏出一張帛布,上面繪着隴右地形圖,攤在車上道:“明相請看。我軍現在此處,距天水尚有六日路程,返回平涼的退路恐怕也被截斷了。這是叛軍……”

我順着宋星帆的手指,發現李彥宗是兩部人馬合攻我。只是他們沒有封頂,只要我速度夠快,就能逃出去,若是略施小計,計算得精妙些,說不定還能讓李彥宗的部署打自己的耳光。

命人傳來陳露夫,問他是如何想的。陳露夫想的和我一樣,不過他對我軍能否脫離並不是很有自信。他說:“明相,我軍皆是步卒,戰馬統在一處亦不過百餘騎。據斥候回報,李彥宗此番派出夾擊我軍的,大部分皆是騎兵。”我又問了敵軍數目,陳露夫說是在千餘騎之間。

我在北疆那麼久,當然知道千餘騎的概念是多大。微微搖了搖頭,我道:“千餘騎應該沒有,山南馬本就不產良種戰馬。何況幾次攻伐下來,並未見李彥宗有如此之巨的騎兵。”宋星帆也點頭附和,然後又道再去打探。陳露夫不滿道:“此時尚不能決策,等打探好了,叛軍也到了。”

我承認他說的有道理,不過我不喜歡年輕人沒規矩,遂道:“便是慢也無妨,三面合攏,必定有縫隙,要想把我們包住也是難事。”其實我更懷疑李彥宗本就是想讓我們輕軍快進,否則爲何不在迎頭攔阻?抑或這只是突發奇想,並未準備攔截我軍。

當夜晚間,陳露夫衝進我的大帳,叫道:“明相,軍報!”我披衣而起,看着他。

“叛軍尾隨我部的是五千步卒,北方有一千騎兵,南面是近萬蠻兵。”陳露夫喘着粗氣。我輕輕哦了一聲,略一沉思,道:“他們交通不便,只要我軍先克一邊,自然就能化險爲夷,不必驚惶。”

陳露夫果然鎮定了許多,不過我軍以兩千衆迎戰一萬六千敵兵,顯然懸殊了些。好在有近萬蠻兵,若是我沒猜錯,他們該是在天水被史君毅韓廣紅打散的敗軍。蠻兵作戰,若是勝了,便士氣如虹,往往其後勢如破竹橫掃一方。若是敗了,他們便再無戰意,若是我所料不差,李彥宗必定親領蠻兵,否則那支萬餘衆的蠻兵反倒是他的累贅。

“再去打探,兵士卸甲,好生休息。”我傳了令,又縮回尚暖的被褥中。陳露夫顯然有些詫異,可他不過是個衛尉,自然無法和我叫板,只得乖乖退了下去。

我朦朧間,突然覺得打仗不過這麼一回事,便是看似再險惡,總有破綻可尋。只要尋到了,自然一切盡在把握。孫宜子當年打遍天下無敵手,想是不過善於尋找敵將漏洞罷了。

第二天天明,新的軍報又送來了。北部的騎兵略有變陣,其右翼緩進,左翼突進一夜,已經駐在落馬店了。南部的那萬餘蠻兵,雖然一夜未動,不過顯然也是讓其右翼先行。如此一來,我軍便將被困在一個三角之中。

“前行三十里,在散雲峽外紮營立寨。”我下令道。

若是敵軍步調統一,指揮得當,我軍又走得慢,則散雲峽外正該是合攏的三角的中心點。陳露夫宋星帆也不是憑空成了衛尉的,這點路程還是算得出的。陳露夫道:“明相,恐怕我軍來不及衝過散雲峽,莫若現在回平涼,只要蠻兵慢一步,我軍必定能全軍而退。”

我知道他說的在理,能以退爲進的人必定大有前途。不過我不知怎麼想的,居然有挑逗李彥宗的念頭,他居然想來揀便宜,我便要扎他一下。

“陳將軍言之有理,宋將軍怎麼看?”我看得出宋星帆頗有戰意,故意問他。果不其然,宋星帆先是不屑地看了陳露夫一眼,方道:“我大越哪裡有過避戰的將軍?雖則敵軍十倍於我,正合兵法所言十則圍之,然蠻兵、騎兵、步兵,三者難以統合,必定頗多漏洞。再者,李彥宗身處無憑之地,我部若能予以痛擊,必定讓叛軍軍心渙散。”

宋星帆說得慷慨激昂,我知道他還有句話沒說,那便是若能功成而退,善戰之名必定傳喻天下。陳露夫不甘示弱,再不提退兵的事。我微笑問道:“求援的斥候可發出去了?”兩人一同點頭。我笑意更甚,道:“那還擔心什麼?去吧。”

兩人行了禮,退了下去。

散雲峽不知因何得名,地勢不算險峻,若是設伏頗爲勉強。而且一旦入了峽谷,反而容易被殲,是以我只是屯兵峽谷之外。等着他們來攻我。早上讓人推我上了山頂,霧氣還沒散,美則美矣,卻突然想起自己取了個“雲廬主人”的別號。這散雲峽卻正好犯了我的忌,不知道吉凶如何。

自從我當初卜得“亢龍有悔”之後,我一直不信占卜之說。可這次被突然罷黜回京,正應了那句“盈不可久”,轉而又有些信了天命。也因爲信了天命難違,我更不敢貿然卜卦了,總覺得有些嚇人。

待谷中雲霧散盡,露出黃土,着實渲染了淒涼之氣。我有些冷,讓人推着回營了。

過了三天,雪下得越來越頻繁。我慶幸我部帶着棉衣,更希望蠻兵們從西域燥熱之處而來,不慣隴右的寒溼。陳露夫依舊緊張,日夜着甲,反倒是宋星帆頗爲輕鬆,那天細作回來,他還和我玩笑:

“明相,有三個消息,兩好一壞,明相先聽哪一個?”

我笑道:“壞消息我知道,便說好的吧。”他說的壞消息,不過就是敵軍已經將我們圍住,正等待時機攻殺我部,其實這個消息對我來說也是好的,總算不必再冰天雪地裡等下去了。

宋星帆笑道:“韓將軍帶來了口信,遊擊軍正火速前來支援。”我點頭,又問他還有什麼好消息,宋星帆道:“第二個好消息便是蠻兵沒有帶過冬的棉衣!”我幾乎不能相信自己居然如此幸運,幸好沒有撤兵,否則不是到嘴的肉都吐出去了!出於確定,我又問他是如何知道的。

“細作回報,蠻兵大肆搶掠落經的村鎮,卻不取金銀,只搶過冬的棉被棉襖等物。小將想,定是他們沒有帶棉衣,呵呵。”宋星帆也激動地撮着手。

我大笑,讓宋星帆挑開簾幕,立時吹進來一蓬冷風,帶着雪花。看來今夜西北風大,一時半會是停不了的了。

“我軍兵士如何?”我問他。

“陳將軍那裡小將不知,不過小將帳下的兄弟,皆是摩拳擦掌,恨不得今夜就去打那些蠻子。”宋星帆道。

“兵士們吃得可好?睡得可好?”我又問。

“明相讓兄弟們休整了這麼多天,再休息下去人就懶了。呵呵。”宋星帆知道大戰在前,越發激動了。只是他不知道,大戰就在今夜!

我等了數日,等李彥宗圍了我已經是下策。我等的是天時地利人和……今夜風雪偏大,卻也不妨礙夜路,此是天時。蠻兵紮營,待天時攻我,必定尚未有戰意,今夜出擊,可說是攻其不備,佔了人和。至於地利,我從凶地出擊,自然大吉!

“走吧,叫上陳將軍,我們去摸了蠻子的大營。”我道。

宋星帆愣愣半晌,跑出去了。沒過一會兒,他就拉着一樣滿臉詫異的陳露夫進來了。陳露夫也是驚喜參半,當下留了五個什看營,點兵去了。

連日來地上已經積了雪,卻不厚,恰似鋪了一層地毯,兵馬走在上面連聲音都沒了。乾枯的樹枝也像是給我們讓道一般,用刀背就砍斷了。兩千人的偷襲並不算多,但是全軍兩千人居然膽敢偷襲萬餘人的大營,我知道的戰史上尚未有過記載。

生怕火石不靈,我一晚上讓他們試了數次,留了明火,硝磺等引火的東西也都派了專人看護,免得受潮。今日的火一定能比旭日更亮。

步行一夜,天空泛白,我已經看到了遠處升起的炊煙,想是他們要造飯了。又派了兩隊偵騎,確定敵軍卻是不曾防備,我讓人推了我上了對面的山丘。臨別時,我對兩位將軍道:“二位將軍乃是我大越的利刃,千萬別在這裡捲了刃口。”宋星帆陳露夫同時抱拳,誓死克敵。

我笑了笑,道:“告訴兵士們,大營被劫了,當下之計,只有殺光這些蠻子敗兵。”爲了不傷士氣,底下的兵士還都道蠻兵只有三千人馬,現在即便被揭穿了,只要跟他們說後路被劫,也是一般。

陳露夫送了我一程便轉身回去了。

我順着小道到了山丘頂上,遠處山下的敵營盡收眼底。不知是僥倖還是失望,李彥宗必定不在營裡。蠻兵的營帳用的是小帳篷,星星點點連了一大片,但是錯落無致,不利營中調兵,一旦被偷襲,必定大亂。

李彥宗若是在,一定不會讓他們這麼紮營。而且像這種小山,乃是天然的觀察哨卡,怎能不設哨兵?中門大開,不是引得我去殺他是什麼?

玉如意在冰雪中反而有些暖意,我手縮在袖子裡,看到我軍先鋒已經出了密林。那是宋星帆的部下,他說過,所有的將軍派出的先鋒必定有旗號,所以不打旗號便是他的旗號。

從地裡冒出來的大越精兵在白色的雪地上就像是一條綠波,潮涌般拍到了蠻兵的營寨上。枯木做成的營寨哪裡能擋得住我軍的拍打,不過兩個浪頭營門便開了。後面的火箭手射出火箭,紮在柵欄上,很容易便燒了起來。因爲下雪,火倒是不大,煙卻薰得厲害。

蠻兵的服色不一,更似烏合之衆。雖然也有警鐘,卻因爲紮營無方而難以匯聚反擊。

地上的雪被踏爛,露出黑黑的土地。很快,地上的黑色更濃了,因爲越來越多的血灑在地上。陳露夫的兵士一進敵營就開始放火,羊皮帳篷本來不容易燒起來,卻因爲他們喜歡用火油點火把,反而燒得更厲害了。

羊皮考焦的香氣一直傳到山上,連我都聞到了。

我軍進展神速,蠻兵沒打幾合便開始潰退。密密麻麻的人頭開始往後逃,那情形看得我都不敢下令追擊。還好下面作戰的是陳露夫宋星帆兩人,帶頭衝在前面,幾個騎馬的兵尉甚至超過了潰逃的敵兵。

本就是驚弓之鳥,空弦也能嚇死他們,何況我這兩千虎狼之師!

風助火勢,火越大風也越大。蠻兵的整個營寨都燒了起來,數千個帳篷就像數千堆篝火,放出粗粗的黑煙,被北風拉得老長。火光隱藏在黑煙之下,只有一聲聲慘叫透過煙幕傳了出來,讓人聽不出是大越兵士還是蠻兵。想來總是蠻兵多些……

太陽升到天頂的時候還是軟綿綿的,不過風倒是小點了,雪也停了半日,整個山下都安靜了。陳露夫派人上來接我,途中砍死了幾個散兵便安全到了蠻兵總帥的營帳。

我看那頂大帳沒有燒起來便猜是不是俘虜了蠻兵頭子,不料還真讓我猜中了。被俘的是尼洛主將悚哈,會些漢話。我進去的時候他正裸着上身顫顫發抖,陳露夫說他懂漢話,已經問了。我懶得再問,命人給他衣服,綁了,順便和我一起回京。

清點戰果的時候我才知道,這是尼洛和蘇伐兩國的敗軍。因爲這個悚哈見大勢已去,便領着尼洛的兵士先退了,即便如此還是在史君毅手裡折了一半人馬。蘇伐見尼洛先走了,自然也拼死逃了出來。蘇伐之後的那些蠻族,都被韓廣紅一併包了進去,罕有逃出來的。

兩國敗兵本是要逃回西域的,誰料被李彥宗威脅,想想敗兵回去也沒好日子過,不若再賭上一賭。看我軍只有兩千人,想來穩賺的買賣,誰料擔驚受怕一夜不曾有事,天亮了居然被劫了營。

“那蠻將開始還不服,說我們白天劫營!哈哈!”陳露夫打了勝仗,喝了兩碗酒便放蕩起來,說話聲音都大了。我差點懷疑他從未打過勝仗……老實說,這等對手,我還不放在眼裡。

“明相果然是破軍星君轉世,兩千人馬大勝萬餘蠻兵!”宋星帆敬了我一碗酒。是繳獲的西域葡萄酒,難怪六國聯軍都會敗得那麼慘。

我搖了搖手,道:“此役我軍以優戰劣,說不上戰功。不過戰果頗豐,今夜休整,將殉國的兄弟們好生安葬,明日回平涼吧。”

衆人也知道李彥宗的一千騎兵和五千步卒不是蠻兵可比的,我軍雖然只折損了百來人,士氣正旺,卻也無法對戰三倍之敵。

“明相,爲何不加緊行程趕往天水?”陳露夫問道。

我笑道:“我軍轉向,李彥宗撞上的便是韓廣紅將軍的大軍。到時候他若是再疏忽些,料敵不明也是有的。不過我卻是想,繞道李彥宗身後,與韓將軍前後夾擊李彥宗,說不定此戰便定了隴右也未準。”

衆將士用命,李彥宗趕到時只有一片焦土。不知道他是怎樣的神情,我反正已經繞到了他的步卒後面。其實說來也險,那天夜裡兩軍都在趕路,居然擦肩而過。我有種莫名的激動,只要那天我們點着火把行軍,就能亂箭射殺山道下面的敵軍。同樣,若是我軍點着火把,勢必會被敵軍在山道外狙擊。

戰陣之事,若非我不喜歡看人流血,或許還真會戀上它。

李彥宗變了陣法,騎兵打頭,步卒殿後,結成方陣。看他那架勢,隱隱有攻打天水的樣子,莫非他不知道史君毅和韓廣紅有多少兵衆?莫非他不知道他的後路正被王寶兒截斷?他不是那種無謀的將軍,我心中隱隱有些擔憂。

擔心歸擔心,我還是咬住了他。他也不來管我,除了在散雲峽派人裝模作樣攔截了一番,並無動作。

那天,我記得很清楚,是大年三十,李彥宗派人傳話,說過年不戰,初七定生死。我同意了,韓廣紅也同意了。

那天,李彥宗在散雲峽外安營紮寨,我在散雲峽口立寨,穩穩封死了他的後路。他要從戰場上撤走已經不可能了,只要他一調頭,身後便有一支大軍打他後背,還有一支定然會去攔截。

不過李彥宗並沒有走的計劃。

藍天白雲,初七的天氣意外地晴朗,俗語說:“七不出,八不歸”,他選在今天想是偏偏要破了這“不出”之讖。戰場上的秋草早就黃而枯萎了,只有褐色的黃土,時不時被風捲起一撮撮沙塵。

李彥宗對着我一面的是步卒,對着韓廣紅那面的是騎兵和步卒的混雜。我沒有呆在營裡,而是上了散雲峽,從高處看着兩軍對壘。

到了辰時,兩軍列陣完畢了。韓廣紅那邊跑出一個騎着黑馬的將軍,看不清臉。李彥宗這邊卻是一色的紅袍,陪着他們的紅旗,看得就眼紅了。韓廣紅的將軍似乎在挑戰,不過李彥宗那裡沒人應戰。我軍士氣高漲起來。

兩軍擂鼓一通,韓部便揮旗進兵了。

若是我,也是如此,這是戰國便傳下的流程,沒人變過。

李彥宗的陣型開始變了,開始拉長,兵士戰馬之間越來越寬鬆。我有些不解,兩軍交戰,最怕落單,再強的兵士也不見得能獨戰四方。很快,李彥宗的陣型居然波動起來,兵士只是一進一退,宛如水波起伏。韓廣紅想必和我一樣不曾見過這樣的陣法,揮旗停住。我微微覺得有些不妥,卻也不知道錯在哪裡。

李彥宗陣型再變,兩個騎兵以核,外面半包了一隊步兵,缺口迎敵。如此兩騎十人一隊,隊隊分開,似鬆還緊,左右招呼。我這才明白,適才的陣法只是爲了變這個陣而動,徒有守勢卻無守力,被李彥宗耍了。

韓廣紅再次揮軍,李彥宗也擂鼓進軍。兩軍一交融,我差點從山上滾了下去。只見韓廣紅的大軍被李彥宗的怪陣逼散,兵士們都被騎兵的長戈趕到了兩旁,然後便是兩旁的步兵左右夾擊……沒過片刻,李彥宗的大軍已經突進許多,韓廣紅的人馬卻被殺散。

我遠遠看到韓廣紅的令旗下令攻擊騎兵,但是騎兵兩旁的步兵立刻圍了上去,配合騎兵攻殺打進圈子裡的我軍。韓廣紅沒看錯,這陣眼所在便是當中的兩騎,一旦騎兵被破,這隊便成了散兵,再無大害。只是李彥宗顯然也知道,着力護着騎兵,步兵傷亡,自然有附近的散兵補上,絕不會壞了陣法。

看到韓廣紅漸漸不支,我讓人推我回應,更派快馬去通知即將敗陣的韓廣紅:堅守不出。李彥宗後續無援,我軍卻還有大軍在後,不必和他爭這一陣勝敗。若是和他四磕,恐怕今天我們所有人都填在這裡都無法攻入他的本陣。

李彥宗擺的便是金戈魚鱗陣……

以敵軍爲水,方能有魚,若非對戰是絕對擺不出來的。我當年曾苦想多時,不曾有絲毫所得,今日居然看着自己的敵手用出來,天意如此。李彥宗也的確是天才,居然給他復出了這個號稱無敵的古陣……

其實現在見了倒也不覺得此陣非凡,只是兵家常常忘記對陣乃是敵我雙方之事,閉門造車弄出來的陣法不能令敵人相應便等於敗了。這金戈魚鱗陣便是立在本源,從敵我入手,顧算雙方,所以才能所向披靡。

我腦中靈光閃現,早於立興二十七年,我在京師無容身之所,那個和我下棋的姬遠玄,他說要嚴於律敵……

韓廣紅損傷慘重,若不是軍紀嚴明,否則恐怕連潰退堅守都不得。

當夜傍晚,兵士們開始收羅死傷的弟兄,我皺着的眉頭一直沒有舒展過。李彥宗營裡派人送來了一封信,上面只寫道:夫戰,妙算也。

我盯着那個“妙”字看了半天,嘆了口氣,回了一個“廟”字。姬遠玄以爲戰爲妙算,是以兩軍對壘決以勝負便是將軍的天命。師父卻要的是“廟算”,運籌帷幄與廟堂,決勝負於千里。所以師父也曾說過,有時打了勝仗反而敗了。

當年本門十四祖虞負子,連敗六十七陣,失了五百里疆域,卻將羌乞人盡數族滅。不就是廟算之勝?

我是本門的敗徒,不在於我戰敗戰勝,而在於我的廟算……天下安定,先北疆,再撫南蠻,東可駐兵倭國以防其再犯,西可通商於胡虜富我天朝子民。本是沒錯,可惜目光空遠,步履維艱……自己又不像師父那邊能出將入相,朝堂之上,自己只是個稚童!

“明相,敵將求見。”兵士進帳稟道。

我想定然是那個寫信給我的人,也起了相見之心,命人開閘,推我出去。

敵將是個老人,穿着紅甲,沒戴頭盔,皓首白鬚,沒有一絲雜色。

我若是沒記錯,他就是姬遠玄。看到他我反倒心中一鬆,難怪李彥宗會列成金戈魚鱗陣。

“後學見過先生。”我坐在輪椅上行禮道。

姬遠玄微微欠了一下身,算是回禮,道:“這金戈魚鱗陣乃是當年虛綦之教我的,現在便還給你。你近來可好?”

我面不改色,行禮道:“有勞先生費心。回想當日離別,先生所教忠國忠民,學生不敢忘懷。”我說這話本意是在諷他,不過看他也沒反應,不禁有些失望。

姬遠玄又道:“你以爲堅守不出我便拿你沒有辦法了?”我朗聲笑道:“後學自知與先生乃是天壤之別,豈敢自以爲是?後學正打算撤兵呢。”姬遠玄冷笑兩聲,我繼續道:“今聖天子有詔,命學生回京,隴右軍事交於天兵府史家。學生已建言史君毅,揮軍西進,外抵陽關以拒戎狄,內佔武關以定隴右,李彥宗的退路已經斷了。”

姬遠玄的臉色微微有變。我又道:“此戰勝了又如何?李將軍莫非還真能打下天水府?真能打過隴右去?河東一線,金繡程將軍坐鎮,平定之日立馬可待。李彥宗,呵呵,跳梁耳!”

姬遠玄臉色變了又變,道:“你可知道李彥宗是我什麼人?”我正要開玩笑說他私德之虧,不是晚輩能品評的,他已經舉起一張弓,搭箭拉滿,道:“他是我惟一的徒弟,本門傳承,自然不能斷在你手裡。”

我正微微有些詫異,已經聽到了弦響。

當年殺倭將,冥冥中也有姬遠玄的影響。今日居然忘了他也是個求勝不求仁的將軍,被他射了一箭也是活該。好在他年邁力弱,又失了準頭,否則我真是要死在他的箭下了。

不過那箭還是刺中我的左肩,差點把我的輪椅也撞翻。

我回到營裡只有兩個字:“堅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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