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午後出了宮,去了天香樓。帶了位姑娘上街,被京城的閨秀們追得狼狽開跑?”笑聲從譚誠嘴裡冒了出來,甚是愉悅。他像是一位關心子侄的長輩,感慨道,“皇上年滿雙十,該立後娶妃了。”
樑信鷗低頭不語。只有在譚誠面前,他臉上慣有的笑容纔會收斂起來。他素來城府深,但在譚誠面前,樑信鷗覺得無論自己如何隱藏,都難以遁形。
此時,樑信鷗有點心不在焉。他沒有細加思索皇帝是否該充實後宮的事。他滿腦子想的都是丁鈴。
這位年輕氣盛的小師弟處處和他作對,突然間從京城消失了。樑信鷗非常不習慣掌控不住對方行蹤的感覺。
“阿弈上次在天香樓沒看錯,是皇上。時間太緊,連咱家進宮都沒抓到皇上的把柄。年輕人,反應越來越敏銳了。”譚誠很自然地把兩件事聯想到了一起,“既然皇上喜歡,將那位冰月姑娘送進宮去吧。皇帝逛青樓,像什麼樣子。”
“是。屬下今晚就辦妥。”樑信鷗簡單應下了。他心裡清楚,送天香樓的冰月姑娘進宮可不是譚公公心疼皇帝,只是給皇帝的一個提醒。早朝皇帝駁了譚公公的話,譚公公要給皇帝一個善意的提醒。
譚公公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樑信鷗遲疑了下,還是想知道小師弟丁鈴去了哪裡:“丁鈴離開了京城。”
能讓錦衣衛心秀丁鈴出馬的必是大案要案。樑信鷗不希望丁鈴的名聲壓過自己。然而譚公公卻給了樑信鷗一個簡單的回答:“國子監入學禮上死了個叫蘇沐的監生。被皇上撞上了,令丁鈴去查。查出是花匠所爲,卻當着丁鈴的面畏罪自盡了。京畿衙門以兇手伏誅結了案。但以丁鈴的脾氣,他不查清前因後果不會罷手。他應該會去一趟蘇沐的老家。”
樑信鷗與丁鈴的宿怨,譚誠心裡清楚,所以解釋得很明白。
“屬下知道了。”
皇帝不遺餘力地用錦衣衛。錦衣衛也想依靠皇帝增加權力。這種小事遣丁鈴去查,當真是浪費。樑信鷗去了一塊心病,抱拳行禮退下了。
譚公公坐回座位飲了口茶,示意小番子請來了另一位飛鷹大檔頭李玉隼。
李玉隼人如其名,極高極瘦。臉上的鷹勾鼻讓他看起來像一把寒光乍射的薄刃。他掀袍見禮,動作乾淨利落,卻無話。
“押送侯繼祖進京,東廠不能失手。”
聞音知意,李玉隼沉默了下道:“錦衣衛不會錯過打擊東廠的機會。錦衣五秀會出馬?”
“丁鈴出京辦監生之死一案。曹鳴去了福建查海商勾結倭寇。無簫是龔鐵的貼身護衛,從不離身。還有一個晏壎長年盯着東廠。錦衣五秀中有空的,只有莫琴。”
錦衣五秀唯丁鈴最張揚,得了個心秀之名。其他四個皆神秘。譚誠如數家珍,讓李玉隼好生佩服。
“不論皇上是否想秉公辦案。那位指揮使大人卻不會將侯繼祖的生死放在心上。咱家擔保侯繼祖毫髮無傷進京問審。對錦衣衛來說,卻是大好機會。”譚誠輕嘆,“莫琴此人咱家也只知道個名字。錦衣五秀都是龔鐵從小培養的孤兒。應該會很年輕。”
“屬下明白。此去會加倍小心。”李玉隼認真地聽完。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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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瀾和無涯再不敢去會熙樓,另尋了地方用飯。等她目送着無涯回官,天已經黑了。迴天香樓換過衣裳,一看時間快到國子監宵禁,穆瀾又匆忙離開。
她前腳剛走,樑信鷗就到了天香樓。
一行人也沒有喬裝打扮,穿着東廠服飾往天香樓大堂中一站,客人就呈鳥獸散了。
“大人,這是……”老鴇也不是沒有後臺撐腰,只沒有東廠這麼霸道罷了。她強行鎮定着小心地上前詢問。
樑信鷗面帶微笑,眼風都沒掃她一下,朝着後面精舍去了。
老鴇嚇了一跳,見他面容看着尚和藹,提着裙子追着問:“後面住着的姑娘陪着客人。大人想找誰,不如讓妾身前去通稟一二,省得衝撞了貴人。”
樑信鷗停了腳步:“聽說冰月姑娘被一位富家公子包下。此時,她屋裡應該沒有客人吧?”
啊?找冰月?那可她的財神!老鴇急了:“冰月姑娘犯了什麼事,大人能否通融一二?妾身這就叫她來陪……”
話還沒說完,樑信鷗擡手將她推到了旁邊,和氣地說道:“媽媽最好閉嘴,省得本官聽煩了割了你的舌頭。”
老鴇掩住了自己的嘴,眼睜睜瞧着東廠番子們涌去了後院。
核桃剛沐浴完,恨穆瀾來去匆匆,又想起她早晨買的豌豆黃,吩咐侍侯的小婢:“把那青瓷碟裝着的豌豆黃拿來。”
她端着豌豆黃去了後花園。坐在穆瀾躺過的榻上。天上的月亮很圓,核桃盯着眼睛都酸了,也沒見它變小一點。她拿起豌豆黃啃了一口,入口化渣,綿軟香甜。少班主總是這樣體貼細心,記得她愛吃的東西。核桃美麗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等到月亮變成了銀豆芽,少班主就放假了。那天沒有討厭的人來找她了。
穆瀾答應月底休沐日陪核桃去逛街燒香吃會熙樓。核桃很期待。
“冰月姑娘!”
突然出現的聲音將核桃手裡的豌豆黃嚇掉了。她回過頭,看到一個四十出頭面容和氣的男人站在臺階上:“你是誰?”
“本官東廠樑信鷗。有事請姑娘走一趟。”
東廠?核桃嚇得臉色大變。她鎮定着,端起了青花瓷碟:“我能帶走它嗎?我有點餓。”
樑信鷗看了眼被她啃了一口掉在地上的豌豆黃,笑着點了點頭。
“我,我能換件衣裳嗎?”核桃扯了扯身上的廣袖輕袍。她才沐浴過,一會兒就打算睡了,穿着的衣裳又輕又薄,能看到裡面紅色的肚兜。她漲紅了臉。
“好。”這是送進宮的,又不是送進大獄的。樑信鷗並不打算嚇着眼前這位肌膚如雪的清麗佳人。
樑信鷗自問眼力過人,從來沒有看錯過人。直到臥室窗戶嗖的一聲輕響,一朵紅色的煙花染紅了天際。他一腳踹翻了繡屏,看到核桃滿面驚恐地望着自己,身體簌簌發抖。
“冰月姑娘,你想錯了。本官想帶去的地方有你想見的人。你在這裡放煙花,他就算看見,也來不了的。”樑信鷗誤會了,以爲是無涯留給冰月的信號。就算皇帝的人來了又如何?他只是想把皇帝喜歡的女子安全送進宮去。
驚惶過去,核桃心裡生出一絲後怕。院子裡這麼多東廠的人,她怎麼能想着讓少班主來救自己呢?她咬着嘴脣,大步朝外走去:“那就走吧。”
妝臺上還放着那碟豌豆黃。樑信鷗瞥了眼道:“你不吃了嗎?”
核桃怔了怔,拿出手帕包了兩塊放進了袖袋中:“夠了。這得吃新鮮的纔好。”
“嗯,這是京城老高記的點心。本官以後會常買給你吃。”樑信鷗看了眼豌豆黃上印的字模道。
核桃沒有回答,很快就出了房門,從婢女手中拿過披風穿好,頭也沒回就往外走了。
守後門的婆子哆嗦着開了後門,看着核桃上了轎子,被東廠的人帶走。衚衕再次安靜下來時,對面綢緞莊的後門開了,守門的婆子和對面的人交換了個眼神,沉默地將門關好。
那朵煙花是杜之仙做的。在空中燃了很久。才走出一條街的穆瀾無意中回頭,還看到染紅的天際。
“核桃出事了!”穆瀾轉身朝着天香樓跑去。身影在月光下閃過,越過重重屋檐,她已經看到了流光溢彩的天香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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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推薦票啊。謝謝啦。突然覺得穆瀾與無涯很可憐,還沒甜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