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夜無清冷,雨雪陰寒撲面襲來。站在產房外,聽不到裡面皇后呼痛的聲音。池起良明白,當他走進產房,他該當機立斷該保住皇后還是保住皇子。只是這樣的決斷,他如何敢作主?
池起良不由自主望向譚誠。譚誠的話讓池起良心安:“咱家親自回稟聖。若情況緊急,還請池院正斟酌。”
這樣的話,讓池起良分外感激。既沒有讓他擅自作主,又給了他事出從權的許諾。他朝譚誠深深彎腰揖首,毅然走進了產房。
垂地的帷幔飄出濃濃的血腥味。醫婆宮女們惶恐地退到了帷帳外面。
“娘娘,臣池起良請脈。”池起良磕頭行禮,正要起身把脈。眼前的帷帳在女官的尖叫聲被掀開。本已昏沉的皇后竟然醒了。她死死揪住了帳幔,身體半撐在牀沿。
池起良目瞪口呆。
陳皇后的眼裡燃着兩點火苗,瘋狂地令他心悸。
“保住這個孩子,池院正,本宮信你!哪怕本宮死了,你也要讓這個孩子生下來……”
池起良細細品味皇后的話,後頸的汗毛因爲恐懼直豎。他很想說不至於此,對皇后的眼神他卻說不出話來,一時間心如亂麻。
沒等他回過神,面如金紙的皇后倒了下去。
產室又響起陣陣尖叫哭聲。
池起良猛地前翻動着皇后的眼皮。皇后的瞳孔放大,雙眼失去了光澤。他緊張得太陽穴突突跳動,身體裡血液奔流,一雙手卻出的穩定着。他迅速將金針扎進皇后體內。足足忙活了盞茶工夫,皇后再無反應。
“遲了。”池起良喃喃說着,緩慢地起出了數枚金針,木然而立。
皇后難產,母子皆亡的消息傳了出去。坤寧宮哭聲大作。許貴妃與兩位品階高的嬪妃進來看了皇后的遺容。許貴妃拭淚道:“回稟皇罷。”
聞聽噩耗,皇帝暈厥過去。一衆御醫生怕皇帝出事,又匆忙趕去乾清宮。本該池起良這個院正領頭。他出了產室肚子不太舒服,由廖院判領頭前往。許貴妃暫代六宮之權,下令將坤寧宮所有侍奉皇后的宮女太監全部趕去偏殿看管起來。
宮門尚未開啓,坤寧宮裡只剩下一隊禁軍守着宮門。黎明前最後的黑暗時分,坤寧宮死氣沉沉。
寒風將重重帳幔吹得隱隱起伏。九重花樹的銅油燈被吹熄了一大半,產房的光線更加幽暗。
皇后尚未移進棺槨,換了大禮服躺在牀。她身搭着錦被,雙手平靜地交握。滿頭青絲鋪灑在明黃繡鳳的枕頭,宛如尚在睡夢之。
安靜的宮殿內突然有了動靜。一個人影緊貼着牆根小心進了產房。
昏暗的燈光映出池起良緊張的臉色。他沒有離開坤寧宮,趁着混亂躲在茅廁。他的心狂跳着,掀開了牀榻前的帷帳。
“娘娘,下臣冒犯了。”池起良低語了聲,伸手揭去了錦被。
他搓了搓手,穩定地從皇后身又起出幾枚金針。池起良緊張地聽着外面的動靜,用力揉搓着皇后的穴位。離天亮只有兩個時辰。天亮之前若不能成功,被人發現他尚在坤寧宮,他的下場不言而喻。
一柱香後,池起良抱出了一個血污的嬰兒。吮去孩子口鼻間的污漬,嬰兒像貓一樣嗚咽出聲。
池起良大口喘着氣,歡喜地溢出了眼淚。
多年前池起良進入太醫院之前,路遇一剛死亡的孕婦。他成功接生了她足月的孩子。進太醫院後,他仕途順利,步步高昇。直到成爲院正給帝后看脈時,皇后才告訴他,那名孕婦是陳氏族人。池起良這才明白自己從小小的御醫做到院正,一帆風順的仕途背後有着皇后和陳氏一族的鼎力相助。
皇后臨死前說,哪怕她死了,也相信他能讓這個孩子生下來。池起良明白了皇后的意思。他冒險一試,以金針封穴,心裡並未抱太多希望。然而皇子命大,還活着。
“小殿下,臣這抱你去見皇。”
池起良豁出去了。父子情深,他相信皇帝會認這個孩子。會饒恕自己對皇后的冒犯。不,哪怕是死,他也認了。
這時,外面傳來了聲響。池起良嚇得冷汗涔涔沁出。他望着手的嬰兒不知該如何是好。心一橫只得將他放進皇后裙底。如果被人發現,也可以皇后逝前他滑出產道爲由。只盼着來人尚存良心,將小皇子平安出世的消息傳到皇耳。他也避過了死後爲皇后生產的危險。遮掩了痕跡,池起良鑽進了牀榻下躲了起來。
“娘娘當心腳下。”梅紅提着食盒,提高了手的燈籠。暈黃的光映出了許貴妃美豔的容色。
來的是位娘娘?能讓看守坤寧宮的禁軍放行,不知不覺進坤寧宮的,只有貴妃娘娘。池起良一愣之下頓時緊張起來。
許貴妃育有大殿下。皇后難產,她是獲利最大的人。平時受寵,風頭不輸皇后。如果被許貴妃發現了孩子,她會抱着小殿下去面聖嗎?
池起良後悔晚矣,只攥緊了拳頭暗下決心。如果許貴妃要傷害皇子,他衝出去拼了!
燭光映着一雙綴珍珠銀絲繡蝠鳳頭鞋停在牀榻前。
梅紅前掀起帳幔一角,許貴妃只看了眼皇后的臉示意梅紅將帳幔放下:“不看了。省得這張臉成爲本宮的夢魘。”
皇后身着大禮服,身搭着錦被,以至於許貴妃沒有發現皇后腹部的異常。小小的嬰兒不知是睡過去了還是怎的,竟乖得一聲不吭。池起良緊張得不敢有分毫鬆懈。
只聽外頭傳來一聲輕嘆,許貴妃輕聲開口道:“皇后,你怎麼能生下皇子呢?我兒居長,豈能被皇后生的嫡子壓過一頭?你若沒有懷孩子,或許不會死了。你懷龍裔想和本宮鬥,卻連累你的兒子連天日都不曾見悶死在腹。你可後悔?”
池起良心頭一緊。皇后難產亡故果然另有蹊蹺。
許貴妃又道:“你莫要怪我。天底下哪個母親不爲自己的兒子着想?貧家兒女爲爭家產都要打個頭破血流,更何況我們身在皇家,爭的是這萬里江山。”
她沉靜了一會,再次幽幽開口:“你陳氏一族是百年世家,看不起我許氏新貴。我得陛下寵愛,早兩年順利生了大殿下。你滿心怨恨,道我狐媚。皇再寵愛於我,對你依然敬愛有加。當初我懷大殿下時,皇恩准每月讓家人進宮探訪。而當你有了身孕之後,皇卻能讓你妹妹進宮陪伴。知她習武,送她大宛進貢的汗血寶馬。令工造局爲她打造趁手的兵器。愛烏及屋,我便是個瞎子也能瞧出來皇對你的好。輕輕撩撥,小小安排,你疑心他企圖染指你妹妹。皇后啊,是你自己心有鬼,你害怕皇真喜歡你那美麗的小妹吧?可怨不得我。算如此,皇令你禁足,卻也遣了譚誠入坤寧宮侍侯……他待你倒是一片真心,可惜了了。譚誠是我的人。皇又怎能聽到你的思念之語?賞梅時絆倒你的,也是我的人。只要你提前生產,你定會難產。這宮裡頭想讓人生不下孩子,法子可多的是。皇后,你莫要怪我。我絕不能讓我的皇兒輸在庶嫡之別。你,和你腹的孩子,都亡於我手。亡於你瞧不起的許氏之手。你若想報仇,便來尋我。我等着。”
池起良捏緊了拳頭。怪不得皇后會難產。譚誠!他竟然不辨譚誠的忠奸。
寂靜的殿堂裡迴盪着許貴妃輕而愉悅的笑聲。池起良不寒而粟。此時他只盼着許貴妃莫要發現自己和孩子趕緊離開。
“梅紅。還記得我吩咐你辦的事?”許貴妃吩咐道。
“娘娘,如今不是正好?奴婢覺得,覺得會不會畫蛇添足?”梅紅顫聲勸道。
許貴妃冷冷說道:“不如此,不能讓皇帝對陳氏一族生厭!本宮如何能爭過一個死人?一個死人,只會讓陛下後悔不該禁足皇后冷落於她,日夜後悔追思。我一定要把她從陛下心連根拔除。怎麼,你這是不願?”
梅紅卟咚跪了下來:“奴婢不敢!”
“起來吧。”許貴妃親手將她扶了起來,柔聲說道,“你是先帝賜我的丫頭,跟在我身邊多年。我自然信你。”
池起良正猜測着許貴妃讓女官做什麼事,又聽到許貴妃低低說道:“你辦完事從西角門離開,我已經把人調開了。天快亮了,陛下甦醒過來定會詢問生產詳情,來坤寧宮見皇后最後一面。記住,你最多隻有半個時辰。”
梅紅顫聲應下:“是。”
陛下傳召之前自己要迅速趕至纔不能讓人生疑。池起良同樣心急如焚。他心記下了西角門,只盼着許貴妃和梅紅早點離開。
許貴妃出了大殿,獨自留下了叫梅紅的女官。似是要做極隱秘的事情,殿外的人都離開了。整座坤寧宮靜得可怕。
“皇后娘娘,奴婢給您磕頭了。奴婢不願意,卻不敢不聽貴妃的吩咐。求您寬恕奴婢,早登極樂!”梅紅的頭磕在青磚,咚咚有聲。
池起良眼見着粉色繡梅的鞋走近了牀榻,他猛地伸出手握住了梅紅的腳脖子用力一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