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穆瀾所言,冊封昭儀,皇帝的第一次寵幸讓彭採玉成了後宮所有人談論的話題。她在侍寢時扔下皇帝一覺睡到天亮,無可避免成了一個笑話。卻不是沒有好處的,第二天向太后請安時,貴人們投來的目光少了幾分刀劍之意。
太后心裡清楚,彭昭儀是孤女。送她進宮的人是禮部的一名低階官員。這名官員和彭昭儀的父親有交情,憐惜孤女。當許德昭所薦的高官之女被聖旨刷下去之後。彭昭儀意外成了許家可用之人。
能爲許家所用,又是孤女。太后很滿意彭採玉,不動聲色爲她爭來了昭儀的位份。皇帝很自然地接受,並第一個寵幸。讓許太后對彭昭儀格外看重。
以爲會受到太后責備。太后卻殷殷教導勉勵,稱她是太可愛的小姑娘。彭採玉毫不掩飾自己對太后的孺慕之情。許太后很是欣慰。雙方皆大歡喜。
相對於彭昭儀的幸運,郭婕妤日子就難過了。
在進宮的頭一批貴人中,郭婕妤位份最高。她年方十七,容貌清麗,素有才名。父親是清貴的翰林。人們覺得這纔是皇帝應該喜歡的女人。然而,皇帝第一個寵幸的人不是她。對郭婕妤來說,這是種無言的羞辱。
當皇帝第二天下朝之後駕臨儲秀宮,太過年輕的郭婕妤沒忍住,哭了個山崩地裂。性情溫和的皇帝並沒有因此惱怒不喜,而是在儲秀宮中與郭婕妤下棋消磨了一整天,直至掌燈時分才。
郭婕妤的眼淚教會無涯從另一個角度去思考問題。
年輕的皇帝從後宮女子身上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存在感。他好像突然開了竅,不再像從前那樣專注於政務。今天約人賞花,明天聽人彈琴。新晉的貴人一個也沒有冷落。
文武百官皆心照不宣,會心而笑。皇帝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很正常不是?且從上一代起,皇家子嗣單薄。綿延子嗣是年輕的皇帝肩頭的重任。至於政務,有內閣,有朝臣,足矣。
彷彿又回到了皇帝親政之前。許德昭和譚誠分外滿意。美中不足的是胡牧山統領的內閣隱隱有了鼎立之勢。
皇帝留連後宮數天,彭昭儀再沒有得到召見。
彭採玉最初的激動在等待的時間裡漸漸平息,又化爲無限的惶恐。自己這是失寵了嗎?才十六歲的嬌嫩容顏已染上了憔悴之意。
“就好比十幾盤沒吃過的菜同時擺上桌。每盤菜不挾一筷子嚐嚐,怎知自己喜歡吃哪道菜?”穆瀾淺顯直白的比喻給彭採玉聽。
彭昭儀噗地被她逗笑了:“霏霏,你真是個妙人。只可惜身份低微。還是個奴身。不過你這般美麗,終有出頭之日。本宮不會虧待你。”
她羨慕地看着穆瀾的臉,想起了奶孃的話。現在皇帝的新鮮感還沒過就將霏霏推出去固寵是否太早了點?
皇宮讓人迅速地成長。短短半個月,彭採玉已經自然地自稱本宮了。女人的本能讓她很快就學會了爭寵的心機。
穆瀾沒有接話,轉開了話題:“奴婢去打聽打聽?”
算着時間已經過了半個月了。皇帝每天召見一位新貴人,也該轉完一輪了。彭採玉頓時露出了期盼之色,小聲叮囑道:“本宮進宮時間不長,被人知曉倒成了笑話。你小心一點。哪怕打聽不到消息,也沒有關係。”
“奴婢省得。遇到人就說爲娘娘折幾枝花插瓶。”
彭採玉滿意地笑了:“機靈點。”
在太后娘娘面前,彭採玉沒有提起陳瀚方半個字。這是進宮前陳瀚方親口向她交待的。時至今天,她終於明白自己的好運來自哪裡。在她嘴裡,禮部那名官員取代陳瀚方成了她感激的長輩。彭採玉敏感地察覺到,聽完之後,太后娘娘待自己更親切了。
她對祭酒大人的感激又深了幾分。只是出於女子獨特的心態,她對美貌機靈的婢女霏霏始終懷有戒心。或許祭酒大人相信憑藉霏霏的美麗更能贏得皇帝的寵愛。彭採玉想得長遠。她很擔心一旦將霏霏推到皇帝面前,一躍龍門成了寵妃,自己會不會被祭酒大人拋棄。這個陳瀚方和穆瀾沒有料到的念頭讓彭採玉決定握緊太后伸出的手。
出了偏殿,外面陽光極好。穆瀾沿着宮門往御花園行去。找個舒服自在的地方曬太陽睡懶覺也好過留在永壽宮裡。
她的耳力異於常人,輕鬆避開宮人繞進了御花園。
核桃曾經蕩過的鞦韆還在。穆瀾停住了腳步。
那時無涯認出了假扮侍衛的她。故意踏上鞦韆架。他越蕩越高,張開雙臂滿面笑容從高處跳了下來。結果接住他的人是秦剛。無涯的臉比臭豆腐還臭。
穆瀾回憶着,忍俊不禁綻開笑容。
“如果我是你,我絕不會站在這麼空曠的地方任人打量。”
後背沒來由的緊繃。穆瀾沒有回頭。她望着空蕩蕩的鞦韆,脣邊的笑容更濃:“原來您藏在宮裡。”
她轉過身,拉着鞦韆坐了上去。兩條腿輕輕晃着,看起來就像是貪玩的宮女。鞦韆背後的樹林中,一位宮人正彎腰清掃着落葉。三四十歲的年紀,臉平凡無奇。
穆瀾腳尖點地,鞦韆輕輕盪漾,神態悠閒。
穆胭脂將落葉掃進竹簸箕中。捶了捶佝僂的腰,微微直起了身。
以二人的耳力心裡都清楚,附近空寂無人。
“流水何太急,深宮盡日閒。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穆胭脂杵着掃帚悠悠吟道,“這深宮裡的宮人太多,總有活到現在的。”
陳皇后雖死。宮裡總有忠心於她的宮人。陳氏家族傾滅,朝中總有與陳家有故之人。穆胭脂能扮成宮人藏於深宮也不足爲奇。
“還記得在梅村時,我對你說過的話?”
相伴十年,穆胭脂不需要多說什麼,穆瀾就聽懂了:“記得。”
無涯在靈光寺摔落潭水之中,染上風寒。穆胭脂令人在藥中下了大量的人蔘,想以補令他體虛。穆瀾將藥潑了,另煎藥治好了無涯。那時穆胭脂戴着面具扮成面具師傅在樹林中出現,告訴穆瀾說:“你會後悔救他。”
穆胭脂望向她,縱然易了容,眼神卻沒有改變:“你有接近他最好的機會。”
接近無涯最好的機會。什麼機會?自然是殺了他的機會。
穆瀾莞爾:“我爲什麼要聽你的?以爲我還是你的珍瓏刺客嗎?”
爲一姓的私仇殺死皇帝,江山無主,天下震盪。北方的異族虎視耽耽,得到揮兵南下入主中原的時機。穆瀾沒有穆胭脂那麼自私。她更不想當穆胭脂手中的棋子。
穆胭脂沒有生氣,提着掃帚,挎着簸箕蹣跚離開:“看來你沒有記住我說過的話。”
鞦韆微蕩,穆瀾陷入了沉默。
在梅村樹林中,化身面具師傅的穆胭脂還說過一句話:“……你再壞我的事,我不會對你留情。”
以爲穆瀾知曉了池家血案,恢復女裝進宮是想復仇。穆瀾卻拒絕行刺皇帝。那麼,穆胭脂就要自己找機會下手了。她在警告穆瀾別再救無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