麪食店是g市比較出名的連鎖食品店,無論裝修格局還是服務質量,都獲得不少口碑。我對這裡並不陌生,這裡有個牌坊,以此爲分界線,在內是陰暗潮溼的城中村,在外是一條大道,連接整個城市的康莊大道。
我若有所思地看一眼車道上飛馳而過的汽車,我來到這個城市,還沒有真正地生活過,它於我而言仍然是陌生的,我當時像所有懷揣夢想的年輕人那樣,帶着自信,帶着一腔熱血想要在這裡立足,想要感受這個城市的美好。
青春是無畏的,我只身一人南下,從未覺得害怕,從未想過在這個世上,人們漸漸失去一種寶貴的東西,那個東西叫良知。
“看看菜單,喜歡吃什麼就直接去窗口排隊。”鄺醫生招呼我們坐下來,她選了一個面對通道的位置,而跟隨我們的雷毅,就坐在我們隔壁。
城中村裡面的人幾乎習慣睡到吃午飯的時候才起牀,他們喜歡在麪食店解決午餐,於是店內越來越多人,場面還有些混雜,即便如此,雷毅的謹慎絲毫不減,反而提起一百八十個精神盯着我們。
這個店面我有點熟悉,被騙過來的那天,我在這裡見到枚姨。懷了身孕的女人將我賣給枚姨,她看到我惶恐不安的眼神,隨口安慰我幾句,然後命人買了一些麪食,那時,我下了大巴車就被孕婦騙來這裡,一整天都默默地忍受飢餓,第一餐就是枚姨坐在我對面,含笑看着我狼吞虎嚥地吃完所有的點心。
“雪禾,你想吃點什麼,我讓阿麗陪你過去排隊。”鄺醫生打斷我的沉思,我回到現實,現實就是,我又要從這裡逃走。
我選了一些點心,打算和阿麗一起走向窗口點餐,我剛站起來,雷毅警覺地張望我們,最後也跟上我,看着我站在窗口處排隊點餐。
來回三次,都是我和阿麗端着一些食物和點心,鄺醫生斜睨一眼隔壁的雷毅,湊近我們小聲地說:“等一下,你們一起去洗手間。”
“這麼做能騙得過他?”
“不管能否騙得過,我都會想辦法。”鄺醫生眼珠子一轉,不屑地說,“他又不是三頭六臂,我就不信奈何不了他。”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着,我和鄺醫生閒聊了幾句,如果能給我們再多一點時間,我相信我和鄺醫生還能說很多話,正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當然,我們是面逢知己千條少。
看了看手錶的鄺醫生,依依不捨地說:“離開這裡後,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還要快快樂樂地活下去。”
“我們還能見面嗎?”我握住鄺醫生的手。
“我不知道。”鄺醫生會心一笑,“不過我想,我會在任何一個地方祝福着你,祝福着一個曾經令我欽佩的小姑娘。”
“我也希望鄺醫生能幸福快樂,健健康康。”雖然鄺醫生很少提起自己的故事,但我從她憂鬱的神情中還是感受到她內心巨大的壓力,但願她離開這裡,能獲得新生。
離別在即,我們各自祝福後,開始行動起來。我端着一碗湯,瞥一眼鄺醫生和阿麗,突然手一抖,湯汁灑在我的衣服上。
“哎呀,怎麼這麼不小心。”鄺醫生用紙巾擦了擦,擔憂地說,“會不會很燙,要是有衣服換就好了。”
“對了,我包裡有一件護士服,準備今天拿回去清洗,如果雪禾不介意的話,你先穿着吧。”阿麗大聲地說。
我和阿麗佯裝輕輕鬆鬆地一同走去洗手間,果不其然,雷毅緊跟其後不敢掉以輕心。
拐進洗手間的時候,我刻意多看一眼後門的方向,阿麗對着我使眼色,我進去後才知道里面沒人,這更好了,於是阿麗從自己的揹包裡面掏出另一套護士服,遞給我說道:“鄺醫生讓我帶出來,你趕緊換上。”
我在洗手間換好衣服,我暗忖,機會只有一次,如果沒有順利逃走,我將萬劫不復,思及此,清掃洗手間的阿姨推開門,她看了看我們,帶着疑惑,我的心臟嚇得即將從嘴中躍出……
平定情緒之後,我和阿麗纔敢走出洗手間,與此同時,外面也熱鬧起來,大家聚在一起,將雷毅和鄺醫生圍成一個圈。
“你說,你剛剛是不是想偷偷進入女廁所?”
“這個男人真是……”
雷毅環顧四周,又瞪着趾高氣揚的鄺醫生喝道:“我沒有。”
“我分明看到你跟蹤我診所裡的小姑娘。”鄺醫生煞有其事地罵道,“前些日子,小姑娘哭着跟我說,這幾天有個大叔跟蹤自己,沒想到今天讓我在這裡逮着你。”
“識相的就給我滾開,否則等一下我不會讓你好過。”雷毅咬牙切齒地警告。
“這個金魚佬還挺囂張的嘛。”
“就是,看他人高馬大的,居然幹這種事情。”
“大叔嘛,喜歡這些說不定。”人羣的議論紛紛讓雷毅頓時火冒三丈,但是他礙於這裡人多,不好對着鄺醫生髮飆。
我站在洗手間門口,故意讓雷毅看到我穿着護士服的樣子,鄺醫生也看到了我,她暗笑一聲,抓住雷毅的衣領,氣呼呼地質問:“你說,你是什麼人?今天不說清楚,我們就派出所見。”
“我雷毅不是不打女人,你最好放手。”雷毅對我也下過狠手,他的確是個沒有原則的男人。
鄺醫生故意與雷毅糾纏,就在此時,我和洗手間裡面的阿麗換了位置,然後她捂着臉趁着人羣擁擠的時候朝着麪店大門口走去,當然,她有意無意擠進人羣,就是爲了讓雷毅看到自己的側面和背影。
因爲先入爲主,加上情況混亂,雷毅這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漢子倒是來不及猜想跑出大門口的女人究竟是不是我。
“誒,你別跑,你要說清楚……”雷毅看到阿麗的背影,果然中計,鄺醫生爲了裝得真實,也吵着追上雷毅,她要及時阻止雷毅捉住阿麗,否則躲在洗手間的我還是無法脫身。
後門,我拼命地尋找後門,想從後門逃走,勝利的曙光在眼前。
從那天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鄺醫生,我曾經想過尋找她,但是我發現,我無從下手。後來,我問過鄭曉江,他知道的鄺醫生,是因爲醫療事故而放棄醫師這份神聖的職業,她贏了官司,輸了愧疚,聽說,她主動將所有家產賠付給死者的家屬,自己卻落得孑然一身,衆叛親離。
究竟是怎樣的事故,我不想了解,因爲我相信鄺醫生。
我回首,已看不見他們,我的路,在前方,我儘量保持鎮定,其實走出後門的我,還是難掩激動的心情。然而,我眼前一黑,卻看到她的身影,那個瘦弱的小女孩,她那沒有光澤的雙眼充滿了恐懼。
“如果你能逃走,能不能帶上我?”
耳邊響起的哀求令我窒息,短暫的遲疑隨時有可能讓我失去這次唯一的機會……
我又犯了糾結的心病,我就這樣逃走,沒有遵守諾言帶她一起離開,可是我找不到她,我沒有時間尋找了,我能不能就這麼自私一次,一次就好,我只想活下去,離開這裡好好地活下去。
我如是說服自己,掃去遲疑後加快腳步,我跑啊,聆聽自己的心跳,我感受自由的雀躍,我像是長了一對翅膀,即將要飛離這個鬼地方。
“還想不想跑?”突然間,眼前的畫面切換到枚姨的一張似笑非笑的臉。
“有機會還想。”
“這小丫頭脾氣不小,倔得很。”
“雪禾,快逃,逃離這裡,你一定要離開。”茉莉臨死前衝着我撕心裂肺地大喝。
“茉莉,不要啊……”我想起這些片段,跑着跑着盡然流出眼淚。
風塵一夢,落花人逝,彈指間,不過是剎那芳華。
人生如戲,戲子聽命,問浮華,不過是寂寞無常。
我抹去淚水,自言自語地囁嚅:“枚姨,你這麼愛錢,你化爲塵土,又能帶走多少?”
茉莉,你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爲他癲狂,甚至爲他墮落,當你化爲塵土,又能換來什麼?
“嘭——”莫晉翀被炸死的那個場景,我歷歷在目,他也化爲塵土,而我也只能將他葬在我的記憶之中了。
很快,我就來到街邊,穿過馬路直奔大道。
“小姐,去哪裡?”正如鄺醫生說的那樣,大道的出租車招手即停。
我上了車,司機扭頭問道:“是去哪家醫院?”
“我……”我回頭,看了看城中村的牌坊,我不知道我要去哪裡,只要離開這裡,什麼地方都可以。
我感覺我全身都在不停地輕顫,舌頭也跟着打結,說話變得不利索。
“小姐,你沒事吧?”司機發現我的異樣,關心地追問。
“我,我被搶了。”我靈機一動,說道,“可不可以帶我離開,但是我,我身無分文。”
“要不要報警?我帶你去派出所。”
“我……”我冷靜下來,莞爾一笑,“沒關係,他們很快就會落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