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喝點水。”
“他死了嗎?”
莫晉翀說,很多人要他的命,他自懂事之日就看透生死。爲了博取我的同情,他改編了一些過往,可唯一沒有改變的,是他的身不由己。他沒有選擇,一條路,從親人遞給他一把槍開始,我問過他,有沒有想過結束,他說,他的生命結束了,他的這條路,也就到頭了。
我突然很怕死,也怕看到身邊的人離我而去,我對這個世界還是很眷念的,即便我一直看到的都是黑暗,都是罪惡。
我拼盡全力拉扯小門,這鐵門像是嵌入牆壁之中,憑我的力氣根本不足以打開,我不敢放棄,我身後是戰場,是越靠越近的魔鬼。拉扯,拍打,或者用腳踢,一切以爲可以打開門的辦法,我都使出來了,我大聲地哭泣,對自己的無能更是憤恨之極。
“你怎麼了?”由於莫晉翀的頑強抵抗,王耀文損失慘重,他們近不了身,嚇得躲起來。得空來到我身邊的黑衣人,揪着我的手腕,責備地教訓,“要你打開門,不是叫你自殘。”
我纔看到劃破皮的手掌鮮血直流。黑衣人塞給我一把小巧的手,槍,對着我說:“給你防身,只要不對着自己開槍。”
“我打不開,我真的沒用,我們出不去了。”我哽咽地說道,只見對方檢查了鐵門,然後拉着把手的凹槽向牆壁的一側推開,這門是推拉式,我傻了眼,他抓住我的手,指了指我的腦袋,繼而揶揄一笑。
小門不高,他推着我出去,自己彎着腰,拖着受傷的左腿,我回頭關心地問:“你疼不疼?”
“砰砰——”趕來的王耀文衝着小門連開兩槍,莫晉翀附身撲倒我,咬牙切齒地說:“往前跑,沿着草叢跑出去,看到路就招手攔車。”
“不行,要走一起走。”我不要再丟下他一個人逃跑,反正我笨頭笨腦,一個人不見得跑得掉。
“這邊,快,拿傢伙。”好像更多人繞到倉庫的後方,再拖延下去,我們就真的逃不掉了。黑魆魆的草叢裡涌進來王耀文的手下,可能不止他的人,因爲一直沒有出現的本多紀子,躲在暗處蠢蠢欲動。她爲了姚振晟,趁這個機會除掉我。
“哈呼——”我真是缺乏運動,危急時刻看到自己的沒用也晚了,就算莫晉翀受了傷,我也跟得有些吃力。子彈在我頭頂飛過,我甚至忘了感受害怕,聽到的只有風聲和莫晉翀不停地叫我往前跑。
跑的時候,他沒有閒着,掩護我時,他朝着身後開槍,一次又一次,他的眸子在夜空下散發出獵殺的力量,我可以想象,身經百戰的他有一個常人所無法理解的過往。
他騙了我,我生氣了,他殺了人,我也生氣了,他說,他可以不被任何人原諒,因爲他不在乎,然而,他在乎我的命,從未像這樣在乎一條生命。
“雪禾,上車。”莫晉翀跨上摩托,他很熟練地發動摩托,應該是他剛纔騎着摩托而來,這會兒他要載着我越過槍林彈雨。跟着我們的人依然氣勢洶洶,不遠處的熊熊火光正好照亮我們逃跑的路線。
“摟緊我,無論怎樣都不要放手。”莫晉翀命令地道,我摟緊他的腰間,應了一聲然後躲在他身後,我知道,我保護好自己,就是給他最大的幫忙。
小腿脖子受了傷,子彈撐開皮肉,鮮血汩汩地向外翻涌,他比我更需要離開這裡。我走,我不會扔下他一個人走,他走,他就算豁出命也要帶我離開。這是一種信念,也是朋友之間的情義。
多年後,我依然忘不了這份情義,我忘不了,那天晚上,他說,一個替身也有他的尊嚴。
“轟轟轟——”摩托飛馳,穿過槍火橫生的草叢,我們馬上就要到達路面,可就在這時,我一直放心不下的本多紀子,她瞄準了我們的方向,站在高處的半山禿壁,手指一動,子彈落在摩托的輪胎上。
輪胎滑動,我和莫晉翀差一點飛出去,好在騎車的人把控住方向牢牢地定在原地。我冒出一個頭,看到半山的本多紀子,她穿着緊身黑衣,手持武器,目光殺氣騰騰。
“孃的,老子撞死你們這對狗男女。”從草叢中爬出來的王耀文上了倉庫旁邊的一輛小車。引擎的聲音震動這半山,這地方,當時真不知道在哪裡,有倉庫,有小山,還有一堆廢棄的破車。
“轟轟轟——”摩托又活過來了,真不愧是莫晉翀的坐騎之一,我們的前方是王耀文的破車,他亮起車燈,加快油門衝向我們,儼然要與我們同歸於盡。在莫晉翀眼裡,王耀文這樣的人,還不夠資格取他性命,他不會給他同歸於盡的機會。
在即可撞上的剎那間,摩托打了另一個方向,轉頭的同時,莫晉翀掏出小槍,打破車窗,子彈不偏不倚地擊中王耀文的太陽穴。我睜大雙眼,看得很清楚,看到一條鮮活的生命在莫晉翀手中終結,雖然我有些大快人心,可還是被濺出來的血液嚇得怔住了。
本多紀子擡起手中的阻擊槍,我們與王耀文的車擦身而過,他死了,莫晉翀回首,朝着車油箱又是一槍,只聽轟的一聲,車毀人亡像是要炸開了半山的禿壁。本多紀子被身邊的人護送離開,她想要在火海中尋找我們,應該是晚了。
王耀文死了,我的手臂早已經麻木,卻只曉得緊摟住莫晉翀。一路上,我們沒有說話,我鼻腔中塞滿了血肉模糊,我用嘴巴呼吸,導致嘴脣乾裂,口渴不止。
摩托勉強支撐我們返回會所,這時,會所華燈初上,歌舞昇平。到了車庫,我和莫晉翀一同摔倒在地,摩托更是四腳朝天,幾乎散架。
“快,快來人。”會所的馬仔認出我,我扯着嗓門命令他們將受傷的莫晉翀從後門送上樓。
我上到二樓,進了自己房間,撞到門後的鄭曉江,他一臉急切,抓住我的手腕不肯放手。
“雪姐,鄭,鄭先生等了一個晚上,我讓他回房,可是……”琪琪迎上來,支支吾吾地解釋。
“你先出去。”我打斷琪琪的話。
“雪姐,你身上怎麼了?”
“我讓你出去。”我有些不耐煩,大聲叱喝。
關上門,鄭曉江將我逼近角落,他神色凝重,喘氣沉重地說:“出了什麼事?爲什麼沒有回會所?王耀文把你帶去什麼地方?”
我冷靜地注視他,心平氣和地反問:“來得及嗎?”
“樑浩權派人盯着警方的人,那個潛伏在警方的傢伙被我揪出來,我沒有看到臥底警察,不過,我想,他應該也知道內鬼是誰了,不會再浮出水面。”
“謝謝。”我抽離了手,走到衣架旁邊,脫掉外套,我看到外套上的血跡。
“一定出了事。”
“他受了傷。”
“誰?”
我轉身,睇着鄭曉江:“我不敢報警,他也殺了人。”
二樓有個雜物房,平時放着清潔工具,有一張小牀是清潔阿姨午休的地方,這時,我把受了傷的莫晉翀放在這間房,他躺在小牀上,一隻手正在清洗傷口。
我不敢送他去醫院,他也不同意去醫院,可是傷口似乎在惡化。我領着鄭曉江進了門,看到莫晉翀的樣子,心疼不已。
“莫少,我這裡有藥箱,你告訴我怎麼做?”我止住害怕,儘量避開看到小腿的傷口。
莫晉翀歪着頭,衝鄭曉江質問:“你怎麼來了?”
“你是莫晉翀?”鄭曉江打量對方,往前兩步,“你穿着什麼,戴着什麼?”
“很明顯,毀滅者不是個好東西,這麼多人要殺他。”莫晉翀故意說道,“下次扮個吉利的玩意兒。”
鄭曉江冷笑一聲:“cosplay。”
“喂喂喂,雪禾,把這傢伙趕出去,看他我就更痛了。”
“別這樣,鄭先生也許比我更懂如何處理傷口。”事實上,鄭曉江一定更加熟練。
“你不會是打算要他幫我?”
我瞅一眼鄭先生,又看了看莫晉翀,輕輕地點頭。
“來,我看看。”鄭曉江蹲下來,拍了拍莫晉翀的膝蓋,似笑非笑地說,“上次麻煩莫少爺親自給我包紮手臂上的傷口,現在也是我報仇,不,是報答的時候了。”
莫晉翀推開鄭曉江的手,氣急敗壞地罵道:“你小子,趁火打劫?”
“沒你無聊。”鄭曉江拿着醫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開莫晉翀的褲子,我看他有模有樣,於是抓住莫晉翀的手,勸道:“莫少爺,你別亂動,我看你的傷勢有些嚴重。”莫晉翀的氣色越來越糟糕,我真有些擔心。
“沒錯,他的傷情比我上次嚴重得多。”鄭曉江伸手說道,“雪禾,你去準備,我要馬上取出子彈,他小腿裡面的子彈必須馬上取出來。”
“喂。”莫晉翀拉着鄭曉江的衣襟,緊張地問,“你有經驗嗎?一般人不可能有取子彈的經驗。”
鄭曉江同樣推開莫晉翀的手,嘴角微微上揚:“我不是一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