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丁翀走進來,他拄着柺杖,臉上的笑容掃去了眉間的陰霾,他是那麼想飛撲而來,可是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身手敏捷的莫晉翀了。他的雙腿跟不上他的心,我看得明白,也看得真切。
頓時,我的氣,有些煙消雲散。
我不但氣不了,還站起來攙扶他坐好,對他的關心是本能地反應,我不能再虧欠他了,既然老天爺給我一次機會,我就不能再放手。
“我……”
“噓。”丁翀抓住我的手臂,讓我坐在他身邊,他轉動眼珠子,掃視四周後,謹慎地說,“上次你不是說,你懷疑有人偷拍我們嗎?”他看着我,我不做聲,他又道,“我之後也安排人幫忙調查,果然有人跟蹤我,可能偷拍我們。”
我瞥一眼桌上的信封,裡面的照片是我今天打算興師問罪的證據,然而聽到丁翀這麼說,我有些猶豫了,不過他爲什麼要先發制人?
大概是看出我的心事,丁翀便又說道:“恐怕除了你和鄭曉江,還有人對我以前的身份感興趣。”
“什麼人?”
“徐臨。”
我坐回自己的位置,在丁翀對面。我們各自點了飲料,我將信封收起來,丁翀不解地問:“裡面是什麼?”
“沒什麼。”我敷衍地說。
丁翀抿了一口咖啡,不經意地問道:“昨天我去看你,你不在家?”
“謝謝你陪我老媽,她在家裡很閒。”我莞爾一笑。
“我覺得我應該早一點認識伯母。”丁翀自信滿滿地笑道,“沒想到我還挺討喜,她那麼喜歡我,恐怕我早一點打親情牌,你就會先愛上我。”
我苦笑兩聲,繼而又問:“你剛纔說,徐臨也對你感興趣,是什麼意思?”
丁翀聳了聳肩:“這很簡單,莫氏的案子在他看來,根本沒有了結,我回來了,他擔心莫氏東山再起,或者說,他想證實我就是莫晉翀,然後以謀殺的罪名將我抓回去,再或者,他想利用我逼出我二姐。”
“你倒是看得很透徹。”
“除了你,我不會在任何人面前承認自己就是莫晉翀。”丁翀一本正經地說,“我知道,你對莫晉翀是有感情的,我不忍,也不能抹殺這點感情。”
我一怔,羞澀地扭頭,緊張地說:“其實,你再也不出現,就不會有這麼多事。我也知道徐臨的執着,他沒有錯,只是我不希望你出事,不希望你被他抓回去,我覺得,當你抱着姚振晟同歸於盡的時候,你就已經贖罪了。”
丁翀突然不說話,我望去,接住他複雜的眼神,他的幽怨令人心疼,我彷彿看到他抱着姚振晟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他是那麼的勇敢,他是那麼想從掙扎的身份中跳出來,如今的他,終於重生了,他從尷尬的人生中解脫了。
我主動伸出手,握住丁翀的手腕,鼓勵地說:“你還記得嗎?我說你,像個陽光大男孩,笑得真誠,笑得燦爛,終有一天你會活在光亮的地方。現在的你,不是莫晉翀,就是丁翀,要好好地活着,正大光明地活下去。”
“你,你不嫌棄我是個殘廢?”丁翀反手捏住我的手掌,我沒有掙扎,微笑地說:“真正的友誼,不會因爲這些而改變。”
“不。”丁翀甩開我的手,搖着頭呢喃,“這不是我想要的,你不明白,我多麼希望你能愛上我,不是讓我只是朋友?”
“你跟別的朋友不一樣。”
“這不夠。”丁翀瞪着眼,藍色的眸子透着一股陰冷,他糾結地說,“你知道嗎?我本可以躲到沒有人知道我的地方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可是我沒有選擇這樣的生活,爲什麼?我爲什麼要來自取其辱,因爲……”丁翀緊握拳頭,站起來湊近我眼前,猙獰地說道,“因爲我愛你,我可以爲了你犧牲自己,他鄭曉江算什麼?他不可能爲了你犧牲自己的性命。”
我往後縮,雙手撐着桌臺,支吾地說:“不是這樣比較的,感情的事情,沒有辦法比較。”
“雪禾,你應該給我一個機會,我從鬼門關走了一圈,我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要見你,就是要愛着你,我每一次在痛苦的邊緣掙扎,都是爲了你才心跳啊。”丁翀輕輕地捶着桌面,他重心不穩,我擔憂地扶着他,他反而激動地撲上來,抓住我的雙肩,低沉地說,“雪禾,我會給你時間,你不必現在拒絕我,哪怕這個期限是一輩子,我都願意等待。”
我木訥地喘着氣,他坐回去咳嗽不止,似乎剛纔的激動耗盡了他的體內,他現在太虛弱了,我於心不忍馬上拒絕,並且我有點亂,腦子和心都亂成一鍋粥。
聽到主人咳嗽,外面等候的男人立刻走進咖啡屋,他拿出一些藥,丁翀含着吞下,他又要回去休息了,我想送他,可是被他婉拒。我坐在沙發上,透過玻璃目送他離開。
“他是誰啊?”一直躲着觀察我們的方曉雯總算露面,她命小蓓收走丁翀喝過的咖啡杯,然後自己坐在我對面,像是審訊犯人一樣,不停地問,“這個人是誰?你們好像很熟,之前聽小蓓說,我還不相信,今天見了我才覺得奇怪,這個男人年紀輕輕的爲什麼用柺杖?他是不是發生過什麼?說話的聲音也嚇人,他……”
“不要笑話一個從死神手中活下來的人。”我打斷方曉雯的咄咄逼問,正色道,“他很堅強,也很勇敢,他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方曉雯恍然大悟:“搞了半天,原來你是因爲他才一直柴米油鹽不進,你是在等他嗎?他出現了,你們是不是順理成章就該在一起?”
我蹙眉,不悅地問:“你想些什麼?”
“我?”方曉雯噘着嘴,“他不是你的英雄嗎?美人配英雄,最浪費的橋段,喂,你們的結婚儀式能不能交給我全權負責?”
“懶得理你。”我翻了翻白眼。
“我覺得爲了迎合我們的工作室,不如你們施行中式婚禮,穿上岑繪給你親手縫製的嫁衣,還能順便給自家產品打個廣告……”方曉雯拍了拍手,越說越來勁。
“方曉雯。”我聽不下去了,冷厲地喝道,“首先我告訴你,我這輩子都不會嫁人,再者,他只是我的救命恩人,但不是我的愛人。”
扔下這句話,我蹭地站起來想要逃離,方曉雯眼看我要走出門,便大喝道:“喂,你去哪裡嘛,下午我約了網紅見面,你來不來,馨,唐馨,你來不來?”
我爲什麼要假死偷生?不就是爲了過上安寧的日子,可是安寧的日子沒有幾天,一件件狀況接踵而來。離開鄭曉江才一年,我的精神支柱,背後的靠山就倒塌了,老爸死於真正的車禍,幾乎面目全非,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自責中度過,因爲強烈的自責感和孤獨感,導致我患上抑鬱。
我和母親相依爲命,在這個城市落腳,我沒有家,沒有可以依賴的人,所以我必須強大,我不敢在母親面前流淚,我怕她的抑鬱越發嚴重,於是我壓抑自己,勉強熬過了三年,等到我的病漸漸好轉,我本以爲光明很快就要到了,我們很快就要過上安寧太平的日子。
我不想見到鄭曉江,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撩撥我的心絃,就能讓我忍受的煎熬付諸東流。
這是個欺世謊言,我不怪他恨我,因爲我也恨死我自己,閉上眼,我就能想到當年見他的最後一面。
“主,我想她,想她想得生不如死。”
是我讓他生不如死的,這份債,也應該由我償還。
可是,偏偏這個時候,莫晉翀出現了,他沒有死,他好好地活着,他從死神那裡賺回一條命,我當然高興他還活着,可是他的那份心意依然不變,面對他的情深義重,我恨不能將自己劈成兩半。
我糾結着,往前踏一步就是接近死亡,綠燈驟變,紅燈一亮,車子飛馳,我又被人從旁邊拉回街邊,他緊緊地拽着我的手,他嚇了一跳,跟我的鎮定形成了對比。
我仰起頭,與他對視,我沒想到,他真的出現了,好吧,人到齊了,可以讓歷史重演一遍了嗎?
“你不要命了嗎?”
“徐臨,你來了。”
徐臨鬆開手,吁了一口氣,嘆道:“是的,我來了。”
“你跟蹤我,還是跟蹤丁翀?”我木然地注視他。
被我盯得心虛,徐臨別過臉說道:“對不起,我職責所在。”
“每次你出現,一定有案子,這次,你是打算將丁翀抓回去嗎?”我心平氣和地說,“不過我想說的是,你會失望的,因爲丁翀就是丁翀,不是別人。”
“你知道他是誰?”徐臨小心地試探。
“不知道。”
“不,你知道的。”
“我說了不知道,難道你想逼供?”我較真地板着臉。
徐臨皺起眉頭,爲難地說:“我們是朋友,你知道我不會逼迫你,不過,我勸你還是小心他,這個傢伙,甭管他是誰,來頭肯定不簡單。”
“謝謝忠告。”我轉身,徐臨追上來與我並肩:“老朋友相遇,你是不是應該請我吃個飯喝個茶什麼的?”
“你來了也不找我,每次都這樣,還好意思說。”我白一眼徐臨。
“要不帶我去見見伯母。”
“什麼?你跟蹤到我家了?”
“那天丁翀去你家,我當然擔心了,所以……”
“狡辯。”我故意啐道,看他一個大男人不知所措也覺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