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海對我戒備心甚重,打電話回家的時候,我手裡捏着那張寫着電話號碼的字條,同樣只有幾分鐘時間,我依然沒能豁免自由,也就不可能通風報信,聯繫電話那頭的警官。
掛了電話,我閒逛着遇到站在彩票店鋪門口的枚姨,聽二哥說,今天開獎,枚姨必定會到。其實不但是枚姨,聚集在門口的男女都巴望着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我看到王耀文了,他穿着舊棉衣提着水桶蹲在街邊,他不但憔悴,還老了十來歲。黎海說,枚姨想了辦法把他要過來,對他的懲罰就是洗車三個月,所以他蹲在街邊,只要枚姨下了車,他就扒在車頭洗洗刷刷,看起來忙得不亦樂乎。
我發現,在山莊沒有見到枚姨,她沒有給莫老爺子拜壽,也就沒有經歷山莊亂糟糟的派對。
“雪禾。”就在我打算回小樓休息之際,突然有人喊住我,我扭頭,看到從另一個巷子裡走出來的辣姐。
她如今更加水靈,她的風光得意無非就是錢財堆積出來的骯髒。不過,我並不討厭辣姐,她有她的生存之道,雖然手段不光彩,卻也按規矩辦事,所以枚姨對辣姐沒有敵意,這一點,區別於歐陽英。
“你知道小雪的事情嗎?”辣姐請我喝茶,我們坐在枚姨經常打牌的茶室,一樓大廳的散座的確可以用來喝茶聊天。
“嫁的挺好,看來又可以成爲一段佳話,讓這裡的小姑娘羨慕許久。”我們聊天,黎海被辣姐支開,他坐在較遠的座位上玩手機。
辣姐扔了菸頭,打哈哈地說:“她哪是結婚,根本就是代,孕媽媽。”
我蹙眉,不解地問:“什麼意思?”
“男方開了條件,生兒子就結婚,生女兒給五十萬安置費,但是簽訂協議,此生永不來往。”辣姐啐了一口,雙手環抱前胸,媚眼一瞪,忿忿地說,“這些臭男人,真是沒良心。”
“小雪答應了?”
“幹嘛不答應?生男生女都有錢。”
“可是沒有愛情的婚姻,她會幸福嗎?”
“有愛情就幸福嗎?”辣姐反問我,我啞口無言,如果小雪嫁給黎海,同樣生不如死。
我垂首,心裡很不是滋味,我以爲我真的可以送出我的祝福,可是祝福在嘴邊,送到小雪身邊也不會實現。突然間,我有種莫名的悲哀,我爲女人悲哀,又爲自己悲哀,因爲我也是女人,如果有一天我面臨這樣的選擇,我是選擇愛或不愛?
辣姐瞅一眼黎海的方向,而後身子前傾,湊近我低聲說道:“小雪臨走的時候找過我,她說,你對之前那個雪禾的事情很感興趣,你爲什麼這麼感興趣?”
我睇着辣姐,謹慎地說:“因爲她是我們這裡的榜樣。”
“少來了。”辣姐精明一笑,意味深長地說,“既然你感興趣,我可以告訴你,但是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你得先答應我。”
我猶豫再三,辣姐挑起眉頭,咧嘴笑道:“我不勉強你,雪禾的事情,你不知道爲好,免得我禍從口出。”
“我答應你。”我知道她這麼說就是引誘我答應她的要求。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說吧。”
五年前,辣姐剛滿18歲,她因爲家貧而輟學,其實我知道,這也是普遍的藉口,不想讀書就不想讀了,幹嘛總是怪罪到父母身上,貧窮的人不見得就要活得沒有尊嚴。當時,辣姐在枚姨身邊還算紅牌姑娘,有特定的大客,她嘴巴甜,樣子美,自然是要風得風要錢得錢,然而最風光的女人卻是同期紅牌雪禾。
辣姐說,雪禾對人冷淡,卻和茉莉格外要好,雪禾的客人很少,每一個都出手闊綽,其中有個姚公子,既是枚姨的合夥人又是雪禾的大客。我就知道,雪禾跟姚振晟之間脫不了干係。
“什麼香港老闆,完全胡扯。”辣姐喝了一口茶水,繼續說道,“雪禾後面懷了身孕,雖然這事被枚姨壓下來,可小姐妹之間也都傳的沸沸揚揚,爲了止住流言蜚語,枚姨甚至將雪禾藏起來。”
“之後呢?雪禾的孩子……”
“怎麼可能生下來?”辣姐又打算點根菸,我卻奪走她手裡的煙,她皺着眉頭,不悅地說,“小雪的例子,你是看到了。”
“這麼說,雪禾的死就是姚公子和枚姨聯手造成?”
“這個時候,寵幸雪禾的男人已經不是姚公子了。”辣姐打了個哈欠,慵懶地說,“喂,你不給我抽菸,我會不舒服的。”
“你告訴我,這個男人是誰?”我急切地追問,辣姐試圖搶走我手裡的煙盒,然而拉扯之下,我們引起黎海的注意,他站起來走向我們,辣姐使了使眼色,而後坐定,端着身子說,“你剛纔說了,答應我的事可不許反悔。”
“可是你還沒有告訴我那個男人……”
“什麼男人?”黎海站定我們茶桌旁邊,辣姐皮笑肉不笑地說:“你們雪禾想男人了。”
辣姐說完,起了身就離開了茶室,我捏着她的煙盒,氣急敗壞地瞪着她的背影,這隻漂亮的小狐狸,說了一半又不說,雪禾懷孕的事情,雪禾和姚振晟的關係,我都可以自己猜測出來,哪還需要她告訴我。
我自己的事已經很棘手,我可不會冒險幫辣姐,何況她根本就故意避重就輕,我越發認定雪禾的死一定是場陰謀。
從茶室離開,冷風拂面,吹得我渾身一顫,這時有了冬天的感覺,恐怕是臨近過年,老天爺賞了臉,變了天氣烘托節日的氣氛。我算了一下時間,三天期限已過,莫晉翀沒有出現,他很少爽約,我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其實我不是想男人,只是想起我的客人。
返回的路上,我察覺巷子口鬧哄哄,我嫌吵,吩咐黎海趕緊加快步伐,他饒有興致地張望擁擠的人羣,我不耐煩地催促,好不容易回到小樓,距離一小段路程的時候,我又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路燈昏暗,我站定時仔細一看,看到琪琪慌慌張張地向我跑來。
“開錢,先給錢再說。”韓太耀武揚威,她的手氣旺了一整天,她把手伸向對面的枚姨,恐怕只有她敢這麼直接,雖然心不甘情不願,可枚姨還是從自己包裡掏出一疊紅色票子。
“晦氣。”枚姨臨時上場,卻輸了好幾萬,她扔了現金,扭頭衝着我們大喝,“給我滾出去。”
“枚姨,琪琪說了,歐陽英會要了悠悠的命。”我不顧枚姨眼裡的火苗,繼續觸犯枚姨的底線,我知道,她要不是看在莫少的臉面,早就把我大卸八塊了。
“老孃今天心情很不好,你們要想活命就給我趕緊滾蛋。”枚姨怒不可遏,猙獰的雙眼迸發出暴風驟雨,隨時可以粉碎我和琪琪的小命。
韓太數着錢,冷冷一笑:“我說雪禾,你就少在這裡瞎操心了,那個悠悠自個兒壞了規矩,那就得受罰,何況她早就不是枚姨的姑娘,你讓枚姨出面,豈不是自找沒趣?”
“我相信悠悠的爲人,雖然她是有點貪小便宜,可是這樣的事情,她絕對不敢。”我硬着頭皮解釋,我想琪琪幫我說兩句好話,可是她嚇得嗚咽,根本說不清楚。
“琪琪。”枚姨扔了麻將牌,怒斥,“是你來找雪禾?”
琪琪上前半步,戰戰兢兢地應道:“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丫頭。”枚姨轉過身來對着我,強忍着怒氣,冷厲地說,“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在我們這裡,規矩也同樣重要。”
“可是……”
“你先聽我說。”枚姨打斷我的說辭,繼而又道,“小姐偷拿客人的錢財,這個規矩就是死罪,誰壞了這一方的名聲,她都得拿自己的命給抵上,你要知道,這裡的小姐妹都要靠這口飯養活自己。”
“你就這麼認定悠悠偷拿客人的錢財?”
“那你又憑什麼認定她沒有偷拿?”
“我相信她。”
“你認識她多久?”
我吸了一口氣,被自己剛要說出的話給噎住了,枚姨白了一眼我,摸着麻將牌,嗤笑地說:“我認識她兩年,這兩年來她私藏客人的打賞,不知道被我抓了多少次,哼,你啊你,還是管好自己,少在這裡給我添亂。”
我不服氣地問:“我也不想打擾你打牌,我就問你一句話,你是救還是不救?”
“喲呵,這臭丫頭說的話還是這麼難聽,沒大沒小。”韓太煽風點火地說,“我說枚姨,你是該好好管教纔對,否則指不定哪天,非要惹出不少麻煩等着你擦屁股。”
枚姨不以爲然地說:“男人對女人的新鮮感畢竟有限,等到莫少哪天膩了這丫頭,那就是她的死期。”她分明把“死期”二字說得咬牙切齒,我知道,她是想震懾我,可惜的是,我不會害怕,無論我最終是不是被莫少拋棄,我都不會害怕,我不要在他們面前搖尾乞憐,既然這老妖婆鐵了心打算見死不救,那麼我早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我的下場也不會好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