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亮、葉適都是代表兼營商業的中小地主階層的利益的思想家。南宋時期,浙江一帶,商品經濟比較發達,有一部分中小地主兼營商業,形成一個在一定程度上商業化的地主階層,他們沒有政治特權,與當時的官僚大地主有一定的矛盾和鬥爭。當時北方金國統治者的割據,對於宋代商品經濟的發展也是一個很大的挫折,所以這部分兼營商業的中小地主階層是堅決主張對金作戰、反對南宋當局的屈服。南宋初期,出現了代表這個階層的思想家,這就是陳亮、葉適。
一、陳亮、葉適的功利學派
陳亮,字同甫,號龍川,生於1143年(宋高宗紹興十三年),死於1194年(宋光宗紹熙五年),浙江永康人。他少年時即熱心國事,喜談兵略。曾作《中興五論》,反對當時的“和議”。上書宋孝宗,力主抗金,遭當權的大官僚嫉恨,曾兩次被誣入獄。晚年考中進士,授官,未及到任而病死。他的學派舊稱永康學派。著有《龍川集》,近年編爲《陳亮集》。
葉適,字正則,號水心,生於1150年(宋高宗紹興二十年),死於1223年(宋寧宗嘉定十六年),浙江永嘉人。他官至工部侍郎,知建康府兼沿江制置使。寧宗時,韓詫胄發動對金戰爭,兵敗,以罪被殺,葉適被誣附和韓詫胄起兵,奪官去職。晚年居永嘉城外水心村講學,後人稱他爲葉水心。他的學派稱爲永嘉學派。著有《水心文集》、《別集》及《習學記言》。他的《文集》和《別集》,近年總編爲《葉適集》。
陳亮、葉適從其兼營商業的中小地主階層立場出發,特別重視實際功效、實際利益,注意實際問題的研討,反對空談,反對玄想。他們認爲朱熹、陸九淵的唯心主義是不符合客觀事實的,是沒有實際效用的。陳亮上書宋孝宗曾說:“加惠百姓而富人無五年之積,不重徵稅而大商無鉅萬之藏,國勢日以困竭。”他認爲,大商富人是於國家有利的。他所謂富人包括一般的地主和兼營商業的地主。他強調商業的重要性,反對封建國家對於經濟實行全面的控制,斷言“天下之民不齊久矣”,即以爲貧富不均是當然的,這也反映了商人的觀點。
陳亮堅決主張抗金,反對屈辱求和,他和當時的主和派大地主展開了激烈的鬥爭。葉適也堅決主張抵抗金國統治勢力的擴張。他並且參加了抗金的實際鬥爭,樹立了勞績。
朱陸兩派有時也講抗金,但不積極,他們所特別重視的是鞏固南宋封建等級制度的社會秩序,維護封建地主階級對於勞動人民的統治。陳、葉也要維護地主階級的利益,但他們所特別重視的是抵抗金國統治的擴張,發展商品經濟。他們在反對朱、陸唯心主義的鬥爭中,闡發了唯物主義的觀點。陳亮、葉適的學說當時被稱爲“功利之學”,在當時是比較進步的思潮。
二、陳亮的功利思想
陳亮沒有提出系統的哲學理論。他提出了一些唯物主義觀點,對道學唯心主義展開了批判鬥爭。他的基本觀點是,第一,道在事物之中;第二,學以適用爲主。
針對朱熹所講形而上的理,陳亮強調道在事物之中。他說:“夫道非出於形氣之表,而常行於事物之間者也。”這是說,所謂道不是超乎事物之外的,而即貫通於事物之間。他指出,世界上充滿了事物,而道即在其中,就是“事物之故”。他說:“夫盈宇宙者,無非物;日用之間,無非事。古之帝王,獨明於事物之故,發言立政,順民之心,因時之宜……今載之書者皆是也。”他批評當時朱陸“理學”或“心學”的謬妄是“玩心於無形之表,以爲卓然而有見”。
他們追求脫離萬物的抽象原則,程度淺的心爲枯木死灰,程度深的大搞煩瑣理論,其實都是脫離客觀實際,不會解決實際問題的。這些人“泛乎中流,無所底止,猶自謂其有得,豈不可哀也哉”?陳亮指出,所謂道不是脫離事物的,而是依憑於具體事物的法則:“夫道之在天下,何物非道?千塗萬轍,因事作則。”
陳亮強調道在事物之中,同時也肯定道是客觀事物的規律。但是,他所謂的道,主要也還是指封建的道德原則。他在講了“夫道之在天下,何物非道,千塗萬轍,因事作則”之後,即接着講:如能細心研究,在情感流露上體會,就知道所謂“夫子之道忠恕而已”,不是假設之詞了。
而研究學問的目的,在於“學爲成人”,不一定要成爲儒者,他說“亮以爲學者學爲成人。而儒者亦一門戶中之大者耳”。又說“學者所以學爲人也,而豈必其儒哉”,這就是想打破儒家的藩籬了,這種議論,在當時是大膽的、進步的。應當通過實際應用,看他是否確有成效,纔是判斷問題的標準。他譏諷當時那些只會討論脫離實際問題的人,“自以爲得正心誠意之學”,實際上都是“風痹不知痛癢之人也”。
他還認爲,道也就是喜怒哀樂等感情的流露恰到好處,道不能離開喜怒哀樂等感情,就是喜怒哀樂等感情發得恰當。所以他說:“夫道豈有他物哉?喜怒哀樂愛惡得其正而已。行道豈有他事哉?審喜怒哀樂愛惡之端而已。”這樣,所謂道也就只是封建道德的基本準則,他雖然沒有把這種人生之道當做自然界的根本規律,但他並不重視對於自然界根本規律的研討。
陳亮還十分強調“事功”,強調應用。他批評當時一般道學唯心主義者,只“知議論之當正,而不知事功之爲何物”。他認爲,判斷人才應該以能不能解決實際問題爲標準。在事業上有所成就,纔是重要的。所以他說:“人才以甩而見其能否,安坐而能者,不足恃也。兵食以用而見其盈虛,安坐而盈者,不足恃也。”
他認爲,當時最大的實際問題是抵抗金族統治者的擴張,收復失地,舍此不管,專談“性命”,不知道這種所謂的“性命”是什麼東西,又有什麼用處。他又批判唯心主義道學家的迂腐無能。陳亮和朱熹的爭論,在於:第一,朱認爲道是超越事物的,而陳強調道不能脫離事物;第二,朱把所謂道德與事功對立起來,陳亮則認爲道德與事功是統一的。朱專講動機,認爲王霸之別就是“義利”之分,王者照道德原則(“義”)辦事,霸者則圖謀個人私利。他曾批評陳亮是“義利雙行,王霸並用”,陳雖不接受這個批評,但他比較重視效果,認爲道德原則和實際效果是不可分的。朱的觀點是客觀唯心主義,陳亮的觀點則帶有唯物主義的因素。但是陳亮同樣吹捧所謂的英雄人物,而且特別美化劉邦、李世民等封建統治者的主觀動機,同樣陷於歷史的唯心主義。
陳亮指出,從理學興起以來,一些迂腐不懂事的人,專講靜坐,行動遲緩,讓人莫名其妙,以掩蓋自己的無能。於是,土人不講文章行義,做官的不講怎樣辦理事務,終於百事不理罷了。唯心主義道學家專門從事於脫離實際的煩瑣理論,看不起具體的事物、具體的工作,其後果是極其嚴重的。陳亮認爲,從事學問,當以適用爲主,他說他自己的態度是“正欲攪金銀銅鐵錫作一器,要以適用爲主耳”。
陳亮強調“事功”,認爲道德學問應該表現於事功。他的朋友陳傅良敘述陳亮的見解,以爲陳亮主張“功到成處,便是有德;事到濟處,便是有理”。這就是認爲,道德是與事功密切結合的,事實上的功效,就足以證明思想的正確。陳亮和朱熹展開辯論,反對朱熹所謂王霸之辯。朱熹認爲:夏商周三代是王道,漢唐雖盛,也只是霸道,他說秦漢以後“千五百年之間,堯舜三王周公孔子所傳之道,未嘗一日得行於天地之間也”。但道又是常存的,不因不實現而不存在。陳亮則認爲,如果沒有表現道的事物,道就不存在,道既然常存,足證漢唐也體現了道。他認爲“漢唐之君,本領非不洪大開廓,故能以其國與天地並立,而人物賴以生息”。三代與漢唐的區別,只是做得盡與做不盡之不同,他說:“三代做得盡者也,漢唐做不到盡者也。”陳亮重視事功,他認爲,漢高帝劉邦和唐太宗李世民都是“勃然有以拯民於塗炭之心”,都是“終不失其初救民之心,則大功大德固已暴著於天下矣”。所以他也肯定漢唐,漢唐既然能夠建功立業,所以也就體現所謂道了。
三、葉適的唯物主義觀點
葉適關於哲學問題的言論比陳亮多,但他也沒有比較完整的哲學體系。和陳亮一樣,葉適也注重事功,注重物質利益問題。他認爲,所謂道德,所謂正義,不能脫離功利,如果沒有功利,所謂道德正義,都不過是空話罷了。
他說:“仁人正誼不謀利,明道不計功,此語初看極好,細看全疏闊。古人以利與人,而不自居其功,故道義光明。後世儒者,行仲舒之論。既無功利,則道義者乃無用之虛語耳。”董仲舒講的“仁人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只問事情應該做不應該做,不問事情是否有利,效果如何,把道德的原理原則和物質利益對立起來。
他的基本觀點是唯物主義的,對於當時道學唯心主義的空談與玄想,展開尖銳的批判鬥爭。他的基本觀點是:第一,道在事物之中;第二,道義不能脫離功利。他對於歷史上許多派別的哲學思想都進行了批判和評論。
葉適認爲,道在物中,他說:“物之所在,道則在焉,物有止,道無止也。非知道者不能該物,非知物者不能至道。道雖廣大,理備事足,而終歸之於物,不使散流。”